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糾（二）
陸言之站在妖界的大門前，重重地吐了口濁氣。他到現在都覺得匪夷所思。兩個時辰前，站在他麵前的薛瞳遞上一節迷榖樹枝，告訴他到妖界來，孟糾，在妖界。找到孟糾就能夠說明當年孟依依的罪名全然是子虛烏有，哪怕放到今日，仙界也不能對孟依依做什麽。迷榖樹枝不能幫陸言之找到孟糾，但能夠幫陸言之打開妖界的大門。隻要蒼離接待了他，他就有機會找到孟糾的所在。
隻是仙界和妖界的貌合神離持續得實在久了些。陸言之踏入妖界就能夠明顯感覺的體內的仙力被壓製，而四周傳來的不善的目光像是能割裂他的皮肉看見他的仙骨一般不懷好意。陸言之無意在妖界引起注意。若是被仙界有心人得知了消息，隻會徒生事端。他戴上鬥篷，掩下帽簷，快步往妖界皇宮走去。
這邊，孟依依仰躺在牢籠裏，雙目無神看著頭頂的牢籠交接處。她的手高高抬起，就好像抬手就能夠觸碰到穹頂。“喲小妖怪。”孟依依聽到有人在喊，她沒有動作。她長得像妖怪嗎？不像吧？那應該不是在喊她。然後額頭一痛，她捂著腦袋坐起來，在手邊撿到了一顆桃核。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張扒拉著籠子的猴子的臉。孟依依覺得眼熟，心髒都平白跳快了幾分。她遲疑著開口：“你認得我？”那猴子像是被問倒了一般，毛茸茸的臉上出現了疑色：“我認得你？”孟依依手上捏著桃核：“我不認得我你丟我做什麽？”
猴子伸著兩條腿探到籠子裏，坐在地上，雙手抱著籠子欄杆：“我有時候覺得我認識你。看到你我覺得就該跟你打個招呼。”孟依依問：“那你是誰啊？你為什麽在這兒？”猴子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個桃子，一邊啃一邊回答：“齊天。我師父被妖怪抓走了，那妖怪又是你們仙界什麽神仙座下跑出來的。”“所以你來找那神仙幫忙？”孟依依問。齊天搖了搖頭：“又不是打不過，幹嘛找神仙幫忙。我來問問，為什麽仙界隔三岔五丟寵物丟法器的。仙界沒有失物招領處嗎？”
孟依依仔細想了想，好像仙界確實沒有那樣的地方。齊天又說：“你為什麽又被關起來了？”孟依依抓著字眼，問：“又？什麽叫又？我從前也被關起來過嗎？”齊天笑：“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孟依依看著他，不再說話。齊天看起來是一副裝瘋賣傻的模樣，可孟依依知道，或許他什麽都清楚。她上前兩步：“你認得我爹嗎？他們說，我害死了我爹。”齊天看起來興趣乏乏：“怎麽還是這個理由？”“還是？這就是說，我真的因此曾受到懲罰？我害死了我爹嗎？”孟依依湊到齊天麵前。齊天被嚇了一跳，三兩口啃幹淨了桃子：“你有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會不會做那樣的事情，你應該是很清楚的才對。”他說完，把桃核又往孟依依頭上一丟，然後拍了拍手，站起身，“就這樣，走了。”
“等等！”孟依依連忙站起身喊住他，“我爹是什麽樣的人？”
齊天從懷裏又掏出了個桃子，麵向孟依依，把桃子往孟依依的方向一丟：“我認識個跟你一樣的小妖怪。她說她爹是戰神孟糾。她說這話的時候，坦誠，洋洋得意，是個得瑟的小妖怪。我猜，那是對小妖怪很重要的人。你會殺了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嗎？”孟依依思索，一開始就像是突然被打入了某種全是悖論的困境一般，她是個失去記憶的人，對自己的父母親人全然沒有半點印象，可突然扣到頭上的罪名偏偏又是殺害父親的罪名。她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過那樣的事情，在被眾人抨擊的那一刻，第一反應則是自我懷疑。如果我真的做過那樣的事情怎麽辦？我是不是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開始自我否定的那一刻，其實就陷入了無窮盡的困境之中。當你把自己安在那個位置上開始思考原因，真相到底是什麽就變成了不那麽重要的事情。孟依依拿著齊天丟過來的那個桃子，發現隨意放在身邊的那兩個桃核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兩個完整的桃子。她突然覺得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沒有提醒齊天，可她抬頭已經看不見齊天的身影。
孟依依看著三個桃子，決定自救。
