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說實話,孟依依從正殿出來的時候還有些發懵。最後那段大言不慚的發言完全是身體和嘴巴下意識的自我行動,絲毫沒有和她理智聰慧的大腦打個商量。她其實多少知道,哪怕陸言之被扣下了,那位天帝也不至於對自己的兒子真的做些什麽。可她就是覺得,陸言之沒有必要受到這樣那樣的懲罰。真正受罰的應該是那個打碎了冥界大門的人。


  從她身後的正殿三三兩兩出來的仙君明顯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樣子,可是不知道礙於什麽,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一個個皆頗有禮貌的作揖打招呼。孟依依也隻能一個個幹巴巴地作揖。總不能叫天上的人看扁了,覺得她一個從冥界來的沒禮貌不是。


  眼前閃過亮色的身影,孟依依慣性便又要彎下身子,來人托住她拳掌相疊的雙手手腕,調侃:“這麽客氣?”孟依依抬起頭,麵前的倒是個熟人,她仔細回想,陸言之是怎麽喊他的來著,她挑了挑眉:“穸以?”穸以點頭:“是我。我見你放下了狠話要抓人,所以,我來了。”孟依依退後一步,頗不客氣豎起手刀:“冥界那事兒是你做的?”


  穸以對孟依依這個反應沒有半點意外。畢竟人哪怕失去了記憶但到底還是原來那個人。他抱胸站在那兒,努力保持好脾氣:“清醒點行不行?”孟依依訕訕地放下手:“那、你就是來幫忙的咯。”


  穸以:“你繼續說廢話,那就等個百餘年再解決這個事情好了。”他說完便轉身往前走。孟依依連忙跟上:“別呀,說起來,我對仙界人生地不熟的。確實也需要幫助。”穸以看孟依依這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好奇問:“如此說,你心中已有了掂量和打算?”孟依依腳步頓了頓,繼而再次快速跟上穸以的步子:“針對冥界的審訊,冥界要員三人,卻隻有我和陸言之兩個人被帶到了正殿。明眼人就算是用腳趾頭想都該知道,第三個人有異常吧。如此一來,從那個人開始下手準沒錯。”穸以煞有其事地點頭,孟依依以為是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認可,興致勃勃才要接著說,卻見穸以又搖了搖頭。孟依依奇怪,問:“什麽意思?”


  穸以沒有回答,把孟依依帶到了一處斷崖前。雲層之上的斷崖和雲瀑接連,崖下森嚴,烏雲籠罩,眼前的場景實在詭異了一些。可穸以卻好像什麽都看不見一樣,還在接著往前走,孟依依拉住他的胳膊:“你瘋了!那你看不見眼前的懸崖嗎?”穸以笑,反拉住孟依依的手就把她往懸崖邊拽。孟依依扛不住穸以這樣生拉硬拽地,眼看著就要被拽下去,她猛閉上眼。周遭寂靜,隻餘風聲。失重的感覺沒有傳來,穸以鬆開拽著她的手,孟依依睜開眼。懸崖正中,高聳的峭壁就在頭頂,搖搖欲墜的鍾石嚇得孟依依忍不住後退一步,穸以手疾眼快抓住孟依依的手臂,腳跟碎石翻落,此處才是真正的懸崖峭壁。“這是什麽地方?”孟依依問。穸以麵上帶笑,卻明顯沒那麽高興,他回答:“九重天上的禁閉台之外,便是這裏了,懲戒崖。自你害得禁閉台上的金烏死去之後,仙界大大小小的刑罰便落到這兒了。”


  孟依依聞言忍不住感慨:“我這麽厲害嗎?”想到了什麽,她問:“該不會,沈迦在裏麵吧?”穸以沒有回答,嫻熟地上前和看守在門口的兩個天兵大哥打招呼,還順手往兩人懷裏塞了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酒,應付好看守,他轉過身朝孟依依招了招手:“來,我帶你去見見他。”


  山洞冗長且暗,濕噠噠的地麵,以及懸掛在牆壁上大大小小森綠的眼睛,叫人一點也不覺得這竟然是仙界的地盤。孟依依停住了腳步。“?”穸以注意到孟依依的動作後,轉過身,無聲詢問。孟依依打了個響指,指尖閃著電火花,她朝著右手邊的暗處,把電火花一拋。火光落下,劈裏啪啦閃過幾個火星點子,又轉瞬消失。隻哪怕這片刻功夫,穸以同樣眼尖地看到了暗處潛伏著的不尋常的東西。孟依依壓低了聲音:“誰告訴你沈迦在這兒的?”“整個仙界都知……”穸以話至一半,戛然而止。


  利爪劃過石塊,鐵鎖鏈顫動發出的巨響在山洞裏回蕩。石壁上綠色的眼睛被驚起撲騰著翅膀發出尖銳的叫聲,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孟依依和穸以的頭頂飛向山洞之外。水汽彌漫的同時,腐肉的腥臭和鐵鏽般的血液味道從陰暗的角落彌漫出來。穸以張開右臂擋在孟依依麵前。熊熊火光快速至暗處蔓延而起,穸以眼疾手快展開水汽屏障阻擋在兩人麵前。持續數秒,火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尖而嘶啞的低吼。眼見著下一輪攻勢將將再度襲來,突然有個人影閃到了兩人麵前。


