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潘樓街
真是一場虎頭蛇尾的陛見!從迷迷糊糊中開始,到莫名其妙的結束,他和小皇帝的交流不過幾句話,整個會麵過程實際上沒有超過十分鍾。施平對趙禎的印象還不錯,真的跟傳言一樣,沒什麽架子,很容易打交道。
回到西華門外的驛館,施平想起來有些意猶未盡。這次陛見,唯一的收獲是認識了教科書裏被誇到天上去的仁慈皇帝——宋仁宗。趙禎還親口告訴他和自己是總角之交。這讓施平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
隻怕原來的身體跟這哥們有些淵源,要不然小皇帝怎麽會念念不忘!莫非自己欺負過他?想想很有這種可能,小孩子又不懂事,在一起難免會產生矛盾。施平想象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和這個小皇帝打架時的模樣,如今自己來背鍋,也覺得好笑。
回到驛館,簡三郎、拴拄和憨牛一下子就圍了過來,人人臉上都帶著敬畏的神情。施平奇道:“怎麽了?一個個在發什麽傻?”
“公子,您真的見到皇上了?”簡三郎搓著手小心翼翼的問道。
“見到了,本來就是官家召見啊!有什麽不對嗎?”施平被問得莫名其妙。
“公子真的見到皇上了……”簡三郎臉上露出豔羨的表情,其他兩個家夥也好不到哪裏去,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啊呀,京城這麽繁華!”拴柱表情誇張的說道,“公子還進到皇宮裏了耶,那可是大內呀!那裏的地板是用金磚鋪的吧?”
憨牛拉著施平,口沫橫飛:“公子,公子,快說說,皇上長得什麽樣啊!是不是像玉皇大帝……”
對與他們這種小老百姓來說,能見到皇帝,那是上輩子積德才修來的福分,自家公子能被皇上召見,就是個有福氣的人。當然,施平是沒有這個覺悟的。穿越人士是不可能理解這個時代的老百姓,那種對皇權發自內心的敬畏。
任何時代的人總是局限的!不管是古人,還是現代人。就象一隻青蛙一直呆在井底,別人問它天有多大,它說就像井口一樣大。自打施平回到驛館,三位好奇寶寶就有無數的問題需要他來解答,簡三郎他們提出的問題層出不窮,而且傻得可愛,常常讓施平啼笑皆非。
直到黃昏,張茂實來到驛館,邀請施平去潘樓街時,這些提問才算告一段落。前往潘樓的路上,施平突然想起了一個笑話:有兩個老農民暢想皇帝的奢華生活,一個說:“我想皇帝肯定天天吃白麵膜吃到飽!”另一個說:“不止不止,我想皇帝肯定下地都用的金鋤頭!”
看起來貌似是個笑話,其實從簡三郎他們下午的表現來看,這才是宋朝老百姓最真實的反應。
出門時已近黃昏,沒多久,天就完全黑了下來。一路上而來,禦街、南街、東街、西街、曹門街、高頭街、馬行街、楊橋街到處人聲鼎沸;瓦肆之內無數曲館青樓已經開了門,燈火輝煌,揮金擲玉縱情聲色的人潮往來不絕;滿街豔麗的燈影隻照見一汪綺麗的汴水,微風吹過,紅影搖曳,波光微漾,金鱗赤火在水麵上閃閃爍爍,猶若天上繁星點點。
好一個人文薈萃、錦繡無邊的盛世汴梁城!這座號稱天下通衢,擁有百萬人口的當世第一繁華都會,果然名不虛傳。到了東大街,就沒法子坐車了。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用摩肩擦踵形容也不為過!說實話,這條街坐車還不如走路快。
天聖二年正好是科舉年,張茂實介紹說,今年來自全國各地的考生就達三萬八千多人,再算上陪同這些考生進京的隨從,這座城市一下子就湧進了十餘萬人。幸虧這是東京汴梁城,天下第一大都會。否則在這時代,全世界任何國家,你也找不到可以容納這麽多外來人口的城市。包括施平,簡三郎幾個都是第一次來到京城。這種繁華的景象就連施平都驚呆了,跟後世的國慶長假相比也不呈多讓。
