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鳳(三)

  “你在擔心他?”法陣消失,隨之一起消失的還有蕪淵。江淹坐在輪椅上,好像並不在意這場奔襲到底是哪個人衝在前麵。他唯一擔心的唯有穆安崎。孟依依還是沒忍住往江淹這張臭臉上來了一下。她戳了戳江淹的額頭:“擔心什麽擔心!我是擔心我這好不容易弄來的火鳳冠羽被他折去一半沒有了此前的效果!那位前輩也沒細說它的作用,萬一直接靠著羽毛自己飄啊飄的,我們也能找到安崎呢!”


  江淹沒有回答,倒也沒有因為孟依依突然的舉動生氣,反而凝神在想孟依依那話的合理性。


  偌大的殿宇再一次安靜下來,再沒有任何動靜。除了輕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之外,孟依依再次陷入空洞的暗處。耳邊嘈雜的蜂鳴好像是身體不自覺抵抗著這寂靜的反應。她唯有凝神、再度凝神,以希冀能夠盡快聽到蕪淵的回音。


  可是蕪淵的聲音久久沒有傳來。孟依依暗罵一聲,拋出手中的火鳳羽毛,念動法訣,結印做陣,進入陣眼之前她提醒江淹:“我不知那邊情況如何,便不能貿然逮著你了。你肉體凡身的,出了事兒更沒地方說理。若是三日,又或者鬼界動蕩,你便出門找辟邪,讓他向妖界妖主蒼離托信,以那個人的本事,定然能夠找到我們。”


  不等江淹回答,孟依依果斷踏入陣眼。轉瞬消失。


  黑暗。眼前盡是黑暗。如同深陷漫長的甬道一般,除了心跳和呼吸,再沒有其他聲音。孟依依挑起火光於手心,試圖看清這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可不管她往哪個方向走,不管她看向哪處。目光所及,具是沒有終點的黑暗。她大聲喊著蕪淵的名字。沒有回音。這片漆黑徒吞並了她的呼喊一般,連回響都被吞去。片刻之後,數道白光閃過,耳邊人聲嘈雜,就像宕機了一般,然後黑暗撤退,恢複久違的正常。


  耳邊還有私語竊竊,孟依依撚了個法訣,把聲音放大。


  “不對啊!”“這個人沒有半點苦難嗎?不曾經受責罰嗎?”“查不到,查不到啊!”


  苦難?責罰?孟依依覺得與其這麽待著聽那些個聲音討論出個究竟來,不如想個法子,把暗地裏吵吵嚷嚷的聲音騙出來。小姑娘偷摸祭出佩劍輕虹,敲了敲劍刃,小聲問:“你這種有些年紀的應當也有劍靈吧?我懷疑那暗處藏著的聲音,也該是和你差不多的東西,你想個辦法,跟他們溝通溝通?”輕虹沒有半點反應。


  暗處還在喋喋不休。“怎麽至於一點找不出來!叫老大去!叫老大想想辦法!”“老大!老大!”


  孟依依:哦豁,還是個紀律嚴明的組織。她繼續敲打輕虹:“哎哎,實在不行,把那些東西一鍋端了唄。”耳邊傳來清晰而沉重的腳步聲,孟依依四望沒有看到來人,隻能姑且估計,那群吵鬧東西的老大出來了。她顧不得再和輕虹打商量,握緊劍柄,警戒地環顧四周。短暫的安靜之後,孟依依似乎能感覺到居高臨下觀察著自己的某隻眼睛。隻聽得輕描淡寫的一聲輕笑。她的頭頂落下電光夾雜著火光。才等她閃避過去,頭頂肉眼看不盡的蒼穹突然迸射出無數光束來,甚至來不及避閃,就把她重重壓倒在地上。就像是烈日焦灼打在脊背上,又像是無數麻痹神經的天雷一寸寸碾壓她的脊骨。喉頭腥熱而滾燙,孟依依的眼前無端出現一個影子,一個叫囂著、為她打碎了頭頂限製的影子。一瞬間,無數記憶自腦中穿梭而過,她卻抓不住零星半點。


  頭頂的限製驟然撤去,孟依依喘著粗氣趴在地上,然後暗色籠罩,周邊隻餘下微弱的燭光。眼前驀地開了一扇窗。隔著窗,孟依依看見了陸言之。他坐在空曠而孤寂的房間裏,周圍空無一物。他穿著白色的長袍,眼睛裏沒有半點神采。像是一尊極為簡單的木偶人一般。他隻是坐在那裏。可偏偏就是這樣,什麽都沒做,什麽都做不了,才莫名叫人感到心酸。孟依依勉強撐起身子,朝著陸言之走去,她不安地碰上那扇窗,卻再沒能夠靠近陸言之半分。孟依依滿心滿眼隻餘下一個念頭,她想帶陸言之回冥界去。


  窗戶消失的那一刻,孟依依撲空,不等她反應,穹頂再次亮起,儼然是要重複此前的局麵。就像是身體下意識的行為,孟依依單膝跪地,右手手掌擊向地麵,無數細小的枝椏從地麵破而生長,繼而衝向穹頂。枝杈蔓延,快速生葉,繼而便是漫天扶桑花開。穹頂的光無法設下,沿襲的天雷也隻能無端順著枝椏打入地麵。孟依依微微漂浮在半空。


  隻聽得頭頂一聲“糟糕。”孟依依將輕虹往聲音方向打去。小姑娘厲聲如上位者一般:“輕虹!截殺!”


