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六）
這些天，這個時間裏的仙界總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雖說表麵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單從玄衣總凝神看著某個方向發呆就足夠見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絕非一般。孟依依匆匆忙忙從他身後路過，急著和陸言之他們會和，這個時間裏的玄衣實在太有做長輩的覺悟了，成日扯著她立規矩，連回家的時間都定得嚴苛，扮嚴父的時候總是四下張望，好像擔心什麽人突然出現一般，還頗為熟練地偷偷對她眨眼，表示這麽做他也是無奈之舉。果不其然，玄衣就像是後腦勺都生著眼睛一般：“小祖宗，這幾日你就不能安生在家裏待著？穸以入魔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斷然不是無法解決的問題，等過兩日，我肯定幫著解決問題。”
孟依依停下了步子，她本就不覺得這事兒還能瞞得過玄衣，隻不過沒想到這個時間的玄衣依舊這樣開明，連入魔這樣的事情都能夠坦然看待。她站到玄衣身邊，朝著玄衣凝神的方向看過去：“師……”她皺了皺眉，暗自糾正自己的稱呼，“爹，您成日在這兒站著，到底在看什麽啊？仙界，要出什麽大事了嗎？”玄衣收回眼神，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倒也不是什麽大事。”若是到了玄衣口中都成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就說明是他都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到那時候才是真的值得著急的時候了。可除此之外，玄衣總說沒什麽大事，這話說著和沒說毫無區別。
孟依依拍開玄衣的手，抿著嘴看他。玄衣念念叨叨著果然女兒長大了，一點兒都糊弄不得，他好脾氣地解釋：“我有個老朋友來仙界尋東西，估計得牽扯出不少陳年舊怨。和你們這一輩沒有多大關係才覺得和你不必多說。”孟依依想到了那位妖界的舊主，不免聯想到了她所在的那個時間的世界裏，那場宿怨堆積已久的仙妖大戰，她不自覺就想到了陸言之那個父親，腦袋一痛，眼前莫名浮現很多她熟悉而陌生的場景：“和，陸煬有關？”玄衣嚴肅：“你知道些什麽？”孟依依不明白為什麽玄衣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她問：“我總覺得，您和那位仙君的關係很不一般。是因為陸言之嗎？”玄衣戳了戳孟依依的額頭：“小沒良心的，陸煬好歹是戰神，以後不要隨隨便便叫長輩的名字。他從前救過你娘一命，對你來說也該算是恩人了。行了行了，別紮在這兒了，玩兒去吧。”
孟依依沒有立馬動作，她本想反問：“如果連塵垣都看得出來，我不是這個時間的人，我想您也應當早就看出來了才對。可為什麽您什麽都不問我？您也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嗎？”可是看著玄衣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問不出來，這個時候也沒什麽質問自己的生父到底是哪一個的興致。沒錯，哪怕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孟依依相信白澤就是自己的生母，可依舊對玄衣是自己父親的這個事兒保持懷疑的態度。她深深看了眼玄衣，然後離開。
孟依依才走出仙君府，就感受到了地麵的猛烈震顫，裹挾著砂石的強風四起，她抬手用袖子遮眼，玄衣快速自她身後超出，祭出光屏將孟依依護在身後。他嘖了一聲，有些惱怒，孟依依倒是第一次看到玄衣有這樣生動的情緒：“都說了打起來也別搞這麽大動靜，叫白澤看見了又該怨我沒有好好監管仙界了。你說說這一天天都叫什麽事兒啊。”遠處匆匆忙忙順著風來的仙君在玄衣麵前停了停，然後頗為機靈地躲到玄衣的防護之後才說到：“仙君，果不其然，打起來了，我們管不管啊？現在不管好像也不是很行了，不僅是戰神將軍牽扯進去了，天荒仙君也不知道為什麽牽涉其中。”