走路也有走路的好處,沿途可以慢慢欣賞這時代的風土人情。一路上有很多小吃美食,品種之多,絕對讓人目不暇接。長街兩邊有很多小店鋪和小吃美食攤販,上麵的美食簡直稱得上琳琅滿目。有鵝鴨雞兔肚肺,鱔魚包子、雞皮、雞的腰腎、雞碎都是全肉菜,價格也不貴,十五文錢一份。簡三郎、拴柱兩個倒還好,憨牛這個大肚漢聞到香味早就餓了,一路上他的嘴巴就沒停過。
如果還沒吃飽還有很多特色小吃:旋煎羊、白腸、鮓脯、黎凍魚頭、薑豉類子、抹髒、紅絲、批切羊頭、辣腳子。口渴了還有冷飲和甜食:甘草冰雪涼水、冰小米粥,荔枝膏,糖荔枝、越梅、離刀紫蘇膏、金絲黨梅、香棖元等等。
看到這些冷飲,施平差點以為又穿越了,到了後世的茶顏悅色。想想又不對,這時代不可能有冰箱呀!施平一打聽,張茂實說出了真相。原來這些冷飲都是上一年冬天從河裏撈上來的冰塊,儲存到來年夏天出售。施平聽了,立馬警告憨牛:這種冰飲料不能多吃,多吃了會鬧肚子的。
憨牛這會兒隻是嗬嗬傻笑。還沒到潘樓,憨牛已經吃得滿嘴是油,晚餐都不用吃啦。簡三郎和拴柱也好不到哪去,兩個人撐得直打嗝。
潘樓街位於汴京城東角樓附近,一如既往地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裏商鋪林立,買賣興隆。其中,街北的潘樓酒店最為熱鬧。說起來,這條街挺有意思,這裏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生意。比如鷹店,鷹店是鷹和鶻的專賣店,這種鷹鶻是捕獵用的,比獵狗還靈活。施平看中了一對海冬青,二話不說就掏錢買了下來。
除了鷹店,這條街還賣珍珠,綢緞,熏香,生藥等高大上的東西。這些東西施平沒啥興趣。簡三郎倒是買了一匹綢緞。他看中了紡織作坊的一位小娘子,相處了半年多,這次回去就準備成親了。簡三郎一直跟在施平身邊當親隨,工錢也漲到了每月三貫足陌,這可相當於現在三個上等禁軍士兵的工資,所以這家夥現在也是個不差錢的主。
緊挨著潘樓街的叫南通一巷,這裏的生意更是厲害,是金銀和鹽茶票據的交易場所,每一筆交易都是以千萬計。這是最早的金融交易場所,比西方世界的第一個金融交易場所——倫敦交易所,早了至少七百年。這裏的東家有的是錢,所以這裏的建築都舍得花錢。站在街口放眼看去,隻見屋宇雄壯,富麗堂皇,門麵廣闊,望之森然。
潘樓街和南通一巷做生意的都是大手筆,大買賣,所以這裏的飯館都是高消費區。在潘樓街的東北方就有家大酒樓,就叫潘樓酒店,這就是張茂實今天請客的地方。
走到潘樓酒店樓下,施平發現這裏不止是賣吃食酒樓,一樓還是衣物,書畫,珍玩,犀玉的交易場所。施平了解這也是酒店的生意以後,驚訝得合不攏嘴。在現代社會,成規模的酒店也不是單純住宿和吃飯。這酒店和後世高檔酒店竟然差不太多,潘樓酒店竟然同樣有奢侈品銷售區,也有“品牌”店。
張茂實一馬當先,領著眾人進了潘樓,此時已是戌牌時分(晚上七點)。從西華門的驛館一路過來,沒想到路上竟花去了大半個時辰,可想而知城裏有多麽的熱鬧,簡直和後世上海的南京路有得一比。
“客官來了,請樓上看座……”
眼疾嘴快的店小二,一個肥喏尚有一個“座”字沒唱出口,店裏早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上來製止。接著對張茂實一抱拳,恭聲說:“張衙內,我家主人在三樓,這邊請。”管家招招手,一位身穿禁軍服飾的彪形大漢上前唱了個諾,便領著張茂實的隨從和簡三郎三人去了大堂。
管家前麵引路,張茂實和施平上得三樓,走進一間靠內院的清靜雅室,早有一個年青人滿麵笑臉起身相迎,對張茂實問道:“濟叔(張茂實的字),你怎麽磨磨蹭蹭現在才到?”說完,這年青人的眼睛卻直往施平身上瞟,似乎對他更有興趣。
張茂實笑罵:“你以為某像你單身一個,總得安撫好渾家才好出門。”
那年青人本想跟著笑話一句“你這個張大膽如今也曉得怕婆娘了”。但又怕刺傷張茂實的自尊心,故忍了沒說,轉眼看向施平改口問道:“這位可是施小郎君?”
