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鳳(五)
六個時辰。
蕪淵大步踏入自己的宮殿,聞訊而來的辟邪快步跟上。似乎聞到蕪淵身上非同尋常的味道,辟邪有些擔心:“大人。您沒事吧?”蕪淵掂量了自己手上的餘力。於三清鎮自戕,但為了保留能力尚未死絕,因而算不進他的生命倫常之中,法力衰減,才閉關修養修行。可在懲難書內,那來來回回的生生死死確實無比真實的,這麽走一遭,倒是陰差陽錯地叫他恢複了最初始狀態的強大力量。黑色長袍加身,暗金色的流紋翻滾,蕪淵麵色無異,腳步卻明顯有些急,他側頭問:“天祿呢?”辟邪眼神微閃:“大人有何吩咐?”
“還在冥界?”
“是。”辟邪點頭,“於鬼界與冥界之間往來。”
“讓他通知鬼界的牛頭馬麵,查一查冥府大門日前碎裂的原因、殘留的法力痕跡之類的。若有了消息便盡快來稟。你帶著江淹,和我去一趟仙界。”蕪淵說。
辟邪提醒:“大人,鬼界和仙界已有多年沒有太多來往和牽扯了。”蕪淵站定,整理衣袖:“辟邪,多言了。”不等回應,走進江淹的房間。
五個時辰。
自鬼界西行,渡河往生,上至仙界。下三重天,無天兵天將攔防,蕪淵來得幾乎算是沒有任何動靜。雖然不是很樂意,但總歸是在仙界,總要找個仙人幫忙才方便些。他相熟的仙人不多,頭一個當屬玄衣。玄衣一向神出鬼沒是事實,往常蕪淵踏足仙界了,便有辦法給玄衣傳訊。隻是今日,不管蕪淵怎麽給玄衣傳訊,都沒有能夠得到回應。他暗罵了兩聲,隻好轉頭去找陸言之。
隨手抓了個仙人,蕪淵問:“請問這位仙君,我該到哪裏找你們二皇子?”散了會回來沒有開成宴會還要被妻子差使著親自到酒仙府上去理論為什麽沒有拿到酒的某仙君覺得自己近日來實在倒黴了些。他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比他厲害了不是一星半點的大人物縮了縮脖子,囁嚅著:“這位仙君您早些沒去開會嗎?這二殿下身為閻君,因冥界大門被破,鬼魂四散,有瀆職之罪。被天帝陛下罰禁閉,關在哪兒,也沒人知道啊。”“二皇子被罰禁閉?照理來說,他被罰禁閉,不該就在自己的寢殿裏嗎?”蕪淵看起來極不好惹的模樣,某仙君雙腿打著哆嗦,這也不是他一個下仙能知道的事情啊。
蕪淵磨了磨後牙槽,倒也管不了這麽多了,既如此,便抓了那判官沈迦到正殿,簡單明了,他揪著某仙君接著又問:“那沈迦呢?你可知道沈迦在何處?”
