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樸實而平等的靈魂
海曼的想法很簡單，林克不管做什麽，他都有辦法補上林克的漏洞。
後方的軍隊增援雖是姍姍來遲，總歸還是緩步到達了。接下來他還將接收一批軍隊，包括塞隆界河駐紮的征召兵團與暴風軍團，這將是一支強大的戰鬥力。
所以，他在運兵上的籌碼，也就更多了。
一支部隊即將調往北翼兵團方才疏於防守的地帶，配合先鋒兵團重新將敵人反推回去。林克則在他的設想下無外乎做出兩種行動，第一種是穩紮穩打地向回增援，第二種是根據戰時情況進行戰略迂回。
林克很快就會收到這樣的信息並做出配合，倘若他們執行戰略迂回，很可能就會將敵人突入進來試圖對先鋒兵團進行包圍的兵團切斷後路，隨之三麵配合將敵人一網打盡。
戰術與戰略的交織總是如此，包餃子的學問，總是讓人耳目一新的。
你是餃子，我也是餃子，餃子與餃子環環相扣，誘又或我先裝成餃子，然後包了你的餃子。
先鋒兵團，就是這樣的一個餃子。
而另一方麵，即使林克穩紮穩打地先填補漏洞，雙麵平推也可以。敵人如果西撤就丟戰線，北撤就被分割，怎麽樣都是不利的。說到底，這樣的情況仍然得基於正麵戰場上的壓製。
不過，事況並不會就如此簡單。
同樣是在這一天，洛林終於趕到了佩雷一線的中端，也就是馬雷城。
興建的馬雷城如今透露出一股勃勃的生機，洛林走在街道上便可見眼前的景況是如此令人生歎。高大的新型混合材料建築拔地而起，它們將成為人們抵抗寒冬的一道屏障。
人們走在大街上，他們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子的自信，是清晰可見的。每個人若有若無地在臉上都掛著笑容，除了幾個少數的人——大抵是工作或生活有所不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知道呢？
不過，大體來看，人們的精神麵貌還是非常不錯的。
寬闊而幹淨的街道上，幾名環衛工人正在清掃積雪和垃圾。這些環衛工人們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也能夠不辭辛苦地出來工作，放在後世是要為人所讚揚的，不過在這裏，他們的工作成為了本分。
當然如此，他們領著工資，隻是在做應該做的事情。
隻是洛林仍然有些感歎，很多時候，當人們做好本職工作便能受到讚賞，這是否是社會的道德底線在下降呢？
可惜，洛林並非哲學家，他想不出一個穩固的結果。因為道德標準從來都是人定的，它可以是某個人的精神標杆，也可以是整個社會的普遍認知標準。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還是大部分人手中？這是同樣是唯心與唯物的碰撞。
誰知道呢？
也是在這樣大雪紛飛的一天，朦朧了一片清景的飛雪歡躍在和平、安寧而繁榮的馬雷城的時候，誰又知道在西北冥界山以西的荒涼雪原上，無數的戰士正在為這番來之不易的和平做出貢獻。
誰，知道呢？
當和平已經紮根在人心的時候，洛林沒有必要再鼓吹敵人的進攻以凝聚團結的力量。人們已經經曆了一場大戰，他們的精神沒有必要再陷入慌亂之中，這對經濟恢複是非常不利的。所以人們知道的，隻有軍隊開赴西北演習，而沒有戰爭。
或許傳來的小道消息，也隻是一點邊境摩擦。紙質媒體都未能完全普及的時代，他們的信息來源是極其有限的。
“瑞爾，你覺得這樣的一片地方，給你帶來的什麽印象？”洛林嘴角微起，笑著問道。
他的心情不錯，因為他看到米連德的人們是如此的欣欣向榮。
“嗯……我知道我錯怪你了，你不要老是揪著這點不放啊！”瑞爾撅著嘴道。
“和平、安寧、繁榮。但是，最重要的是，希望。你看到了嗎？”
瑞爾不耐煩道：“看到了看到了。”