施平不知此人底細,見他衣著華貴,又和張茂實相當熟悉,恐怕也是一位貴族子弟。施平不敢怠慢:“草民正是新野施平,不知貴人是……”
張茂實大咧咧的打斷施平:“平哥兒,不用太過拘謹,今天沒有外人,來喝酒都隨意一點。他叫劉從廣,字景元,人稱劉二郎,官家身邊的殿直,跟哥哥一樣都是替官家跑腿的小人物,什麽貴人不貴人的,倒是顯得生份了。”
劉從廣笑道:“是啊,施小郎隨意一點,你是施太醫的孫子,跟我們劉家也算是世交。不嫌棄的話就叫我一聲二哥吧。施小郎,你可不知道,濟叔家裏管得嚴,是從來不到這種場合來喝酒的。濟叔今個能來,小弟可是受寵若驚啊!”
“我可沒有你那麽多閑錢,一大家子要養呢!”張茂實抬眼看了看雅室內的華麗陳設,淡淡一笑,譏誚地說:“景元,你小子和新興郡主訂了親,年底就要成親了,你居然還敢在潘樓酒店上請客,就不怕人家說閑話?那位可是定王的掌上明珠啊!”
劉從廣神情有些黯然。然後無所謂的答道:“怕什麽,又不是咱想娶新興郡主,那都是姑母安排的。成親自有宮裏安排,咱操那麽多心幹嘛?咱吃自己的俸祿,礙著誰了?”
突然從劉從廣嘴裏聽到“姑母、宮裏”這幾個字,施平抬頭看了對方一眼,若有所思。
張茂實回頭見施平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便招呼道:“平哥兒,動筷子啊!別跟他客氣。潘樓的茶點和酒食都不錯,你離開京城那會還小,沒來過這裏。今個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就開開心心吃個痛快!”
說話間,早有店小二沏上一壺茶並端了幾樣茶點上來。這是汴京城宴飲餉客的規矩,在正式開席吃熱菜之前,先擺上茶點讓客人嚼嚼開胃。三人遂坐到桌前飲茶。
施平漸漸從張茂實和劉從廣兩個人的對話中,知道了這個年輕人的來曆。卻說今晚請客的主人劉從廣,也是這京城內炙手可熱的人物,他是已故太尉劉美的次子,當今太後的親侄子。劉美和劉娥的關係,別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作為一個穿越者,施平實在太清楚了。
劉美原名龔美,嫁給真宗皇帝前,其實他是劉娥的前夫。
劉娥出身比較平常,出生於四川的一個普通家庭,但是她父親是當時的武官。劉娥出生後沒多久,她的父親就不幸戰死沙場,隻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家裏頂梁柱沒了,日子就過得很艱難,母親沒法子,隻好帶她回到了娘家,在外祖父家,劉娥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所以小劉娥就更加懂事兒了。
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劉娥知道,知識改變命運,隻有不斷提高自己,不斷學習,將來才有可能翻身。所以,在她的童年時期,她不僅飽讀詩書,而且還學會了打鞀(táo),就是一種小型鼓,一種打擊樂器,後來年齡慢慢大了,迫於生活的壓力,祖父家就讓她早早嫁人了,
十五歲的時候就嫁給了一個叫龔美的銀匠。有一份手藝,在哪兒都能活,現在如此,古代更是這樣。所以龔美就帶著劉娥離開了老家,去了京城開封汴梁。
夫妻二人到了京城之後,開了一家銀飾店,龔美負責打銀器,而劉娥能歌善舞,就在門口天天表演來引流,雖然賺得不多,但二人的日子過得也是有滋有味。
雖說劉娥雖然已經嫁人了,是為人婦,但畢竟年齡尚小,如花似玉,得亭亭玉立,讓人看了為之心動,再加能歌善舞,所以吸引了很多人觀看,慢慢就變成了當時京城的一個小網紅。
這一來,就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其中就傳到了當時的一個皇子趙恒的耳中,於是興衝衝地帶著手下人去看。來到店裏一看到劉娥,頓時就一見鍾情了,但是劉娥那個時候已經是人家媳婦兒了,怎麽能能嫁給他呢?而且自己還是皇子,身份在這兒擺著呢。
麵對這次人生突如其來的大轉機,劉娥也心動了,怎麽辦呢?想來想去她就和老公龔美商量。兩個人都是很現實的人,拋開感情問題先不談,先談眼前這個事怎麽處理,談來談去,最後一合計,決定兩人不要對外說是夫妻,說是兄妹,這事兒不就解決了嗎?
