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三）
一個時辰前，殷茸重歸狐狸的形態，自皇子殿的後院穿行離開，有葉茯苓的力量為她暗中加持，她扛著仙界愈發濃厚著壓抑異己的氣息輕車熟路避開了仙界守衛至天帝居所。
天帝住在仙界宇荒山山頂的巨大殿宇裏。仙界之上，唯一一座雲層堆積而成的山脈，有雲層的庇護以及層疊守衛在雲層之中的衛兵，天帝自覺無比安全。即便如此，他依舊在雲層之中設下仙障以防止其他意外發生。隻是蕪淵走了之後，為了抵禦仙界之外的其他力量進入仙界，天帝撤去了部分保衛在他周圍的力量，轉而把更大的力量用在了籠罩整個仙界之上。葉茯苓在殷茸的識海裏叫罵：“這個狗東西屬烏龜的嗎？”
殷茸的靈虛放著葉茯苓那半顆妖丹，再加上殷茸自己的部分，妖力過甚隻會導致仙界對其的侵蝕愈發激烈，為了降低殷茸自身力量和修為的損耗，葉茯苓轉而安居在她的識海裏，以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殷茸聞言停下了腳步，她抬頭看著眼前堆積成山的雲層以及雲層之後若隱若現的宮殿。宮殿之上，巨大的屏障籠罩著整個仙界，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她聞得到那股和自己體內力量相悖的味道。
那是，仙力嗎？殷茸想，她有一天也會承載這樣的仙力，變成一個了不起的神仙嗎？葉茯苓在殷茸的識海裏跺了跺腳：“做什麽呢小家夥？看呆了？別怕，仙界本沒有那層東西，現在有了，就說明狗東西周圍防備的力量相對減弱了，我們勝算很大。”殷茸低了低頭，邁開爪子往雲層裏跑。
她曾問過葉茯苓，為什麽非要殺了天帝不可。葉茯苓說，要殺的、該死的，不是天帝，是陸煬。陸煬拿了她半顆妖丹，哄騙她做了壞人，而在大功告成、功成名就之時，又把所有的罪名栽贓到她頭上，以至兩界大戰。她可以接受一腔真心付諸東流，也可以接受陸煬的刻意接近是別有所求。愛錯了就是愛錯了，大不了她轉過頭去再愛別人。她唯獨不能接受的一點是全天下都被這個人哄得團團轉。陸煬把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他逍遙快活了，拿著別人的東西享福，憑什麽？至少，得讓他把吃進去的那半顆妖丹吐出來。葉茯苓也很清楚，能叫陸煬吐出那半顆妖丹的困難程度極大，若沒了那半顆妖丹，陸煬修為大損，坐不住天帝的位置也就是一兩天的事情了。
葉茯苓隻是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隻是想陸煬償還應有的代價。
小狐狸靈活地依靠雲層遮擋身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妖力，再加之有葉茯苓策應，殷茸很快來到了那座宮殿門口。但避開守衛容易，要走進宮殿，在陸煬毫不知覺的情況下就到陸煬身邊給他一刀就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了。殷茸在階梯邊的暗處躊躇：“怎麽辦？直接衝進去？”葉茯苓勉強扛著壓力化出一縷易散的□□來：“陸煬是人飛升成仙，是在事後才選擇的容納自己仙靈的器鼎作為元靈，我去找他的器鼎，等殿內有動靜了，你趁亂去給他一刀。”殷茸有些擔心：“可是，可是您怎麽知道他的器鼎在哪裏啊？”
“四大凶獸之一的混沌。陸煬可是因為那凶獸作亂才有機會立功登入仙界的。混沌沒死，不但沒死，還被陸煬私自豢養。他把自己的仙靈就藏在那混沌的身體裏。”葉茯苓說得輕鬆，她伸了個懶腰，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殷茸忙攔住她：“您現在隻是一縷魂，那凶獸的爪子輕輕一拍就能把您拍散了吧，您還想招呼它？”葉茯苓唇角一勾：“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你放心吧，小家夥，你一刀下去之後，隻要撐到我到了，我們就能把那狗東西拿下！仙界就要因此變天了！”
“所以，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兒啊。老朋友。”少年混沌盤著腿，倒掛著漂浮在半空。他被困在仙界的時間久到他自己都記不起來了。人界一場大戰，他受俘，本以為也就落個煙消雲散的下場，哪裏料到會因此被塞了個奇怪的東西到肚子裏，繼而就是受困在這奇怪殿宇的後花園裏。沒有人來，也沒有人知道他還存在。若非葉茯苓這麽飄啊飄地跑到他麵前來，他自己都要以為自己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葉茯苓與混沌相識於微末，彼時葉茯苓還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妖，卻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和混沌打了一架。兩個人也因此成為了朋友。隻是後來，葉茯苓一腔真心付諸陸煬，與舊友失去了聯係，再後來，葉茯苓不知道為什麽隻聽聞混沌作亂，她本想去問個究竟，是為什麽止住了腳步來著，是因為帶隊圍剿的人裏麵，有陸煬？還是那個時候，她已經被徹底挖去了妖丹，甚至中了埋伏，以至於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時間過去得太久了，唯有恨意真實，其他便都不重要了。