“天荒？”玄衣從前沒怎麽關注過這個仙君，隻知道對方成日神神叨叨的，逢人就想炫耀自己有什麽了不得的好寶貝，“怎麽回事兒？”
那仙君嘿嘿笑了聲：“據說是天荒仙君和戰神將軍互生情愫，陸煬家、昆侖墟那位氣了個半死，現在估計在趕來的路上了，妖界兩位借著昆侖墟那位的名號堂而皇之就打到戰神將軍府了。這三對二才打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不是。”
“三對二？”狂風驟歇，玄衣收了屏障，“葉茯苓那小徒弟也提刀上了？”那仙君一副你說這個我就來興致了的表情：“那可不，那小徒弟眼紅得可比他師父厲害多了。”“行了。”玄衣打斷對方的興致勃勃，按住孟依依，“你老實找陸言之去，離打架的地方遠些。聽見沒。”見孟依依老老實實點了頭，玄衣這才帶著那個仙君快速朝著戰神將軍府邸的方向飛馳而去。孟依依咬了咬牙，讓她老實是斷然不能老實的，況且，動靜是從戰神將軍府上傳過來的，陸言之怎麽樣也都不可能老實呆著的，十有八九也會往那個方向衝，她祭出輕虹，也快速偷偷跟上玄衣。
冥界，玧姬睜開了眼。她看著手邊驀地消失的輕虹劍，皺了皺眉。
孟依依趕到戰神將軍府的時候，現場已是一片混亂。戰場的正中心，陸煬和葉茯苓打得水生火熱。但與其說是雙方打鬥，不如說是葉茯苓單方麵冷著一張臉在往陸煬身上剝離什麽東西。那東西無形，隻殘餘絲絲靈氣，卻被抽絲剝繭一般地從陸煬身上剝離。葉茯苓拉遠著和陸煬之間的距離，根本沒有要和他硬算賬的趨勢。她還分了心思看了眼玄衣，表示自己可沒做什麽違反規矩的事情，說了拿回自己的東西，就完完全全是為了拿回自己的東西來的。倒是混沌那邊，不僅忙著攻擊天荒，甚至還頗有閑情逸致地時不時給上陸煬一擊。蒼離不知道被支使到哪裏去了，不見人影。
孟依依看到陸言之躲在角落裏，看不清表情，也沒有動作。唯有垂在身側的那隻手捏得很緊。孟依依沒有上前。她敏銳地察覺陸言之大抵還是知道了什麽。不然不至於就這麽站在那裏無動於衷。
陸煬漸漸落了下風。他看清場上的局勢，知道既然葉茯苓沒有違反什麽規矩，玄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手。他眼見著自己身上吸收多年的妖丹靈氣被一點點抽走，連同著他身上自己本身的靈氣一起。而葉茯苓那廝若是將那些好東西收集起來也就罷了，他日後還能再尋著機會把今日這晦氣都找回來，可偏偏葉茯苓就好像知道他打著什麽樣的心思一般，就任由那些靈氣靈力隨風而散，絲毫不管那些泄露出去的是多麽難得和珍貴的好東西。陸煬撕扯著嗓子向玄衣求救，哪怕他知道玄衣出手的可能有多低，但他還是不想錯過這個或許能夠叫葉茯苓一擊斃命，有來無回的最後機會：“仙君！仙君！您難道不想建立一個大同的仙界嗎！您難道沒有暢想過仙界和其餘四界徹底劃清關係，成為齊及神界的存在嗎！我們無法飛升成神！但我們能夠造神！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是一致的啊！”
“目標一致？”葉茯苓聞言笑出了聲，差點還因此叫陸煬擊中，混沌一把摟過葉茯苓的腰，帶著她避閃開陸煬的攻擊，怒極：“打架呢！專心點行不行？”
葉茯苓輕輕推了推混沌的手，於半空之中站定，看向玄衣：“你到底是給了這貨什麽錯覺，讓他竟然覺得你維護他到今日是因為你們誌同道合？”葉茯苓掩了掩嘴角的笑意，抬起手，毫不留情地繼續抽撥陸煬身上殘存的自己的力量。其實也完全不用她動手，隻要她站在那裏，釋放自己本身的氣息，陸煬身上那些原先從屬於她的靈氣就會源源不斷地向外擴散了。
隻是葉茯苓太了解陸煬，知道若是讓陸煬以為還有一絲奪回這些東西的契機，對方就會像紅了眼睛的狗一樣死死咬住她。葉茯苓不打算給陸煬這樣的機會。她就是要看著陸煬一點一點地失去希望。
玄衣負手站在原地，沒有說話。陸煬把牙一咬，快速擲出一個法訣，拉開和葉茯苓之間的距離，朝著天荒的方向大喊：“你還在等什麽！天荒！打開秘境放我們進去！或者幹脆放裏麵的東西出來！”
