第3章 老馬踏雪夜,小童長劍霜寒(三)
雪地中,黑衣人的話雖越發粗鄙不堪,但那小童卻充耳未聞,他內心甚至未升起絲毫波瀾,平靜地像一灣冬天裏的荷塘。
“大人,你說他們誰會贏?”青衣少年磨拳搽掌,一時技癢,他很想試試。
顧何並不關心,這看了兩眼熱鬧反而愈發困倦起來,隻懶洋洋說道:“勝負已分。”
黑衣人在雪地中聽得麵紅耳赤,那屋內兩人的一唱一和,倒像是在取笑自己。隻不過他心中更加清楚,剛剛對方若真有心,以極快之劍攻自己不備,不管是否勝之不武,他此時恐怕早已經落荒而逃。
不過為了那件東西,臉麵這個東西,並不多麽重要。
他猛地止住後退的腳步,拋出長劍後左手化掌、右手為拳,一股青色罡氣徐徐凝實護住其周身命穴,那柄長劍竟然直接被他定在空中!
“破!”
黑衣人怒喝一聲,抬手拍合,凝實真元化作陣陣虎嘯,透過長空,瞬間將這寒夜照得猶如白晝,無形光劍朝眾人飛刺而去,每一縷都能奪人性命。
蜀山眾弟子麵露驚恐,太快了!擋不住,也跑不掉……
歐陽傑到底是玄霄真人的大弟子,雖年齡尚小,但心智已然老成,不似其餘弟子被嚇得戰戰兢兢動彈不得,他立即大喝一聲,提劍挺身而上,調動周身真元才堪堪將那劍光擋住。
正當他要去助那小童時,再看向門外,隻見到一抹血液浸染在雪地上,如一枚嬌豔的紅葉綻放。
小童的背挺得筆直,手中的劍依舊握得很緊,他不曾抵擋一下,更不曾退後半步,似乎世間的一切都不足以令他畏懼半分。
“你輸了。”他冷冷道。
黑衣人摸了摸脖頸上的血液,是的,他輸了,輸的很徹底!
他已知今日事不可為,就算他能殺光蜀山弟子又如何?他自問沒有實力殺了眼前這小孩,到頭來也是無用。隻是令他費解,他實在想不出人間界何時也有了這麽小的劍客。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黑衣人覺得對方有資格被自己記住。
“沒有。”小童表情顯得有些木訥,思索了良久,複說道:“大姐叫我小五,二哥也喚我小五,三哥也是。”
黑衣人點頭道:“我記住了。”
小五說:“好。”
黑衣人緩緩搖頭:“你殺不死我的。”
小五亦點頭:“知道。”
“你不知道,我出手便隻要東西,可若是我們一起出手,那便是——不死不休!”
黑衣人揮了揮衣袖,隨即便聽見那匹被歐陽傑砍得七零八碎的馬發出了一聲嗚咽,地麵的血液倒流而上,緊接著這馬竟又站了起來!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
他收過鬥笠扣在頭頂,胯著黑色駿馬緩緩離去。
臨走時,黑衣人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那個正假寐的俊美男子,不禁微微皺眉,因為他忽然想起了一個無與倫比的仙……
一名女弟子走過來朝顧何抱拳。
她方才隻看見這人被背著進門,隻道是個可憐的殘疾人,可這才剛看第一眼,她便被這雙深邃的眼眸吸引,心想天道真是不公。
“三十兩。”顧何淡淡道。
“什麽?”女子一愣,忽然覺得自己剛剛的念頭一定錯了……
“我家大人從來都不穿沾了血的衣衫,洗過了也萬萬不行哦,三十兩金子已然是非常友情的價格了呢。”青衣少年笑著替顧何解釋。
女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青衣少年虯結的胸膛上,隨即臉蛋兒就攀上了兩團酡紅,嘟嘴輕哼一聲後便小心翼翼捧起斷掌轉身回去。這手掌是被利刃削斷,短時間內接回去並非難事。
桌上,幾錠金元寶耀耀生輝。
其實顧何話中意思隻是三十兩銀子,隻不過這女子又問了一句,青衣少年知曉自家大人的脾性,便說了黃金。而且,若她再問一句,怕這些人隻能將腦袋抵在此處。
青衣少年壓低了聲音,附身在顧何耳畔說起了悄悄話:“想不到這蜀山的人還真是富得流油,大人你真壞,那件衣衫不過七八兩銀子!”竟是全不管明明是他自己加了價錢。
顧何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已經不止一次懷疑,自己帶這貨出來究竟是不是個正確決定?
青衣少年繼續偷偷打量著蜀山眾人,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連連問道:“不是,大人,蜀山不是不收女弟子嗎?”
顧何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莫說歐陽傑,單是那個女弟子都能將青衣少年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已經看到蜀山眾人麵露殺意了,無奈道:“喝夠了就走。”
“沒!我還沒喝夠呢,再說這天還要小半個時辰才亮。”
青衣少年十分委屈,不明白自家大人這又是鬧哪門子脾氣。不過這樣也好,大人能同他講話他便開心,多講一時他便多開心一時,總不至於一個人孤零零的。
顧何不動聲色地指了指蜀山眾人,輕輕說道:“你看那些人是不是很感激你?”
青衣少年順著顧何的目光望了過去,背上直冒冷汗。
“他們……都聽見了?”
青衣少年終於學會了傳音。
完了完了,這坑人銀子也就罷了,偏偏自己還大言不慚地說將出來,這可不是自討苦吃自討沒趣嗎?隻要他們不是白癡,那都忍不了啊!說不得一會兒自己和大人就要被萬箭穿心,不對,是萬劍穿心!
青衣少年咽了咽唾沫:“大人,準備好了嗎?”
顧何無奈撫額。
“風緊扯呼!”
說時遲那時快,青衣少年大喝一聲,當即背起顧何就奪門而逃,留下一陣喪心病狂的笑聲,直看得蜀山眾人直想戳他幾十個劍窟窿!齊齊暗罵一聲孬種。
跑不了多時,青衣少年便後悔了,還有好幾身衣衫沒拿,就連那馬車都一同忘了。他又回頭望了兩眼,那慘兮兮的模樣就像走丟了兒子一樣傷心欲絕。
顧何拍著少年肩膀,急道:“再快些,若慢了,會有很大的麻煩找上咱們!”
他不怕蜀山派,可卻不喜歡麻煩,因為麻煩往往都伴隨著爭吵,爭吵便少不了打架,而打架,往往都會死人。越大的麻煩,便會死越多的人!
“我又不是馬……大人的馬都被咱們丟了!大人真絕情。”青衣少年嘟囔不已,不過立即就聽話提起了速度,又充當了一次馬兒的角色。
寒夜裏,青衣少年背著百來斤的顧何一直跑了三十多裏,跑到後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為什麽要跑,隻不過這是大人的話,大人叫他跑,他便跑。
客棧中,歐陽傑在給那名弟子接上斷掌後,終於鬆了口氣,可就在這時,他猛地摸著自己胸口,悲戚喊道:“沒了!東西沒了!”
眾人臉色驚變,如喪考妣,匆忙圍了過去:“除了剛剛的黑衣劍客,隻有方才那兩人有機會!”
“前輩,你怎麽看?”歐陽傑問。
他口中的前輩自然就是那小童。
小五此時恢複了之前淡然的模樣,背脊挺得筆直,默默地坐在馬車車頂,雖聽見了眾人的爭吵,他卻並沒有製止,而是淡淡道:“知道了,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