終於有一道題在某仙君的知識範圍內了,他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一打:“這我清楚。那位判官大人在入冥界之前乃我仙界的星宿元君,您若是想著尋他,去觀星台總沒錯的。”
四個時辰。
蕪淵到觀星台的時候已經是上三重天的位置了。天將守衛,立馬將他攔了下來。稍有眼力見的,立馬認出了蕪淵的身份,而過分有眼力見的,已經提早一步稟告天帝去了。這兩界之間你來我往的走動本是正常的事情,可是偏偏蕪淵來得無聲無息,且在無一仙人察覺之間,便到了上三重天的位置。有心者腦筋提溜一轉,不免多疑,若是蕪淵別有目的來的,那仙界的淪陷就是分秒之間的事情。
牽絆住腿腳的人幾乎是在眨眼間就多出來的。為首的那位仙人鶴發童顏,高深莫測。恭恭敬敬朝著蕪淵作揖鞠躬:“不知鬼君大人來訪,仙界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蕪淵不理,兀自要往前去,可不管他往哪個方向,哪個方向就立馬多了層天兵擋在他麵前。依舊是那位鶴發仙人:“欸喲喂,鬼君小心些,仙界不宜進入的地方多了些。隻怕您老人家一個不小心,反傷了兩界和氣。我等已經稟告了天帝陛下,您請正殿稍候。”
觀星台就在眼前了。此刻就放棄斷然不是蕪淵的性格。可是仙界這一張張複刻般的笑臉放在麵前,一個個也絕不是會放任他繼續自由前進的。心中惱火,蕪淵也隻得耐下性子:“我來此隻為了訪一舊友。”“哦?哪位舊友啊?”鶴發仙人樂嗬嗬好奇問,藏在笑臉麵具下真實的表情模糊不清。
蕪淵心想,總歸最後還是要讓天帝看見才能夠理所當然達成孟依依的目的的。於是他說:“既然天帝大禮相邀正殿相會,本君再推辭也不合適。如此,便望這位仙君能夠帶著我的舊友沈迦一同到正殿相會。”
鶴發仙君臉色稍凝,見蕪淵順勢轉身要跟著引路的仙子走,才微微舒緩了神色,蕪淵突然轉身,這位鶴發仙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蕪淵已經從幾步外的地方快速閃身至他眼前,這般速度和詭譎的行跡能有幾個人能齊及,不等他脊背生寒,巨大的痛苦自骨髓深處傳來。蕪淵輕而易舉地從那鶴發仙君身體裏剝離出一絲魂魄,然後若無其事的要挾:“我也是擔心,若沒能夠順利和舊友相會會惹得本君長久壞了心情,因而還得從這位仙君身上討要些能夠威脅的東西。還望這位仙君不要在意。”
鶴發仙君呼痛的同時將將倒下,卻被蕪淵一把箍住了脖頸僵持在原地。眾天兵手執了仙器快速反應。蕪淵手一緊,一副害怕的模樣:“這位仙君可得叫你的同僚們小心些。本君膽子小,不經嚇。嚇得不行了,可能就得和天帝道個歉不小心殺了他一個兩個愛臣了。”鶴發仙君麵上的笑臉有了碎裂的征兆,他快速抬手,示意周圍圍攏的人速速分開些。蕪淵低頭輕笑了聲,鬆開了手。另一隻手上捏著的那鶴發仙君的一絲魂魄不曾鬆手。蕪淵往後一靠:“那便,正殿恭候。”
轉眼消失的黑影叫眾仙麵麵相覷了片刻,還是那位被拿捏住了的鶴發仙人失聲大吼:“快去傳沈迦!快去稟天帝!”
三個時辰。
蕪淵負手站在正殿之中。黑袍加身,再配上他那張冷氣十足的臉,徒叫整個正殿都降了幾分溫度。鶴發仙君遠遠站著陪候,一邊還偷偷上下打量著蕪淵想看看自己那一絲魂魄究竟叫蕪淵藏到哪裏去了。
天帝遲遲沒有出現,順帶著連沈迦也亦然。
蕪淵覺得自己大概是太多年沒有和仙界來往,倒叫仙界覺得他是個好相與的,以至現在一個個皆在他的忍耐限度上反複橫跳。為了安撫蕪淵似的,那個鶴發仙君遠遠好脾氣寬慰:“大人啊!您稍等啊!您可千萬別心急!”蕪淵嗤笑一聲,來了脾氣。他不是那樣喜歡鬧事兒的人,但從自他成為鬼君以來就長久待在自己的地盤不與太多人交往這一點就足以看出,隻是今日孟依依尚且還在那本什麽嘮子的書裏,一切都還不明朗,越是這樣琢磨不定前景的時候,就越叫人意亂心煩。
