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馬踏雪夜，小童長劍霜寒（二）
黑衣人抬頭，麵巾下隻露出了一雙如鷙鷹般深邃且犀利的眼睛，令人如芒刺背。他並不回答歐陽傑的話，隻往那旗幟掃了一眼，便輕夾雙腿驅馬從大門闖入。
歐陽傑眉頭皺得更緊，他在這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危險！老板此時也從後堂匆匆趕來，看到那被馬蹄踏平的門檻就一陣揪心。
“這畜生一向不聽話，給老板賠禮了。”
黑衣人卻是彬彬有禮，先朝著老板作揖致歉，然後才將目光落在歐陽傑手中，指著那柄長劍又道：“我這劍太鈍，實在宰不了這畜生，素聞蜀山劍法天下第二，不知閣下能否割愛，將你的命劍舍與我？”
黑衣人的語氣很輕柔，仿佛是在和歐陽傑打一個商量。
可是，劍修的劍，其重要程度和妖修的內丹無二，若是親友相求借一借並無不可，但如果由素未謀麵的外人說出，其深意不言而喻。而且那“天下第二”四個字更有來曆，於蜀山派是一段既辛酸又羞辱的往事。
“狂妄！”
一名弟子下意識就抽出命劍，指向黑衣人，厲聲斥道：“舍與你？你又算什麽東西？也配說我蜀山劍法？”
歐陽傑見狀，立即就要止住師弟，但卻為時已晚。隻見黑衣人大手一揮，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長劍，劍光閃過，血箭迸射而出，一點點灑在歐陽傑的臉上。
這時，眾人才聽見劍聲如長蛇吐信般，嘶嘶長鳴，與此同時，撕心裂肺的哀嚎響徹整個客棧。
那隻斷掌好巧不巧，就落在了顧何的貂皮大衣上，頓時鮮血淋漓。
“退後！”
歐陽傑話音未落，長劍已出，劍身附著著淡淡的青色光芒，不由分說便向前方橫掃而去！眾人未聽有聲響，下一瞬，那健碩的黑馬便直挺挺倒下，碎肉混合著鮮血濺落在客棧的每一個角落。
不等對方作出反應，歐陽傑複提劍向上引去，直取那黑衣人胸膛。蜀山劍法自有所長，這一式“仙人指路”歐陽傑更是日夜勤練，長劍落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過來，似一條遊龍飄逸，令人眼花繚亂。
隨著黑馬倒下，黑衣人也緊跟著失去了著力點，眼見就要被一劍穿胸而過，頃刻間便決生死！他卻臉色如常，反送死般挺身而上，待那劍尖就要刺入他胸膛時，不知怎地忽又生出一股氣力，他整個人如鬼魅般輕飄飄虛晃一下，貼著冰冷的劍身滑過，一掌拍在歐陽傑心窩。
這一掌看似輕飄飄毫無力道，可是卻有千鈞之力，歐陽傑立時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抹滾燙的血液。
“好手段！”
歐陽傑將心底的驚恐壓下，伸出拇指輕輕拭去鮮血，兀自將長劍立於身前，神色如常道：“你這馬我已替你殺了，隻是可惜，汙了這清淨之地！”
黑衣人性情穩重，得見對方人多，恐遭了暗算，當即閃身靠在門口，複冷冷道：“蜀山劍法之精妙隻在那‘七星訣’，可惜失傳已不知多少歲月，諒那玄霄老兒開宗立派本領不俗，但所創劍法也實難超先輩，稀鬆平常罷了。”
蜀山劍法稀鬆平常，若這句話是今日之前落在歐陽傑耳朵裏，他恐怕也隻能一笑置之。可是現在他卻如何都笑不出來了，因為剛剛那一掌竟然直接攪亂了他的丹田氣海，數百年苦修更像是個笑話。
“前輩是高人，無端欺負我們這些小輩，傳出去未免不太好聽吧？”歐陽傑漲紅著臉，手中長劍被他握得咯咯作響，卻終不敢再出第二劍。
黑衣人犀利的目光落在了歐陽傑胸口：“無不無端，得看你是不是拿了什麽不屬於你的東西。”
歐陽傑臉色猛地一變，下意識就抬了一下手臂，不過隻抬到一半他又連忙放下，微微側身說道：“晚輩不懂！”
“不懂最好！你隻需將那東西留下，我未必不能留你們一命。”