可能有人會說,這龔美也太窩囊了,老婆就這麽隨便給人了?
在當時那個環境下,在當時那個社會裏,龔美可能也挺痛苦,老婆要拱手相讓給別人。但是如果他不讓,等待他的是什麽?估計在這裏混不下去了不說,小命能不能保證也是個事兒呢,沒命了還談說男子漢大丈夫嗎?
所以到最後,估計他可能也是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一咬牙一跺腳一狠心,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或許借此機會將來真的發達了,要什麽老婆沒有啊。
趙恒那時候年輕,初涉情場,而劉娥一個結過婚的小少婦,要想搞定趙恒,那還不是輕而易舉嗎?很快兩個人就難舍難分。
但是好景不長,不久之後,趙恒的金屋藏嬌被趙恒的父親發現了,趙恒父親是誰呢?正是宋太宗趙光義。
宋太宗非常生氣,一皇子竟然和市井女子苟合瞎混,這哪還了得!於是下令將劉娥趕出宮去。但是趙恒舍不得,想來想去,幹脆就把劉娥藏在他部下張耆的家裏,對,正是那位現任的樞密使張耆,現在知道劉娥為什麽不讓呂夷簡動他了吧!
往後的日子裏,趙恒和劉娥兩個人趁著老爹宋太宗沒注意偷偷約會,成了地下情人。一直到了公元九百九十七年,宋太宗駕崩,趙恒繼位,也就是宋真宗。
這個時候劉娥都傻眼了,本以為自己攤到一個皇子都已經頂了天了,沒成想竟然攀上的是皇帝。宋真宗繼位之後,就把劉娥召進宮中,光明正大地把劉娥封為皇妃。後來經過劉娥的不懈努力,終成大宋皇後。
宋真宗臨終之前,把劉娥封為皇太後,讓她主持軍國大事。宋仁宗登基後,因為年齡還小,所以劉娥垂簾聽政,如今已經牢牢地把握了朝政,大權在握。
事實證明,龔美的選擇沒錯,正是憑借著和劉娥的關係,後來劉娥上位後沒少幫助龔美,讓龔美做到了富甲一方。當初為了掩人耳目,劉娥認龔美為兄長,龔美也改為劉姓,變成了劉美。
就這樣,曾經的夫妻變成了兄妹,兩人還都挺高興。想要給前夫個官做,憑借當時的劉娥是沒有權利的。為了達到目的,她隻能求助宋真宗趙恒。宋真宗讓龔美做了武將,考慮到龔美的真實能力,這個武將一定是不用上戰場,沒事圍著京城轉就OK的人。
龔美這人也還不錯,雖說專業不對口,但也沒鬧出笑話。名義上的大舅哥這麽給力,趙恒就想給他更多的權利。他先後四次要給龔美兵權,可都被劉娥拒絕了。這也是劉娥的聰明之處。於是龔美就一直當他不大不小的官,沒有大的業績,但也沒人敢惹,舒舒服服的過了一生。
龔美在公元1021年去世,趙恒知道消息後十分給麵子,他為龔美罷朝三日,還追封其為太尉、昭德軍節度。龔美早就去世的第二任妻子宋氏都被追封為河內郡夫人。
生前富貴,死後哀榮,龔美一樣不缺。如今皇太後劉娥權傾朝野,劉從廣有這麽一個豪橫的“姑母”撐腰,在這京城裏,誰敢不給他幾分麵子?
不過,施平漸漸感覺有些不對勁。喝茶時,劉從廣和張茂實兩人先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閑話,然後劉從廣就不時把話題往施太醫身上引,似乎對施平在仙雲觀的生活特別關注。施平頓時警鈴大作,陳縣令曾說過,施太醫得罪過劉娥,施平至今也不明白是什麽原因。
看來今天的宴席有貓膩啊!劉從廣請張茂實的客是假,似乎是專門針對自己而來的。
施平心裏很緊張,心道:施太醫,你特麽的究竟幹什麽事,讓這位劉太後對自己這個草民如此念念不忘呢?你可把小爺坑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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