孟依依就覺得那個和混沌纏鬥在一起的仙君眼熟，被陸煬這麽一喊，孟依依可是徹底想起來了。過去無比忌憚薛瞳，生怕薛瞳有朝一日發現她的秘密，從而取代她的地位，那個天荒還能有誰，可不是那個覺得薛瞳的存在就是對她莫大威脅，從來都鐵了心一副要把薛瞳趕走的天荒仙君楚姒。她一道理對薛瞳的力量敏感而忌憚，這個時間裏的現在既然能和陸煬共謀，估計也知道了薛瞳的存在，那麽若是她下定決心要做點什麽，也斷然不會放過這個可以趁機消滅薛瞳的時機。
孟依依鬆了口氣，幸好薛瞳現在在穸以地方，被穸以纏得不行，估計也沒什麽和天荒撞上的機會。可不等她完全鬆開這口氣，她就看見了天荒打開結界，從空中生挖出一個缺口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人影。薛瞳是衝著那個空洞去的。上一次是蒼離為她差點從那個天荒世界回不來了，這一次，她至少要做出點能夠改變這個世界蒼離命運的事情。以凡人之軀，驅動千年古樹迷轂之力，將迷途在天荒世界的古老鏡妖，帶回人間。讓天荒失去她的秘密武器，讓陸煬徹頭徹尾地失去在這個世界所有的依附。她帶著兩個時間點的全部記憶，將力量擲入天荒。
她本是有萬全之策的，在那巨大的炸裂聲傳來的時候，她沒有意外。隻是穸以突然出現了，擋在她麵前，用脊背為她頂住天荒靈墟裏炸裂出來的力量。薛瞳不解，以至於一時之間怔在了原地。穸以一身紅衣，連同額間那道鮮紅色的魔印都顯得分外瘮人。他咳出血來，血絲掛在唇角，眼角發紅，妖冶無比。他像是清醒，又像是記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他憤怒地用額頭抵上薛瞳的額頭。薛瞳感覺到那魔印生長的地方灼熱著她的額心。
“你想死嗎！”穸以怒罵。
薛瞳經這麽一提醒，才隱隱覺得身體有一種皮開肉綻的苦痛。她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做的所謂萬全之策都是以妖仙薛瞳的身份和立場做的，全然沒有料想到自己現在隻不過是□□凡軀一具。以凡人的身軀依仗古樹的力量就已經消耗了她身體裏的大部分生命力，現如今又是被那靈墟炸裂的靈力一攻擊。若非現在穸以用法力撐住了她的身子，恐怕她剛剛就香消玉殞了。額間的灼熱還在源源不斷地傳來，薛瞳隱約察覺到了穸以的失常。她試圖推開穸以，卻被穸以更用力地抱在懷裏。
穸以笑了聲，將身體裏源源不斷地力量踱入薛瞳體內：“這一道，是十世三生咒。除非我徹底煙消雲散了，不然這道咒術將會把我們生生世世都綁在一起……”薛瞳感受到了身體裏的力量，眼皮卻越來越重，直至再也聽不清楚穸以的聲音。
天荒看到薛瞳的那一刻就暗道不妙。此刻靈墟膨脹而炸裂更是讓她覺得自己和陸煬合作就是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她心中不甘，唯有將對周圍的傷害放到最大。她哪怕是死，也要拖上個一個兩個的。
玄衣輕罵了聲，然後快速凝結法陣。作為仙界的守護者，他到底還是得肩負起守衛仙界的責任。孟依依看到薛瞳的那一刻下意識靠近，此刻堪堪被攔在了法陣之外。她看著陸言之大喊著朝她衝來，隻來得及勉強用輕虹做出防禦的姿勢。一道溫和的力量把她圈入什麽人的懷抱。孟依依睜開眼，發現陸言之把她抱在懷裏，而擋在他們麵前的女人臉上帶著笑意。孟依依無意識地喊出她的名字：“您是……白澤？”
“總算見到你了。我的、女兒。”
時間的力量在這一刻翻轉，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推回到了自己的時間。孟依依怔愣地看著前方，眼前是穸以的府邸。時間回到它原來的軌跡。唯有片刻之前眼前的那張臉，無比真實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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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友們，這周估計周五或者周六再更了。工作有些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