洛林嗤笑幾聲：“我是想告訴你，這一切用米連德戰士們的生命換來的。屹今為止，仍然有上千的常備軍在冥界山駐紮，那裏環境惡劣、氣候不適，是他們在艱苦的環境中保衛著連接著冥國與普隆帝國的大門，由此換來的。”
“你是說……？”
洛林歎了口氣：“隻有將冥國擊退，將他們打怕，他們才不會再入侵這裏。”
“嗯……”
“走吧，吃點好吃的，今天我們的早餐都還沒吃呢。”洛林一邊說著，一邊走向了大街上的一處麵館。
“咦？”瑞爾有些奇怪，洛林並沒有進入旁邊那家看上去高端而幹淨的大型餐廳，而是走到了不起眼的一家小麵館中。雖說是小麵館，但裏麵的布置讓它看上去並不算小。
就是在這樣一處看上去較為陰暗的小麵館中，擠著二三十名來這裏吃飯的食客。他們身上的穿著多數看上去較為肮髒，像是從泥坑裏麵爬出來的一樣。
因為，他們是馬雷城的泥水工人和建築工人。甚至有些人頭上的安全帽都還沒摘下來，就開始在餐桌上狼吞虎咽了。
很難想象，馬雷城中光鮮亮麗的“高樓大廈”(相較於這個時代而言，四層以上的都叫高樓大廈)就是由這些不起眼的工人們搭建起來的。
洛林隨處找了一個座位便坐了下來，兩名渾身沾滿了汙垢的工人看了洛林一眼，便退開了。
“怎麽了？”洛林問道，他的笑容是如此和藹，讓工人心中溫暖了幾分。笑容的力量正是如此。
一個人眼裏再差也能看得出這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了，服飾上的精工細做，言語談吐中的自信都是他們所沒有的。
工人低頭道：“大人，我會弄髒您的。”
洛林並沒有正麵回應工人的話語，而是充分照顧到他們的想法：“哪有什麽髒不髒，沒有你們的麵朝黃土，哪來他人的高貴和優雅呢？安心吃吧，哈哈。”
工人拾起了幾分自信，卻也沒有將位置移回去。大概是這位大人給他帶來的感覺親切而平易近人，他向洛林搭起了話：“大人是路過這裏嗎？您看起來不像本地人。”
“叫‘大人’就不必了哪來那麽多可區分的。我的確不是本地人。”
工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是這樣啊，難怪大人不知道。這裏是我們工人聚集起來吃飯的地方，老板為人不錯。這裏的吃食價格低廉，味道也算不賴。大人還真是……和這裏與眾不同啊。”(注：應當將“與眾不同”改為“格格不入”，但普隆帝國語法中的格格不入含半貶之意)
洛林打了個哈哈，隨即便和這些工人聊了起來。算是多年混跡高層之間積累下來的話術經驗以及對人心揣摩的能力，洛林很輕鬆的就和工人們打成一片。
隨之，洛林仿佛不經意地問道：“話說，你們似乎也有不是本地人的？”
“是啊，有些人是從南方來的。大家都想掙點錢嘛，現在南方很難找工作，所以隻好到北方來了。”劉奇——亦就是剛才的工人道。
“嗯，這樣一來豈不是會和家人分離？”洛林明知故問道。
劉奇搖了搖頭：“沒辦法，隻能這樣。大家省吃儉用的也是想多給家裏寄點錢回去，雖然生活不易，但大家都很滿足。”
洛林借過劉奇的話，順下去道：“是啊，日子有盼頭，再苦再累也值了。”
劉奇見洛林這般體量他們，大概也是從像是他們這樣底層的行業幹起的，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以前是什麽工作的呢？”
“當兵，以前在普隆帝國南方的過仗，獸人入侵嘛。後來也算打出了一番功績，就派到北方當了個小官。”洛林答道。
“喔！”劉奇向洛林豎起大拇指，一邊道，“老板，再來一碗！”
“好嘞。”老板應聲道。
洛林笑道：“食量不錯，平時幹活都很辛苦吧？”
劉奇笑道：“哈哈，大人打趣了。今天和大人聊得開心，開心就多吃點，多吃點更開心。傷心也多吃點，多吃點安慰自己，也開心。”
“你們什麽時候開工？”洛林問道。
劉奇撓了撓頭：“下午一時左右吧，一直幹到五點鍾，中午還分配一點時間午睡，這樣大家幹活更有力氣。”