黑衣人伸手抹著劍刃上的鮮血，鋒利的長劍發出錚錚聲響，直聽得蜀山眾人戰戰兢兢，不敢作答。
不過，蜀山眾弟子不敢，有人卻敢，他們怕死，有人卻偏偏恨不得立馬就死去。
“這間客棧內一共有三十七人，不知你會留誰一命？”
顧何的語氣一如既往的低沉，隻見他又無比蕭瑟地歎道：“總該不是我這個瘸子啊！”
黑衣人皺眉瞪向顧何，冷惻惻道：“好人可不多壽，閣下要做好人嗎？”
顧何又歎道：“你錯了，我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不再年輕。”
黑衣人遲疑了一下，說道：“可你並不老，我能感受到你身上誘人的道蘊，隻是我本以為到了你這個境界，應該不太會多管閑事了。”
顧何繼續搖頭：“你錯了，我平生最不愛多管閑事，隻是你弄髒了我的衣衫——得賠！”
黑衣人來了興致，賠衣服？這世上還有這等蠢夫？他忽然笑出了聲：“那等我辦完了事，你要什麽賠償我都能給你，就算你想要同這些姑娘風流快活，也無不可。”
“你還是錯了，美人本是枯骨，我向來不喜。你趕快賠了銀子，否則丟了性命，這冰天雪地的豈不是要冷死我？”
顧何似乎很在意那件衣服，又好像真的擔心自己被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中，曝屍荒野。
黑衣人不由得嗤笑道：“丟性命？恕在下直言，便是蜀山掌門親至，也妄想拔掉在下半根毫。”他的話隻說到“毫”字便頓住了，因為一縷長發貼著他的耳朵滑落。脖子上的冰冷告訴他這是一柄非常危險的劍！隻需要輕輕一滑便能挑飛他的腦袋。
他緩緩回頭，隻看見了一名身高僅有五尺的稚童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對方臉上的冰屑尚未融化。他抬手扣下鬥笠，如瀑的長發散下，麵巾下露出的眼睛充滿了不可置信。
“小娃娃，拜托拜托，給點麵子。”
“出劍吧。”
小童冷冷道。
黑衣人點了點頭，竟絲毫不怕對方會突然挑飛他的頭顱，他還有模有樣地撐著懶腰，全身骨頭咯咯作響。突然，他猛地低下頭顱，竟直接從發間射出三枚透著青光的鋼釘！
小童抬劍輕輕一抖，卻聽叮叮叮三聲，鋼釘穿過旁邊柱子，露出了三個小洞。劍影重重後再看，小童的劍依舊抵在黑衣人脖子上。
黑衣人臉色微沉，眼看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反手朝著蜀山一名女弟子拍去，他迫切地想要擺脫這把危險長劍。隻是小童這次再沒有擋他，而是用力一刺，黑衣人的脖子立即便滲出些許血液……
他心下慌亂，此時已不敢再攻，隻連連敗退。可不論自己如何退，對方的長劍依舊緊緊貼在他的脖頸，尤如附骨之疽。眼見著就要退出門口，他忽然笑出了聲：
“嘿嘿，沒想到今日遇見了高人啊！”
“小子，你除了會些偷襲的招數還會什麽？還是說你家長輩隻傳了你偷雞摸狗的招式？”
黑衣人越說越急，轉眼間他已退出百步！雪地中隻見兩團黑影左右疾馳。
蜀山眾弟子看得瞠目結舌。
“大人，你可曾聽聞，人間界還有這麽小的劍客麽？”
青衣少年不敢信，他自幼修持，可是在劍之一道卻難窺門徑，倒是有幸見過顧何給他耍了一手，但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鐵索長槍紫衣候，白骨折扇醉風流；鴛鴦疊被道情深，五尺豎子人不壽。”顧何說著，兀自抿了一口熱茶，複慢慢道：“若遇上這四個人，一千年內你沒有任何機會。”
“那一千年後呢？”青衣少年追問。
顧何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不過既然有人願意幫忙，他也省得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