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黑殺人夜
憨牛跟著施平來到後院一個隱蔽的地方,就迫不及待的把剛才聽到的內容告訴了施平。剛才那個錦袍人便是遼使蕭璉,床上受傷的人就是那個耶律化哥,如施平所料,契丹使團就是奔著他來的。為了達到目的,這個遼國使團也是下了血本,副使耶律化哥不惜自殘設下計謀陷害施平,毀掉他在大宋的前程。
要不是今天那兩個道士的出現,施平還不至於這麽衝動,如此莽撞地潛入遼國驛館,來了個夜探賊穴。他哪知道這兩個道士與契丹人根本就沒有半毛錢的關係,還真是錯有錯著!事情的發展就是這樣陰差陽錯,也許這就是無巧不成書吧!通過憨牛的描述,施平大致知道了契丹人的計劃。他現在腦子裏快速運轉,思索應對的辦法,時間緊迫,今晚必須想出對策。按照蕭璉的計劃,使團明天一早就會有人去鴻臚寺告狀,指責施平縱奴行凶,毆打遼國副使,致使耶律化哥重傷。
契丹人很有訛詐宋國的經驗。按照宋朝官員的尿性,隻要遼國使團拉開架式恐嚇幾次,宋人肯定頂不住遼使的壓力,多半會采取息事寧人的辦法,將這件事大而化之。蕭璉認為,在宋朝朝堂官員的眼裏,施平不過是個小小的武官,七品的翊衛郎在文官眼裏屁都不是,完全是可以犧牲掉的。根據以前宋遼打交道的經驗,施平肯定會扣上破壞兩國邦交的罪名,推出來平息大遼國的怒火。
到時候,遼國使團就趁機加大施壓的力度,迫使宋國嚴懲施平,最後讓他罷官去職,並且取消他參加本次科舉的資挌,如果能夠流放就最好了。蕭璉算盤打得賊精!等施平倒黴後,他就會出麵裝好人親自來拉攏施平,誘以高官厚祿,鼓動施平投奔遼國。如果施平不肯就犯,契丹密諜就在施平離京後,把他綁回遼國,料他一個犯官身邊也沒有護衛。
一切似乎計劃的完美無缺。施平努力想著如何避開陷阱的辦法,去找老師王曾?恐怕不行,關係到維護檀淵之盟這樣的國策,這位王相恐怕也幫不上忙。至於張茂實,即使通過她影響皇帝,恐怕也沒什麽效果。施平知道在劉娥當政時代,隻要這位劉太後不肯保自己,誰也幫不上忙。劉娥會保自己嗎?用屁股想都知道會是什麽樣的結果。現在就丟下仙雲山莊遠走高飛,施平還有些放不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時間,施平心中躊躇,進退兩難。此時已近醜時,淅瀝瀝的小雨也停了,月亮從雲層間鑽了出來。
借著朦朧的月光,憨牛見施平還在猶豫,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大哥,還有什麽好猶豫的?那耶律化哥自己找死,咱倆成全他就是了!這裏驛館都是木製建築,事後一把火把這驛館燒了不就結了。大哥你想想,這東京城一年要發生多少次火災啊!隻要計劃周密,誰又知道是咱倆幹的?待會咱倆把那個守衛和耶律化哥用吹管麻翻,然後勒死他們。大哥,我身上攜帶了一皮口袋莊裏煉焦出的煤油,這可是最好的引火之物。等這些個”證人”都被燒成了灰,我看蕭璉這幫遼狗明天怎麽去告咱們!”
施平先是一怔,隨後眼前一亮。他一拍自己的額頭:”對呀!自己要逃出這個無解的陷阱,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以牙還牙,以暴製暴,把這些所謂的”證據”都毀滅掉。幹嘛要把別人扯進來,自己這不是傻嗎?”
