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三)
這個時間裏的世界,顯然和孟依依之前待過的那個很不一樣。這個仙界她爹變成了玄衣,她甚至有一個在四處遊曆不知何時歸來的娘,且她娘正是玧姬提到過的那個白澤。仙界沒有孟糾,但有一個住在通天閣叫塵垣的司命星君。冥界沒有被仙界司管,但主管人依舊是玧姬,她高坐冥界君主之位,掌握六界之中生殺轉世。妖界妖主葉茯苓,身邊有四大凶獸之一的混沌守護。鬼界蕪淵,好像變成了傳說中的存在,常年待在鬼界,幾乎沒有人看到過他的真正麵目。
理清楚了這個世界的構成之後,孟依依有些惘然,這個世界和她相處過的截然不同,她一麵告訴自己自己是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歸人,不該對這個世界的人或物產生太大的情感,可一邊無可厚非地在和這個世界繼續產生聯係,讓她不得不關注,不得不在乎。於此關頭,她隻能安慰自己,或許孟糾在一個更適合他的地方,過著比她那個世界快樂得多的日子。
孟依依坐在雲頭上,底下是她那個世界仙妖大戰發生的地方。明明該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結果,可是總放心不下來。“是你啊。”有個聲音自她背後傳來。孟依依站起身,轉過頭,看到了個從前沒有見過的星君,她想了想,半是猶豫半是疑惑:“您是,司命星君?”塵垣點了點頭:“是我。”他的笑容如微風一般和煦舒服。說起來,這個仙界和孟依依經曆過的那個也有很大的不同,好像是更順眼了一些,又或者說,更有人情味了一些。大多數仙人的笑意並不隻是凝結在表麵。看待每一個和她差不多的小仙會用像是看家中小輩的眼神。塵垣說:“確認過了我就放心了,雖說你娘大概也知道了,在快速趕回來的路上,但保險起見,我也送個消息給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孟依依總覺得這個司命星君話語之間有種耐人尋味的微妙感。她問:“您和我娘親很熟悉嗎?”塵垣笑著微微蹙了蹙眉:“你這麽說,可是把我往火坑裏推。你爹說不定一生氣,幹脆一鍋端了我的通天閣,叫我仙官都沒有的做了。”孟依依想了想玄衣的性格,倒確實有這麽做的可能性,她笑了聲,有些遲疑。說起來,若要問孟糾的所在,玄衣不一定會告訴她,說不定還會問前問後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個人為什麽想問這麽個人之類的,但若是問塵垣呢?他是司命,他應當知道的吧。
看出孟依依的為難,塵垣說:“你可以問我所有你想問的問題,我一定知無不言。”孟依依問:“您知道孟糾嗎?”塵垣點頭:“知道。不僅我知道,你娘知道,你爹也知道。你覺得你為什麽會姓孟?這個世界的你爹是玄衣,你娘是白澤,那麽你的姓氏是從何而來的呢?”孟依依驚。這確實是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的。塵垣說的沒錯,既然這個世界和她來的那個時間所發生的一切已經有了質的不同,那麽無論如何她現在都不可能叫這個名字。等等!塵垣、塵垣知道她是從另一個時間點來的嗎?小姑娘擺在明麵上的表情,叫塵垣想起了和小姑娘一樣的白澤。他伸出手,攤開手掌,手掌之上匯聚成一縷金色的絲線:“時間分散的部分會形成一個又一個不同的世界。他們彼此相關,又相互失聯。你的小朋友大概是得到了一些小方法,能夠短暫地串聯起這個聯係。然而你也要知道,這個短暫的聯係會隨著時間消失,而隨著消失徹底不見。因而你可以把我們看作是幻覺,也可以看作是一場奇遇。它可以是真實的,也可以是虛假的。我不擅長解釋,你就隨便聽聽。至於孟糾。”他停了停,“他救了你。在你還是個一丁點大的小姑娘的事情。當時仙界出了一些變故,你娘不得不暫時把你放到人界以保證你的安全。那個時候是孟糾在照看你。也是他給你扯了名字。你從此不樂意再換,你爹娘也覺得很好。但那場變故終究是尋到了你的頭上,他為了保護你而死。”
“又是、為了保護我而死。”孟依依喃喃。
塵垣稍有思考,然後問:“你不應當為他感到高興嗎?”孟依依不解,這一刻她甚至覺得或許仙界還是那個仙界,沒有半點人情味兒。她問:“我怎麽能高興得起來呢?”塵垣看孟依依似乎是誤會了,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是真心把你當做自己的女兒看待,希望你得到最好的照顧,他完成了自己想完成的事情,他希望你活下來,而你此刻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對他而言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嗎?至於所付出的的代價,大概他在一開始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不是嗎?他不是一個會為了自己的選擇後悔的人。所以我想他會為這個結果感到高興。你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當作是他這份結果的延續,作為報答,以更美好的姿態長大,成為了不起的小仙君。”
