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鳳(一)
穸以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陪孟依依再下到這個山洞來。山洞裏藏的那個東西雖像是受了重傷的模樣,可哪怕是受了重傷,都不是他一個酒仙能夠赤手空拳都應付得來的。他又是個不擅使武器的。這個酒仙大人深深吐了口氣,祭出了自己難得用的武器。
孟依依站在山洞前,看著護在自己麵前的穸以單手握著一把折扇。折扇豔色,倒是極符合穸以這人的作風和風格。隻是,怎麽看怎麽有些奇怪。孟依依戳了戳穸以的肩膀:“那什麽,哥,你實在不行,站我後麵行嗎?你這樣說實話,有點影響我發揮了。”穸以搖了搖手上的扇子,對孟依依這種態度相當不滿意,他難得皺了眉頭,問:“你知道我手上這是什麽法器嗎?仙君玄衣親傳,名曰……”孟依依手腕翻轉,微微張開手臂,手握空拳之後,一把獵獵閃著虹光的長劍出現在她的手中。
穸以:“……”
孟依依像是沒看到穸以的表情似的徑直往前,穸以毫不客氣揪住孟依依的衣領:“你哪兒來的輕虹劍!”孟依依知道玧姬的身份絕非尋常,此刻也忍不住問了:“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對冥界的東西熟悉得不得了?你認識玧姬?”
穸以說:“六界書沒讀過?六界史沒看過?六界之初,最開始厲害的始祖級人物翻來覆去數也不過那麽幾個。冥界就屬玧姬為最。那一手輕虹劍在巔峰時期有哪個能比得?我還以為你到冥界是受苦去的,哪裏來的這般際遇。”他上下掃了孟依依一眼,一副頗為可惜叫孟依依得了這輕虹劍的模樣。孟依依不知輕重地掂了掂手上的輕虹,笑道:“既如此,那我們就果斷解決了事情,去看看裏麵究竟藏了什麽。”
小姑娘士氣大振,往前的時候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穸以歎了口氣,還是抄到了孟依依身前,展開扇子擋在孟依依前麵。
山洞空蕩,連呼吸聲都好像被放大了一般。沒有了頭頂那些瘮人的小眼睛,整個山洞更顯幽暗。水汽濃重,除了水腥氣之外,還飄散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順著血肉腐爛的味道走。行至兩人此前到過的地方,又是細碎的鐵鎖鏈被拖動的聲響。躲藏在暗處的東西明顯感覺到了兩人的存在,粗重的鼻音之後,尖銳而嘶啞的吼叫傳來,然後山洞驟然亮起,自暗處呼嘯而來的火光繼續要吞噬了兩人,穸以手疾眼快揮扇,結印防禦,孟依依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突然衝到穸以之前,輕虹脫手而出,自焰間穿梭而過,火焰消散之片刻,輕虹歸手,劍刃之上,閃著奇異的火光。穸以顧不得孟依依,執扇就要繼續往前衝。孟依依忙拉住穸以,順手將輕虹往旁邊一插。
穸以麵上略微被熏黑,有些狼狽,他被拉得一個踉蹌:“做什麽!”
孟依依奪了穸以的扇子,亦往邊上一拋,雙手張開舉起,麵朝著陰暗處喊到:“前輩!前輩息怒!晚輩沒有惡意!”暗處火光閃爍之後,隻餘兩聲悶哼,繼而又是鐵鎖鏈拖動的聲響,那隻巨大的利爪從暗處探了出來。血跡斑斕,疤痕遍布,但其巨大之程度,爪部之鋒利,叫人覺得一旦被那爪子壓住,就絕無生還之可能。暗處傳來嘶啞的聲音:“你們是什麽人?此前和你們一道進來的那個,又是什麽人?”
穸以才從被孟依依丟了武器的舉動中反應過來,才打算教訓這個不知死活丟兵棄甲還試圖和敵人打招呼的傻子,卻沒想對方真的收起了攻勢,發出的回應。他小聲問孟依依:“你在這兒都有熟人?”