也難怪施平剛才鑽了牛角尖。他畢竟來自和平年代的法治社會,在後世的成長過程中,循規蹈矩已經養成了習慣。再說,施平這個人兩輩子都不是個狠角色,你讓一個從來沒有親手殺過人的人下決心去殺人滅口,根本不是說說那麽容易,想要過了心理這一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憨牛則不同,他從小生活在宋遼邊境上,見慣了殺戮。再說那年逃難,一路上多少醜惡的事情沒見過,能夠撐過來的就沒有傻子。這一點,施平就不如憨牛這個外表憨厚的家夥心狠手辣。說白了,他沒有作為一個宋朝人,尤其是作為一個上位者或梟雄的自覺。他現在既不夠狠,也不夠果決。相對於憨牛他們幾個,施平就是個傻白甜。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施平猶豫了。他迎著憨牛堅定的目光,打定了主意,咬牙點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想法。說實話,讓他這個後世的老實孩子殺人放火,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還沒有開始,施平的腿肚子就有些發抖。好在還有憨牛這個愣頭青去幹,施平自己怕是辦不了這件事。兩個人分了一下工,施平負責望風,殺人放火的事就交給憨牛了。
循著來時的路徑,兩人又來到了剛才那間房子外的草叢中,借著廊下微弱的燈籠光線,兩人發現那個契丹護衛靠著一根柱子,頭一點一點正在打瞌睡。漫漫長夜,顯然這家夥困了。施平從右摸到門廊入口附近,輕輕的取下背上的五連發獵槍,隱蔽在草叢中負責警戒。
憨牛則從左邊草叢中包抄過去,他躡手躡腳悄悄靠近那座房子,在距離那護衛十步左右停了下來,隻見他慢慢的舉起手中的吹管,對準了那個契丹人的後背。噗的一聲輕響,那根吹針在空中劃過一條直線,不偏不倚正好釘在那契丹人後背正中。
那契丹人後背微微一痛,他猛然一驚清醒了過來,本能地就伸手去摸後背,卻怎麽也夠不著。好在麻醉藥的效果很好,那人隻是剛開始痛了一下,後背很快就沒有了知覺,痛感也隨之消失了。那人抬頭看了眼圍繞著燈籠飛舞的蚊蠅,以為剛才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於是淬了一口,嘴裏嘟囔了幾句,也就沒太在意。他繼續靠在柱子上打盹,漸漸的頭越來越沉,雙腿也沒了力氣,慢慢的滑了下去。
趁著他沒有倒地,憨牛一個箭步就衝到他麵前,伸手托住他的身體,免得跌下去發出聲音。隨即憨牛一個斷頭台,勒住了那人的脖子。這是柔術中的一種寢技,是用胳膊夾住對方的頭,同時雙腿夾住對方的腰,麵對麵,這個招數會對受招者的頸椎施加非常大的壓力,隻要幾分鍾就可以讓人窒息而亡。
施平這鳥人這些年就沒教過憨牛啥好玩意兒,全是一招斃命的殺人招數!這些狠辣的招數並非龍虎拳教授的手段。包括昨天憨牛使的那招抱腰過胸摔,都是他上輩子私下從最殘酷的UFC比賽錄相中學來的。雖然是偷師,施平也算是練得不錯,但他兩輩子都沒有機會實戰過,不到生死關頭,讓施平親手去殺人,還真沒有那個膽量。到了這個時空,出於某種惡趣味,施平一股腦全教給了狄青和憨牛。
憨牛天生就是個傻大膽,隻見他幹淨利索的結果了那名契丹武士的性命,然後像個沒事人一樣,提起那具屍體的腳,把那名武士的身體拖到草叢中隱藏起來。隨即來到房門口輕輕地去推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隻見他一閃身,就消失在門內。此時正值仲夏,雨後的空氣中有些悶熱。一陣熱風吹拂在施平的臉上,他感到天氣又熱了許多,心裏有些支持不住,一種中暑般要暈眩過去的症狀,從他的身體內部來臨了。
和前兩次不一樣,在洛陽的上清宮與土匪火並,當時真正揮刀殺人的是狄青和憨牛,而他隻是拿著獵槍遠遠的打人,根本沒和人肉搏過。而水上剿匪那仗,他隻是站在船頭,指揮手下那些護衛去打仗。而這一次是麵對麵的徒手殺人,雖然現在不是他動手,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也讓他極度的不適應。