“況且。”塵垣看著孟依依,“我想,你已經以那樣美好的姿態長成一個了不起的小仙君了。孟糾,他永遠在你的名字裏。”
孟依依沒有說話。但塵垣看得出她的鬆動,塵垣說:“人是不是都挺奇怪的。一旦出了事,如果他不救你跑了,你或許會埋怨和憎恨他,可如果他因為你死了,你又會難過。”
“這樣不對嗎?”孟依依問。
塵垣想了想,答:“我以為沒有對錯之言。隻是總不能拘泥的。你若是千百年都陷在這樣的泥淖裏,那麽便辜負了他留給你的這千百年。且,這次他沒有煙消雲散,他換了張臉,換了場人間,他現在很好。換言之,若是在你那個時間,哪怕煙消雲散了,他也是無端風月裏的風月,也會很好。你若是希望他好,就不該繼續於此處停留了。”
孟依依苦笑了聲:“說實話,我挺討厭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這樣的話的。那些說出來安慰人的話本著安慰人的念頭,卻常常難以起到安慰人的效果,道理我都明白,但常常某個時間,我們需要的不是道理。”塵垣把孟依依的鬆動看在眼裏,他知道已經不需要自己多說什麽了。
孟依依深吸了口氣,決定回去和陸言之會合,幫穸以解決了問題再說。隻是她想到什麽,問:“對了,你此前說,我娘知道我要來?那又是什麽意思?”如若按照她那個時間玧姬和她說的,她娘親白澤不是一個凡人嗎?生活在仙界或許是因為和玄衣成親之後的事情,可是會有這樣通天的能力還能料到另一個時間點的女兒會突然而至嗎?塵垣故作神秘用食指點了點嘴唇。
孟依依好奇,但也沒有多問。“多謝。”她點頭致意,然後轉頭離開。途徑天池瀉下的泉流邊,孟依依與四個奇怪的人擦肩。她分明嗅到了似有若無的妖氣,可回神的時候又好像是錯覺一般,她停了步子,看向在泉流邊明顯起了分歧的四人。
準確地說,是單方麵和葉茯苓起了分歧的混沌。按照薛瞳的指引,葉茯苓的那半顆妖丹確實在陸煬的手上,有跡可循,有據可證。葉茯苓沒打算和陸煬私下解決這個問題,想著索性找玄衣把事情說清楚。仙界一貫保持著舊態,沒有固定的掌權者,各仙官各司其職,但玄衣作為仙界頭一號人物,還是說得上話的。讓玄衣出麵,不僅能夠妥善解決了這次的事端,還能夠叫陸煬真正付出代價。但混沌不聽。混沌覺得,和陸煬這樣的人講道理隻會吃虧,說不定等到他們找到玄衣,陸煬那狡兔三窟的東西肯定就趁亂跑了,倒時候還是得不償失。這個時候就是要衝上去好好幹一架。打得贏就往死裏打,把該報的仇都報了,打不贏?沒有打不贏這種情況。且不說他們現在是四對一的局麵,哪怕是一對一,他都能夠打得陸煬屁滾尿流。薛瞳和蒼離沒打算參與兩位前輩的口角。隻是站在一邊看熱鬧。
葉茯苓看混沌這副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的樣子有些惱怒。六界相安無事,且友好往來有什麽不好的,非要殺到人門口,再占理到了那個時候都難免落人口舌。她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混沌的額頭,想起舊友白澤說的一句話用在混沌身上倒是極為合適的:“伯牙,你是法外狂徒張三嗎?做什麽都要拎著刀子往前走的。不見點血你就不配叫凶獸了是不是?”混沌聽不懂葉茯苓的話。葉茯苓和白澤待久了也沾染了那個叫白澤的凡人的毛病,老是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詞,他聽不懂,也不想聽懂。他就是不樂意葉茯苓這麽寶貝的東西分出去了一半到一個野男人手上,還被攜帶了這麽多年。公報私仇怎麽了?他有那本事!
孟依依才靠近幾步,就察覺身邊一股風過,隻見穸以怒氣衝衝朝著四個人的方向走去,身上的酒意未散,大約是剛剛沐浴完,拖著微濕的發尾,看起來就不是一副要好好說事情的模樣,況且孟依依再怎麽看,泉流邊上的那四個人都不應該是他們熟悉的麵孔啊。為了防止穸以做出什麽古怪的事情她又來不及勸阻,孟依依果斷傳訊給陸言之,然後快步跟上穸以。
薛瞳無意在這裏多待,既然已經帶好了路,那她的工作也算是做完了。正要走,眼尖地看到紅著眼睛朝著他們的方向過來的穸以,下意識退了兩步就要避閃。可猛然想到這妖主的換顏術哪裏會有這麽快被一個普通小仙識破的可能,若是蓄意避閃倒可能引起穸以的注意。且說不定穸以也不是朝著她來的呢。於是,薛瞳強行壓住雙腳,無意躲閃目光,逼著自己站在原處。蒼離察覺到薛瞳的不適,還以為是仙界對凡人也有什麽限製,擔心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怎麽了?”
一邊的葉茯苓拂了拂袖子,丟下一句“懶得和你多說”然後轉頭離開。混沌壓著聲音,朝著葉茯苓的方向喊:“你敢走!你走我現在就去殺了他!”說著最豪邁的要挾的話,但腳步還是不自覺追上葉茯苓。
這兩人一走,穸以明晃晃朝著薛瞳來的步子算是更明顯了。薛瞳也不想這麽躲開。可她控製不住自己,反拉住蒼離就要往另一方向走,再不躲就真成傻子了。
“薛瞳!”穸以看著那個身影,死死盯著那張在他眼中本該是陌生的麵孔,認出她就好像是緣於血脈裏那般自覺和應當的事情,他咬牙切齒,毫無風度地威脅:“你要是敢走,我、我便再也不要你了!”
混沌:不錯啊小子!有我當年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