孟依依小心翼翼朝著那隻爪子靠近,她盡量裝著一副輕鬆的姿態,說:“晚輩且有幾個大膽的猜想,還望前輩指教。”沒有得到回應,孟依依接著說:“我雖不知道前輩為何受困於此,但看著前輩之火焰實在特殊,讓我不自覺想到了一個故人。我的那個朋友,有和前輩一樣的火光。”
“一樣的……火光。”暗處終於有了動靜。鐵鎖鏈拖動的聲響再次傳來。那個巨大的身影慢慢走到了孟依依麵前。燈光昏暗,但那火紅色的羽毛自暗處拖出之後,竟有了刹那之間叫陰暗的山洞變亮的本事。高大的鳥類在這樣高而空的山洞裏都要微微蜷縮起他的脖頸,他的喙長而呈金色,翼羽層層疊蓋,顏色一層比一層豔麗而輝煌,他的尾羽拖得很長,隱約還閃著細碎的焰光。可他的一邊翅膀呈詭異的姿勢彎折,肩羽之上巨大的傷口糜爛了皮肉。這隻漂亮而高大的火鳳明顯受了極重的傷。可是他依舊保持著鳳凰一族的驕傲,居高臨下睥睨著眼前笑眯眯傻兮兮的半仙小姑娘。
他微闔著眼,顯而易見的疲憊不堪,他說:“你和我見過的神仙,都不一樣。”孟依依不甚在意,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可能是吧。畢竟我娘隻是個凡人,所以比起其他仙君來,我還差了口氣。”穸以覺得自己錯過了很多事情,以至於現在完全接不進孟依依的頻道。火鳳微微搖了搖頭:“倒也不是因為這個。你說,你見過和我一樣的火光? ”
“沒錯,我在人界碰到過一個朋友。但她現在或許碰到了一些困境。請原諒我這樣貿貿然就來找您幫忙,但我想,如若和您是一樣的,您或許有辦法找到她。”而找到她,就能夠知道在背後動手腳的人是誰,針對冥界的又是誰,說不定還能因此揪出破壞了冥界大門的真凶。
“我確實有辦法。可我為什麽要幫你呢?”那隻火鳳俯下他的頭顱,那雙幽深的眼湊到孟依依麵前。
穸以雖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但看樣子,現在要做的大約就是說服這隻火鳳幫忙,他右手握著空拳至於下唇位置輕咳了兩聲,然後走到孟依依身後:“您當然得幫她,這天底下的火鳳稀缺,直至今日所剩之數目大約隻有……”話沒說完,隻見得烈風驟起,火鳳抬起他的腳爪,毫不客氣地將穸以壓在腳下。
孟依依對豬隊友送人頭的行為表示很不理解。哪有求人幫忙上去就直接說“您老人家家裏也沒幾口人了,您要是不幫忙,家裏就該死絕了”了的。她站開一步:“我其實,和他沒什麽關係的。”“孟依依!”穸以頂著巨大的壓力,隻覺得心肝脾肺腎都撞在一起一樣,連喘氣都變成了困難的事情。孟依依隻能配合著,拍了拍壓著穸以的那隻巨大的鳥爪子:“前輩,我朋友不怎麽會說話。您別放在心上。但他絕無惡意。”火鳳慢悠悠收回了自己的腳,看著被孟依依扶起來的穸以,冷哼一聲。
“但是。”孟依依拍著穸以的背給他順氣,“有一點我不甚了解。火鳳一族隸屬於鳳凰一脈,原來也是欣欣向榮的大族,前輩何至於到了這裏?”去扶穸以的時候,孟依依眼尖地看見了一直聽到的鐵鎖鏈的聲響所傳遞出來的位置。這隻巨大的火鳳腿覆羽之下的關節處,生生被釘入了比她腰還要粗的鐵釘,拴著鐵鏈。鏈接之處,更是血肉模糊得讓人脊背生寒。孟依依蹙著眉,表情誠懇。火鳳看著孟依依,似乎是在觀察孟依依的表情到底是偽裝出來的假象還是真實。片刻之後,火鳳開口:“火鳳一族,受仙族背叛。我受困於此,我族上下除了我的幼女,無一生還。”
“等等!我知道的可不是這麽回事兒!”穸以捂著胸口,他不至於在知道火鳳一族是受仙族背叛的情況下還腦袋生瘡地說出對方家裏沒剩幾個這樣的傻話,“就我所知的,是火鳳一族背叛仙族……”“背叛仙族?”這隻巨大的火鳳突然笑了起來,其聲如怨如泣,嘶啞的笑聲在空洞裏回蕩,笑畢,他冷下眼色,“我火鳳一族驍勇能戰,哪怕是身體最孱弱的小女兒,在仙族需要的時候,都有能夠提刀上戰場的勇氣,到頭來,他陸煬卻往我們頭上安了這般罵名?”天帝、陸煬?孟依依神經一跳,腦袋裏像是被什麽刺中了一般,她咬著牙耐心回想,總覺得這和三清鎮有著分不開的關係。那個一直高高淩駕於這麽多人頭頂的天帝,到底是怎麽樣的存在?