此時屋外隻剩下施平一人,他的心跳得厲害,心裏仿佛被個無形的大石壓住,嘴巴不聽使喚的顫抖。腦子一片空白。他現在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有多可笑,以為自己仗著武功高強就所向無敵,可以在這時代橫掃千軍。可現在才發現真正到了戰場上,他的心理素質並非像外表那樣堅強,相對於這個時代真正的勇士狄青和憨牛,他簡直弱爆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那張門又打開了,隻見憨牛伸出頭來左右觀察了一下,院子裏非常的安靜,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憨牛朝這邊招了招手,做了一個OK的手勢。這表示已經得手了!按照兩人先前的分工,施平要進屋去布置一下現場,好讓這場火災顯得比較合理。
憨牛彎著腰從草叢中拖出那契丹護衛的屍體,然後往肩膀上一甩像扛麻袋一樣,直接就進了屋。看到這一幕,施平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渾身還冒著虛汗。他咬了一下舌頭,努力想讓自己鎮定起來,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
從草叢中鑽出來,他隻覺得兩腿發軟,渾身不由自主的打著哆嗦,扶著牆壁勉強朝著那間屋子走去。好容易進了屋,施平這才發現除了耶律化哥,屋裏另外還有兩個女人的屍體。看那兩個女人的打扮,應該是負責守夜的侍女。現在這兩個女人全都倒在地上,脖子歪到了一邊,顯然是讓憨牛給扭斷了脖子。看到這副慘象,施平隻覺得胃裏一陣翻騰,險些就要吐了出來。
憨牛正在擺放屍體,回頭見施平臉色煞白,忙問:“大哥!你怎麽啦?臉色這麽差?”
施平艱難的搖搖頭,勉強忍住惡心答道:“我沒事……”話還沒說完,一張嘴”哇”的一下子,頓時吐得個昏天黑地。憨牛嚇了一跳,顧不得被吐了一身,忙過來輕拍施平的後背。
吐出來後,施平心中那種煩悶沒有了,那種中暑的感覺神奇的消失了,頭腦立馬清醒了過來。他擺擺手對憨牛說道:“老三,我沒事!把這裏了結了再說。”
憨牛鬆了口氣,依然把施平扶在錦凳上坐下,說道:“大哥,你先歇一歇。隻要告訴我怎麽做,我聽你的安排。”
施平點點頭,答道“也好”,便開始觀察了一下現場,腦子裏快速的運轉。指揮憨牛不停地把屍體挪來挪去。盡量把現場布置成無心失火的狀況。雖然做不到以假亂真,但盡量少留下一些破綻。也許是見多了,心也就硬了起來。
他把現場布置成燭台點燃帳幔的場景,然後讓憨牛將大部分煤油淋在屍體上,從包裏麵取出一卷導火索,估計了一下所需要的長度,然後裁下一截,一頭插進皮囊剩下的煤油裏,作為延時的引火之物。反正這種皮囊是用橡膠做的,遇到火也會燃燒起來。等憨牛布置完畢,施平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恢複了正常。
施平又重新檢查了一遍,認為沒有太多的破綻後,這才點燃了引線,兩個人趁著導火索留下的這個間隙,以最快的速度循著原路退出了房間,然後朝杏樹林那邊的圍牆摸去。沿著來時的路,兩個人出了驛館,立馬就朝蔡河邊跑去,跳入水中遊到對岸。
再回頭看去時,隱隱聽到對岸遼國驛館內人聲鼎沸,朱雀門前的大街上也響起了一陣陣銅鑼聲,其中的一棟屋子濃煙滾滾,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衝天的火光已經豔紅了半邊天際。見到一切順利,施平和憨牛兩個人也安了心。
兩人在河裏洗幹淨身上的嘔吐物,躲進一個樹林裏把衣服晾好等它風幹。現在天氣熱,沒多久衣服就稍微幹了一些。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穿好衣服以後,兩人就沿著河堤往崇明門方向走。此時已是醜時三刻,大概是現代時間淩晨三點鍾的樣子。一路上涼風習習,淺水流過布滿鵝卵石的岸邊河床,在朦朧的月光下嘩嘩回蕩,兩岸的房屋農舍皆籠罩在淡淡的煙氣裏。
施平和憨牛各自想著心事,就這樣默默的走在河床上,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今天晚上自己的表現,讓施平第一次有了種挫敗感,身上也特別乏,便招呼憨牛一聲,坐在河旁的圓石上吹風。
憨牛走了過來挨著施平坐下,又在懷裏摸索了半天,居然掏出包牛肉幹,遞過來說道:“大哥,折騰了一晚上,乏了吧?吃點東西吧!”