混沌寒著一張臉，嗤笑一聲：“你瞧瞧你都是什麽樣子啊？”葉茯苓伸長手臂轉了一圈，像是展示什麽一般：“伯牙，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離煙消雲散，就差你動動爪子的時間了。”少年模樣的混沌就好像永久的少年人，做盡了壞事之後，他被為帝的父親逐出家門，在世間遊蕩了很久，他拋棄了自己原來的名字，隻管自己叫混沌，可隻有葉茯苓知道，混沌姓鴻，叫伯牙。混沌漂浮的動作止住，一百八十度旋轉之後，換做盤腿坐在半空，他收斂了笑意，像是要看清什麽似的，死死盯著葉茯苓沒有說話，半晌才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你死了？”葉茯苓欲點頭，下巴才抬起，就感覺一股勁風穿過，混沌依舊懸於半空，那隻欲箍住她脖頸的手穿過了她的身體，
少年的不可置信還掛在眉眼之間，一瞬間彌漫而起的手足無措，把他推回變成了最初的那個少年。混沌磨了磨後牙槽，咬牙切齒地從胸腔裏發出質問：“你怎麽能死呢！你怎麽會死呢？不是妖主嗎？你不是妖界最厲害的那個嗎？你不是被挖了半顆妖丹都好好的嗎！”混沌這麽一說，葉茯苓才徹底想起來這事兒，哦對了是這樣沒錯，她當初渡了半顆妖丹的力量給陸煬，讓他去尋找凡體肉身煉化了以增加力量，到頭來發現，哪怕煉化了，沒有她的妖丹作為容器還是百搭。於是前一秒還和顏悅色和她說話的陸煬，下一秒就設下陷阱，趁她不備一刀剜進她的胸口，若非混沌及時趕到，她大概就死在那會兒了吧。這麽說起來，欠眼前這個家夥的好像又更多了些。葉茯苓垂了垂眼，比起混沌這副幾近崩潰的模樣，她看起來太不把自己死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
“陸煬殺了你。”混沌沒有半點疑問的味道，那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壓著葉茯苓。葉茯苓搖頭：“沒有。”混沌笑得齜牙咧嘴的，不是一般難看：“到現在你還要維護他！你還要維護他？！”葉茯苓從前老不愛和混沌一起玩兒就是這個道理，這個看起來永遠是少年模樣的凶獸骨子裏就是個瘋痞，還沒被踩到尾巴就一副爪子都被人家剁掉了的鬼樣子。葉茯苓不想在這兒和他圍繞著過去毫無意義的問題多糾纏，小狐狸還等著她呢。葉茯苓隨口說：“就是打了場仗，打得時間久了，我妖力難以周轉運行，死了就是死了。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重點是什麽？那你覺得重點應該是什麽！那和他殺了你有什麽區別？葉茯苓你告訴我有什麽區別？”
“伯牙，重點是，我是來殺他的，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我可能隻有這一次機會了你明白嗎？隻要他的元靈受損，我……”“等等！等等！你現在僅有這麽一絲元靈，隻要保全了還是有機會化身的，葉茯苓你現在立馬離開仙界，回妖界去，你聽到沒有？”混沌張牙舞爪的，一副試圖把葉茯苓嚇回妖界的模樣。葉茯苓隻是站在原地：“回不去了。我現在寄托於他人身體勉強存活，仙界的空氣太沉重了，那半顆妖丹也差不多到了破裂的時候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可以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但我也絕不能放過他。”
“什麽叫回不去了？寄托他人身體便殺了那個囚你元靈的軀殼，仙界空氣沉重便離開仙界，妖丹破裂便殺了其他的妖吞噬他人的妖丹找彌補的方法，什麽叫最後的機會？”混沌沒有說自己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還活著的原因，雖有一部分是陸煬不給他死去的機會，更多的是混沌還在期待，如果有一天能夠離開仙界，或許他還有機會能夠見到葉茯苓。葉茯苓久久沒有說話。她不想真的和混沌有刀刃相接的時候，如果混沌執意不肯鬆口，她隻有回到殷茸身體裏，在保證殷茸生命的情況下，和陸煬殊死一搏。
葉茯苓轉過身，要離開的那一刻，混沌抓住了她的手。雖依舊是從虛空穿過，可就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她低下頭，看見了那個明明根本觸碰不到她，卻無措地還要維持她手腕形狀的少年的手掌。那個作惡多端的小妖怪，有一雙全天下最好看的手。葉茯苓記得當初他化作人形殺人的時候，都是豔麗的味道。葉茯苓看向混沌。少年鬆手，退開，虛浮於半空。他扯開自己的衣襟。漂亮的鎖骨之下，是少年漂亮的軀殼，如同天工斧鑿一般的□□，礙眼的唯有兩腹的肌肉中間那條幾乎貫穿了整個腹部的傷疤。
這下，茫然無措的，變成了葉茯苓。
被剖腹，然後塞入一個完全不屬於自己、還和自己渾身上下的妖氣相悖的仙靈的痛苦，大概就隻是這樣了。混沌唯一後悔的是，當初就不該老老實實放手的，不該縱容葉茯苓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的。如果在最初他愛上葉茯苓的時候就願意努力一點，坦誠一點就好了。
混沌抬手，右手變回那個張牙無度的凶獸爪子，在葉茯苓給出反應之前就狠狠按入自己的腹部。葉茯苓聽到他說：“安心，有那狗東西的禁製在，我還殺不了自己，但你可要抓緊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