蕪淵抬手,一道亮黑色的光劃過,弧線落下之處,那把黑色的長鐮執於手間。鐮刀刀刃翻轉,轉手又幻化成劍,繼而是刀槍棍棒,幾乎是把常見的武器全部都變化了個遍,然後變回長劍,蕪淵將劍往上一拋,鶴發嚇得直看著那把劍不敢眨眼。寶劍穿了殿頂消失,鶴發眼看著消失的寶劍再次穿透了殿頂落下,連連退後了數步,卻依舊眼見著寶劍分毫不差插到距離自己腳尖不到一尺的地方。
蕪淵冷笑:“你最好祈禱你的老板以及本君的舊友趕緊出現,否則,它的下一處落點可不是在這樣簡單的地方了。”
兩個時辰。
蕪淵話音落下,緊接著一句厲聲與他對上:“鬼君這是要與仙界為敵嗎!”從天而降的白色影子數道,於轉瞬落向正殿四周。然後光芒閃過,正殿之上的高位處,天帝陸煬含笑站立。呈被包圍之勢站在正中的蕪淵莫名覺得可笑。隻聽得那天帝又說:“我仙界不好戰卻不畏戰,鬼君避世,不知仙妖大戰我仙界也是力降妖魔,戰無不勝。”
“哈。”蕪淵笑意更盛,他沒說話,可是眉目裏滿是嘲諷。他知道陸煬的來曆,一個從凡界上來的人,也不過是得了玄衣幫助,又娶了個有些能力的女人,機緣巧合堆砌出來的天帝,本事沒有多少,心眼卻生得比多眼睛的妖怪還要多。陸煬臉色一凜,哪怕蕪淵不說話,他都覺得自己平白丟了麵子。天帝陸煬強壓住氣勢,開口:“鬼君闖入仙界,意欲何為?”“闖入?”蕪淵抬眼看去,明明身居下首,可氣勢卻遠比天帝高出一頭,兩個字落下,話裏話外皆是在提醒:再給你一次措辭的機會。
鶴發仙君跟隨天帝多年,知道和鬼界貿然起衝突絕不是好動作。誰不知道那個鬼君生於莽荒之地,就是靠著不斷死亡增加的自己的能力。這般殺不死打不著的對手不宜惡交,他忙站出來打圓場:“天帝息怒。天帝有所不知,鬼君大人乃上仙界拜訪舊友,本無意叨擾天帝陛下,隻是我等大驚小怪了些,才驚擾了陛下,鬼君、鬼君方才也隻是和下臣玩鬧呢。”
說得多好聽啊。無形之中甚至壓低了鬼界一頭。將自己的頂頭上司推到了製高點。這麽一說,果真叫天帝高興了不少。臉色都肉眼可見地好了很多。甚至大發善心地問到:“不知鬼君上來,是尋哪一位舊友的?”
“誰說本君是來訪友的?”蕪淵笑。鶴發已經要哭了:大人!明明是你自己說的,來訪友啊!天帝同樣失去了表情管理,但所幸在位多年,他還能夠氣定神閑問上一句:“那鬼君上來有何貴幹?”
蕪淵低頭輕笑了聲。鶴發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魂魄被揪緊了一般,連頭皮都微微發麻,他在心底裏暗自祈禱,這位大人可萬不要說出什麽來打架之類的話啊。經了仙妖大戰,再加上仙界被一妖猴一鬧騰,玄衣仙君羽化登神位,孟糾將軍故去,這仙界能打的也沒剩幾個了,碰上這個打不死的,硬要扯皮起來,恐怕最後大家都得去冥界報到。哦,對了,冥界現在是二皇子殿下做主……但是有個什麽用啊!閻君又不能叫人死而複生!聽說現在冥界的孟婆湯味道難喝到不如去鬼界啊!!鶴發心中千曲百折,死死盯住了蕪淵的嘴,生怕這位再說出什麽了不得的話來。
蕪淵倒是輕描淡寫不甚在意:“來算賬。”
鶴發:哦,太好了,不是來打架的。活下來了……等等?等等!算賬!算什麽賬!怎麽算賬?這麽一來不是還是得打架!
可蕪淵輕飄飄落下了這麽三個字,便再沒有其他動靜。隻是笑眯眯站在那兒,模樣派頭裝得比天上的哪一位仙君都更像仙君。天帝看向鶴發,不怒而威:“怎麽回事?”蕪淵無辜跟著發問:“是啊,怎麽回事?”他背在身後的手無端一緊,鶴發痛得幾乎死死咬住了牙,強撐著身子。一個名字快速打過他的腦海,他向著外圍的仙子大喊:“快!快傳冥界判官沈迦!快!”
蕪淵鬆了鬆手,抬眼看向天帝:“是該快些。還有一個時辰。我們還有的東西要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