“你們這些幹重體力活的，一天那麽辛苦，能拿多少工資？”洛林問道。
“幹得慢的，一天能拿二十元錢。幹得快的，一天能拿三十元錢。工資其實是很高的，北方的物價比南方的低嘛。”劉奇答道。
洛林點了點頭：“其實啊，也沒必要節省多少的。人生在世，有肉吃肉，有酒喝酒，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好好享受現在的生活才好嘛。”
劉奇也沒反駁洛林的意見，其實他心底是不這麽想的。錢總是不夠用，一人打工撐起一個家庭的開支，其實還是很辛苦的。
生活變好了也是沒錯，手上結餘下來的錢也比曾經顛沛流離的要好得多，隻是錢這東西總是不嫌多。用出去也不知道往哪裏用，大多儲存起來，以備急用。或者攢錢買套房子，送孩子去更好的學院，這才是他們消費的地方。
在物質相對匱乏的社會中，人們的消費觀大多如此。這算是遺留下來的習慣吧。其實真的要急用的錢，根本沒有多少的。米連德的福利製度非常好，重病、家庭變故、自然災害都有補貼，基本沒有用得著急用錢的地方，大不了先享受服務，後償還貸款。
隻是他們現在仍然沒有這個意識而已。
但這總是出於宏觀視角下對基層生活和價值觀的解釋，是對，還是錯？誰也不清楚，儲蓄和消費哪個更重要？
消費自然是可以穩定社會經濟的，讓錢流動起來，社會生產力才能得到發展，才能夠逐漸積累資本。但世界不是二極管，它並非單向的。
洛林與劉奇又隨意閑聊了幾句之後，等到客店裏麵的食客大多都走完了，他們才趕上去結賬。
洛林並沒有大包大攬地將這些工作辛苦的工人們花出去的錢通通結掉，這是對他們的尊重，也是對其他勞動者的尊重。
無功不受祿，才是對每一個樸實而高貴的靈魂最好的應對。
待洛林走出店麵之後，瑞爾才將憋在肚子裏的疑問逐條問了出來——
“洛林，你為什麽要跟他們打交道啊？”
“體恤民情，”洛林聳肩道，“你別忘了我的工作是什麽。”
瑞爾努嘴道：“但是……其實……嗯，我是說，我感覺你有點不一樣……是因為什麽呢？為什麽你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為什麽會有？這才是值得思考的問題。每個人生下來，光溜溜的，隻有頭上的一撮毛，人與人之間應當是平等的，又為什麽會有人高高在上，為什麽會有人卑躬屈膝呢？”洛林反問道。
“……”瑞爾泄了氣，“我聽不懂！說人話！”
“那就用你們的角度解釋給你們聽吧，我認為人與人之間本就沒有什麽高低貴賤。社會之間隻有不同的分工，而沒有不同的分層，這才是一個健康的社會應該擁有的。當一個國王不再高高在上，當一個泥水工不再被踩在土裏，這就是我想要的未來。”
“嗯……你好厲害啊，好像什麽都知道？而且，你和他們聊得很好誒。”
“當你給予他人尊重時，別人也會尊重你……雖然這在世俗裏麵，掌握著更大力量的人才能夠擁有尊重別人的主動權就是了，”洛林撇嘴道，“這是不可否認的現實。”
但瑞爾心中仍然還有疑問：“你不認為他們身上很髒嗎？那這樣為什麽還要靠近他們？”
“尊重，”洛林道，“有些人的身上華麗，心底卻很肮髒。有些人的身上肮髒，心底卻很善良。雖然現在我們隻看到他們人性中善良的一麵，但這就已經值得我們去尊重他們了。”
人有善自然有惡，或許這些勤勤懇懇工作的人們在外一副樸實的樣子，回到家中就會痛罵子女和老婆。或許這些人們在外坦蕩大方，卻對家人十分小氣。或許他們可以扶起一個垂垂暮老的老人，卻會對年輕人摔倒時的滑稽而發出嘲笑。
人是多麵性的，不能以一麵而蓋之。
“哦……”瑞爾歪著腦袋，大概理解了洛林的意思。
洛林深吸了一口沁骨的寒息，隨後笑道：“當一個靈魂足夠高貴時，每一個靈魂都將高貴。”
瑞爾似懂非懂地看著洛林，並不說話，隻是跟在洛林的身後，繼續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