要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殺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冥界找生死簿。生死簿藏在冥界深處的地穀裏。在多年前被燒過一次之後就被彼時的閻君藏了起來。隻要找到生死簿，找到記載仙人逝世消散的部分，就能夠知道孟糾因何而死。但孟依依同樣有些猶豫，如果這個方法真的奏效，為什麽多年之前她的罪名最初被定下來的時候沒有人提及，也沒有人去調查？其間周折恐怕還是得問問仙界知情的人，可是離開這裏容易，要探查消息何其艱難。孟依依抬手隨口咬了口桃子。味道有些奇怪，她皺著眉，正想看看那齊天給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可桃子突然脫了手滾到地上，然後搖搖擺擺變換了形狀，逐漸長高。孟依依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桃子變的卻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忍不住抱緊了懷裏的另兩個桃子，她不禁想，原來是這樣的好東西。那她呢？變了模樣沒有？孟依依變幻出一麵水鏡，水鏡中的麵容是一個半點不能引起別人注意的小仙子。甚至於孟依依卸下水鏡的那一刻，差點記不起來現在自己長什麽樣子。
計劃通。那麽下一步，就是離開這個鬼地方。這個籠子看起來沒有半點厲害的地方，但若是強行突破出去，恐怕容易別人注意。那麽就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孟依依單膝落地，手掌撐住地麵。源源不斷的仙氣湧入地麵，然後地麵震顫，一棵細小的嫩芽冒出地麵的那一刻，所有的生命力蓬勃而出，巨大的扶桑樹拔地而起，枝椏肆意生長，穿過籠子，蓬勃支撐。這股長久以來蔓延在她身軀裏的力量，她不知道從哪裏來，隻能以為是父母留下來的饋贈。傳說中，扶桑樹連接著人界冥界和神界。是三界的大門。但孟依依從未嚐試過祭出自己身體內的元靈扶桑，到底有沒有作用還不得而知，姑且試試吧。
小指食指與拇指指腹貼合，其餘兩指指背相連。仙法凝結，咒印擴散。扶桑樹幹中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孟依依其實說不準踏進去自己到底會被傳送到哪裏。但這是目前唯一能夠毫無痕跡離開的辦法。她隻能兀自祈禱傳到冥界或者人界。不至於這麽倒黴會被傳送到神界吧。那個沒有人去過的地方，講道理她一向運氣很好的……孟依依咬了咬牙，踏入樹洞。扶桑樹轉瞬化成無數扶桑花瓣繼而又是細碎光粉無聲消散。巨大的牢籠裏隻剩下了傻愣愣的“孟依依”依舊無神坐在原地。
冰川。漫無邊際的冰川。孟依依穿過暗色的那一刻，便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笑不出來。
孟依依踏上那冰川便被濃烈的寒氣和仙氣包裹。她仔細觀察腳下和四周斷續的冰川，才發現眼前的冰川根本不是冰川，而是類似凍雲的存在。雲層像被凝結了一般。這個地方，沒有一丁點活氣。“有人嗎？”孟依依大喊。無人回應。她試圖再次祭出元靈扶桑，可是凍土裏長不出花木。如果再白白流失仙力，她恐怕會凍死在這個鬼地方。她搞不清楚這裏究竟是哪裏。神界？神界會是這樣荒蕪的景象嗎？哪怕千百年來由仙界登頂神界的隻有仙君玄衣一人，但是用腳趾頭想神界都不應該是這樣的。如若是這樣，怎麽還會有那麽多仙人表麵不說，背地裏卻擠破腦袋都向往神界衝呢？
“歡迎來到神界。”孟依依聞聲回頭，看到了個漂亮女人。她生得麵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孟依依覺得這個人彎起眉眼的時候和自己極像。這是孟依依第一次見到神界的人，難免局促，她搓著手，也不知道怎麽行禮才顯得禮貌。那位女上神大概看出孟依依的不安了，她掩嘴輕笑了聲：“這位仙友不必緊張，我不是上神，我隻是畫中精靈，被上神賦予了一些靈力才在這兒做起了看家的工作。”看見孟依依好奇地看著她的臉，精靈又解釋：“這不是我的容貌。是上神畫中人的容貌。我本沒有自己的身軀，亦沒有自己的容貌。”孟依依對擁有和自己差不多麵孔的人有些好奇，雖然唐突了些，她還是沒有忍住問：“那你知道，那你知道那個畫中人是誰嗎？”
精靈笑眯眯地說：“白澤。”
白澤？白澤！孟依依終於知道那種麵善的錯覺從何而來了。玧姬說過的。孟依依忍不住靠近那個精靈，她喃喃：“白澤，是娘親。”等等，如果這個白澤真的是她認為的那個白澤，上神是誰？她親爹嗎？孟糾？還是別的誰？
孟依依問：“你能帶我去見見這位上神嗎？”
精靈屈膝俯身行了個禮：“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