  是沈迦?!沈迦操縱著如星辰般的光點快速布陣結印,短暫將藏在暗處的東西鎮壓,然後轉身帶著兩人就往山洞外走。


  孟依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回過頭的時候,身後已經重新陷入了黑暗,穸以倒是反應過來了,隻是山洞裏的東西危險,再加上他們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了,跟著離開也不是什麽壞事。山洞口不見士兵。沈迦施法,帶著兩人重回雲層上的懸崖。


  他箍著孟依依的肩,著急上下打量:“沒事吧?!依依,你實在太不小心了,怎麽會就遭人哄騙著娶了那樣的地方。”他臉上的焦急沒有半分破綻,往日的從容好像都在因為孟依依陷入危機而煙消雲散。孟依依本該覺得高興的,或者說,她以為自己會高興。在冥界的時光裏,沈迦對她而言,似兄長親人,更是她期待著能獲得完整身份的對象。可她此刻非但沒有覺得高興,甚至對沈迦的動作覺得有些不舒服。


  穸以拍開沈迦箍著孟依依的手:“做什麽呢!做什麽呢!”


  孟依依看著沈迦漫不經心整理衣袖一副從容自在的模樣,問:“判官哥哥,你怎麽在這兒?”沈迦笑了聲:“天帝向冥界問責。我關了禁閉數日,出來才聽聞你來了這兒。此處危險是仙界俱知的,我不放心,便來看看。得虧我來得及時……”穸以看著眼前這個男的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從容不迫往他身上潑髒水倒是不生氣,反而覺得可笑了些。他勾了勾嘴角,孟依依則先他一步開口:“仙界俱知,你在冥界這麽久,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沈迦回得滴水不漏:“我既是從仙界到的冥界,在仙界便有舊友,會知道這些也是自然的。隻是眼前這位仙君,”沈迦轉向穸以,“這位仙君看起來久居仙界,何至於這一點都不清楚。”


  孟依依無意識擋在穸以麵前,不知道自己其實壓根兒沒擋住這倆不好惹的眼神打架的攻勢。她問:“懸崖下,山洞裏,那是什麽東西?”


  “妖獸。”沈迦說,“不過是受降於仙界的妖獸罷了。對了,天帝怎麽說?他有沒有為難你?”


  孟依依收回看著懸崖的眼神,轉而看向沈迦:“我得找到打破冥界大門的凶手。否則恐怕……”“恐怕天帝不會輕易饒過你。”沈迦接上。雖說沈迦這話確實沒有說錯,可是孟依依聽著覺得有些奇怪。陸言之確是天帝的二皇子,如此一來,哪怕冥界的過責全由他攬下來了,小懲大誡怕是免不了,但也絕對不會被刻意為難。她彼時著急,覺得陸言之沒必要攬下不屬於自己的那部分責任,也為了冥界接下來持久的安定,主動提出要尋找躲藏在背後之人。可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沒有找到最後的結果,那就是給了天帝機會以能夠理所當然地對她做點什麽。孟依依莫名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什麽奇怪的圈套。


  “你和他掰扯那麽多做什麽?”穸以似惱非惱,拉住孟依依就要走。沈迦在背後開口:“怎麽,原來這位仙君不曾與依依分析這其中利害嗎?”


  這已經不是往他身上潑髒水了,這已經是要把他按在髒水裏打了。穸以深吸一口氣,暗暗警告自己多年的好脾氣不是白白磨的,何至於和這個才見麵的人動火氣。可孟依依是拉不動了。小姑娘腳像是紮根了一樣釘在原處。穸以撇了撇嘴,雖不說話,但在心裏已經罵出聲了:孟依依你丫敢懷疑我,等你找回記憶你就死定了。


  孟依依冷笑一聲,有一種摳瞎了自己眼睛的衝動,她在冥界怎麽沒發現沈迦有這樣陰陽怪氣的好本事。倒不是沈迦說的哪句話沒有道理,隻不過莫名對上穸以的時候,孟依依滿心滿腦子隻剩下了護犢子三個字,她轉過身,對著沈迦:“要找背後罪魁的人,是我做的決定。沒有和任何人商量,所以和任何人也都沒有關係。至於那山洞底下的東西……我這個朋友腦子不大好,在仙界除了我和陸言之也沒什麽朋友,不知道那裏麵有什麽東西,也正常。沈迦哥哥,如此,你還有什麽事兒嗎?”孟依依笑得燦爛,就差把“沒什麽事兒就利索地滾吧”寫在臉上了。


  沈迦不變一分臉色,拱了拱手,好氣度地寬慰:“既然這樣,我也多找些朋友問問便是了。冥界的事也是我的事,有需要幫助的,盡管叫我就是了。”說完,沈迦轉身離開。穸以沒忍住給孟依依鼓掌的衝動,不過他也好奇:“你就不怕,我真的有什麽問題嗎?譬如,故意把你引到那山洞裏之類的?”孟依依說:“我知道你是個不聰明的。倒不想你已經笨到這樣的地步了。若是你早就知道山洞有問題,你不會第一反應還是護著我了。”說罷,小姑娘瞟了眼沈迦離開的方向,確認對方已經消失之後,摩拳擦掌再次朝著懸崖邊去。


  穸以手疾眼快拉住孟依依:“做什麽去!”


  “能叫沈迦也害怕的東西。”孟依依笑,“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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