“嗯,你也吃。”施平答應一聲,隨手將塊牛肉塞在嘴裏,平日裏很香的五香牛肉吃在嘴裏卻如同嚼蠟。朦朧的月光,照得施平的臉上慘白,顯得沒有多少血色。
憨牛用肩膀頂了頂施平,悠悠說道:“大哥,慢慢嚼。別想那麽多。第一次殺人都這樣。回去好好睡一覺,過兩天就習慣了。”
“我明白,別擔心!會沒事的。”施平勉強笑笑,又隨口問道,“老三,你第一次殺人是多大?”
“第一次啊!”憨牛陷入回憶。他雙手抱住膝蓋,漫無目的的看著河對岸,喃喃說道,“四年前吧,我和拴柱、墨兒逃難路過南陽的時候,有個當地的潑皮盯上了墨兒。這家夥夜裏跟到破廟裏,乘著墨兒小解,用迷藥麻翻了她,準備把他拐到青樓裏去。好在被拴柱發現了,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時,我趁其不備用石頭砸他,沒想到一下子就把他砸死了。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哪你當時怕不怕?”施平扭頭看著憨牛又問道。
“嗬嗬”,憨牛憨憨一笑,眼圈有些發紅,”動手的時候沒想過,也沒想砸死他。等那個拐子被我砸死了,再看到那顆血肉模糊的腦袋,我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接下來幾天,我和大哥現在一樣,睡也睡不好,也吃不下東西,到了襄陽時還得了場重病。要不是墨兒和拴柱照顧我,恐怕我熬不過去。就見不到大哥你了。哪能像現在這樣威風……”
說到這,憨牛看向施平,認真的說,“大哥,相信我!隻要俺憨牛活著,就不許別人傷害你!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我信你!”施平嘿嘿一笑,拍拍憨牛厚實肩膀,說道,“老三,大哥也不許別人欺負咱們的兄弟,大家抱成團,都好好活著,活得頂天立地。”
“好!抱成團,咱們要活得頂天立地。”憨牛慎重的發誓。
施平心中感動。當初收留憨牛、拴柱和墨兒時,主要還是身邊缺乏人手。說白了,還是有一些功利心的。可這個時代的人太樸實了。你對他好,他全心全意的跟著你,把你當做自己的親大哥。相比三年前,少年人中憨牛變化最大,這小子如今壯得像一頭牛,有了少年人的虎虎生氣。
兩人回到車行時,已經寅時,昨晚一起出去的小夥伴們都沒有休息,他們一直守在客堂等待著施平憨牛兩人的消息。見到兩人平安回來,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露出了笑容。施平拍拍每一個人的肩膀。說了一句“有事明天說,大夥兒都散了吧”,眾人應諾,這才各自回房休息。
說句實話,收養這些少年人,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做的最正確的決定。除了狄青、憨牛和拴柱他們幾個,仙雲山莊裏那些朝氣蓬勃的少年,才是最讓施平在這時代有成就感的事情。等眾人散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施平心情好多了。
月黑殺人夜,風高舉火天。今兒個一夜施平就把這殺人放火的事,全都幹齊了,此時卻沒有了剛才的緊張和興奮。在浴室裏快速洗漱了一下,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一陣陣倦意湧上頭來。回到房間頭剛沾上枕頭,施平便呼呼睡了過去。一夜無夢,他睡得竟是如此的安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