  “大人饒命!”一切如幻境一般散去,扶桑花瓣落了滿地。孟依依手執輕虹,眼前跪著一大數小幾個不過她手臂高度的小東西。孟依依冷著臉,沒有說話,手上的輕虹嗡嗡作響。她煩躁地拍了拍劍刃:“方才讓你出手你不出手,現在不見血還不高興是怎麽回事!”


  聽到見血兩個字,麵前跪成一排的小東西抖得更厲害了。為首的嘿嘿討好地笑了笑:“這位大人,我們也是無奈之舉。在下聽難。身為器靈,為難受困者是我們義不容辭的使命啊!”“使命?”孟依依還是沒什麽好臉色,“這裏是什麽地方?方才種種又是怎麽回事?”


  “老大……”聽難身後的小東西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看到輕虹微微亮相的那一刻,瞬間倒戈,有個特別有眼力見兒的,還順勢推了聽難一把,說到:“老大!別瞞著了!快告訴這位大人吧!”


  聽難差點撲倒在地,狠狠往後剜了一眼,才複而回頭看向孟依依:“那什麽大人,我能站起來說話嗎?”“站起來說話?”孟依依不解,有什麽是這樣說不得的嗎?她雖防備,但也想看看這個器靈還能使出什麽花樣來,於是乎點了點頭。聽難尷尬地笑了兩聲:“儀式感,儀式感。”然後慢慢站起身。張開手臂的器靈,瞬間和周遭的環境建立聯係,他高高懸浮於半空之中,扭轉畫麵,如天橋底下的說書先生一般開始解釋來龍去脈:“這裏是懲難書。”半空翻開一冊數頁,無形的手掌操控著書頁翻動,“我們皆是書中的器靈,”自書上跳起的數個器靈像是鎮守書冊的法陣一般排布。


  “懲難……書?”孟依依覺得這件法器的名字耳熟了些。


  “六界皆苦,磨難束縛。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此間之磨難,各人皆不同。若為過往淒苦縛,無死無生無終路。”書頁翻動之間,幽影變幻,從呱呱墜地的嬰兒起始,至老病,再至死亡,徒轉人的一生,“而懲難書,則是為了懲戒罪過之人,將其束縛於無盡的曾曆之苦難,醉生夢死,不明終點,永無休止。”眼前的浩蕩場景,言語之間難以形容。人生疾苦逐一展現於眼前,書頁翻動之間便是一類苦難轉眼而過。孟依依終於想起來是在哪裏聽過這件法器。這件法器隸屬於冥界判官。這件事情果然和沈迦脫不了幹係。


  孟依依問:“可這件法器,懲戒的是十八層地府都無可奈何的亡魂。”聽難落到地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不是您不小心進來了嗎?”“那起初你們琢磨不定我曾遭受的苦難,以及後來這些亂七八糟的,又是什麽東西?”孟依依又問。


  聽難想了想,答:“您是不是吃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由受困者七情六欲生出來的其他器靈感受不到您受過的苦難,才把我喊出來。至於後來這些,苦難磨曆必留痕跡,我既是因此產生的器靈,肯定能找到蛛絲馬跡。後來的那些,大約是金烏與天雷之受挫,以及人生八苦中的求不得,以及五陰熾盛苦。但具體因何而起,我便不得而知了。”


  孟依依久久沒有說話。然後她收起了輕虹,問:“我有兩個朋友,大概也被困在這兒了。我要找到他們,需要個機靈點的器靈給我引路。”聽難聞言,高高舉起了他的小手。


  ……


  “老大!老大!”


  孟依依帶著一開始推過聽難的那個小器靈離開屬於自己懲戒的時候,身後還傳來眾器靈圍著聽難叫喊的動靜。聽難抽搐著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被灌下一整晚孟婆湯的他差點暈死過去,聽難在心裏默默打算盤,這懲難書不得多加一個磨難嗎!


  孟依依問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器靈:“你叫什麽名字。”


  小器靈扭扭捏捏,還在擔心地往後看:“我叫、我叫思妄。”妄念徒生,因思難忘。思妄實在沒忍住,小心翼翼問孟依依,“大人,您給我老大喝的,是什麽東西啊?”孟依依記仇地從小本子裏劃出聽難的評價,笑眯眯回答:“亂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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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快樂寶子們!

  孟依依:沒有比我的孟婆湯更好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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