孟依依腦中閃過一個名字,她拉了拉穸以,問:“老頭呢?”她問出了口,卻張嘴啞然,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問的是誰。記憶裏那個模糊的紅色身影。他是誰?穸以沒察覺孟依依的異常,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腦袋:“師父好得很,放眼六界,哪個耐得了玄衣啊。眼前這個麻煩些,關鍵時候,你別分心啊!”
“你們是玄衣的人?”火鳳大概是短暫地從此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了,聽到了熟悉的名字,他再度埋頭,仔細打量眼前兩個小家夥。穸以被這麽一盯,胸口更痛了,他瞥了眼自己扇子和孟依依輕虹劍的位置,往孟依依身後挪了挪:“您和玄衣也有仇?”孟依依挑了挑眉,從穸以的話裏,大概她和這位玄衣仙君也是相當親密的,小姑娘坦坦蕩蕩把胸一挺,無端生出半分驕傲的味道:“沒錯!怎麽樣!我們是仙君玄衣罩著的!”穸以嘴角抽搐,不過既然都已經拉出玄衣了,他忍不住補充一句:“我師父現如今是六界之中唯一的上神,前輩若是要動手還是好好想想!”
孟依依聽不過去,側身小聲問:“你什麽毛病,幹嘛老威脅人家?”
火鳳大概沒把兩個小家夥的動作言語放在眼裏:“你們是玄衣的人,我便姑且相信你們的話。如若你當初看到的是同我一般的火焰,那麽你們碰到的,許是我那年幼的女兒。千年前,仙妖大戰將將開始,我火鳳一族追從大殿下的腳步隨軍赴戰。卻在戰中發現天帝陸煬與那妖主葉茯苓之間或許另有囹圄,匆忙回程卻收到消息,我族久居之地受到了襲擊,前後之圍困,使得我族戰敗的戰敗,受襲的受襲。我被仙族擒獲,本以為能夠得以正義之伸張,卻被設計困在這裏。危及之下,我將我的小女兒推入六道輪回之中以祈求躲避仙界視線。”
信息量大了些,且再度涉及到上仙界的秘聞,穸以幾度有抬手捂住孟依依耳朵的衝動。孟依依臉色沉重:“前輩,我們沒辦法救您出去,過去之糾葛隻言片語也難以說清。當前重要的是,我們得先救您的女兒。她大約是被什麽人拿捏住了,您有辦法幫助我們找到她嗎?”
火鳳深深看了孟依依一眼,然後在孟依依麵前伏下了他的頭顱。巨大的火鳳在少女麵前俯首,他說:“取走我冠羽上的羽毛吧。它會帶著你找到我的女兒。去救我的女兒。火鳳一族埋葬於灰燼而不死,而我苦苦堅持至今,我相信,被埋藏的真相會有公諸於世的一日。到了那時,我族之輝煌榮光將再度照耀我的冠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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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老畢:所以穸以的扇子叫什麽名字?
我:何事秋風悲畫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