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

  仙界。


  薛瞳從迷蒙之中蘇醒。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是渾身上下具是酸痛。周圍是她熟悉而陌生的仙氣。她抬手想揉一揉眼睛,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是狐狸的軀殼。隻可惜她的原身還是迷轂樹,哪怕變成了狐狸,也是一隻需要澆水的木頭狐狸。她顫顫巍巍起身,想給自己去找點東西吃。穸以這個不靠譜的,果不其然把她隨便丟在酒仙府裏,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薛瞳探查自己的仙骨,身體內那一副妖骨被提前壓製,那副被淬煉得七七八八的仙骨之上蒙著一層黑色的霧氣。她的肉身還有隨時腐爛的跡象。她必須避開那群仙人,先給自己找點瓊漿什麽的灌下下去,以防她扛不住身體內部的糜爛,在能脫出一副完整的仙骨之前就死了去。她掐訣化形,又變了身普通仙女的衣服,勉強端正了身形走出酒仙府。


  她沒有多餘的法力能夠變成其他容貌,隻能但願穸以不要出現,以及這個偏僻的酒仙府附近沒有曾經見過她的人。


  也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該覺得倒黴,穸以和玄衣太像,貌似和所有人都友好相處,其實骨子裏無比叛逆,弄得住在他附近的仙人要麽就是閉門不出的,要麽就是避世見不到人的。酒仙府附近人煙蕭瑟,薛瞳一時之間甚至都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些瓊漿。


  一道仙氣忽近,兩個漂亮的仙女在酒仙府門口落下。看到薛瞳,上下鄙夷地掃了她數眼:“你是哪裏來的小仙子,在酒仙府門口做什麽?”薛瞳這些年變化最大的大概就是脾氣,生病和受傷都是極讓人窩火的事情,可此刻無意和這兩個仙女衝撞,薛瞳隨意扯了個謊:“小仙是凡界來的一個地仙,聽說酒仙這兒最近人手不夠,所以……”“可是你長得這麽醜。”另一個仙女接得萬分自然,還指了指薛瞳右眼上下的位置。薛瞳順勢去摸自己的臉頰,刺痛,她收了手,看到一手的汙濁和爛肉。身為妖物的肉爛去,取而代之的是仙氣和妖氣混雜的東西,幸而露出來的是臉部多是仙骨,再加上她有意壓製。以眼前這兩個沒什麽實際本事的仙女看來怕也看不出什麽花頭。隻是這兩個仙女不約而同向後退了一步。薛瞳想罵人。她笑得惡劣了一些,故意恐嚇:“小仙染了疾才如此。雖說沒有什麽傳染的痕跡和預兆,但被這樣稀爛的東西碰到了總是會倒黴些。”“倒黴些?”有個仙女還有些好奇,躲在小姐妹的背後,悄悄探著頭。薛瞳故作感慨:“可不是嘛。譬如臉上生瘡,腳底流膿。施法不暢,慘遭反噬。跌落雲頭,難浮水麵,之類的。”僅譬如開頭兩個就要將兩個俏生生的小仙女嚇跑了。


  薛瞳高興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變了臉色,然後禮貌詢問:“還沒問兩位姐姐是來做什麽的?”


  “各家宴會,哪個不希望從酒仙這兒得一壺兩壺佳釀的。”某仙女答。


  薛瞳靠近一步,笑問:“那現如今,還要嗎?”


  仙女嫌惡地退後。膽子較小一直躲在後麵那個還嚇得直叫:“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薛瞳眼睛一轉,她雖無意和眼前兩人起爭執衝突,可要是徒放走了眼前這兩個她又沒討到半點便宜也絕不是她,她才想好好為難為難眼前兩個人,指不定還能騙點瓊漿良藥什麽的,卻見一直靠前的那個仙子勾起了嘴角:“怎麽不要?你倒是把自己理所當然放在酒仙一邊兒了,誰知道你是從下界哪裏來的下賤貨色。你害了疾,染了病,卻要害得我們姐妹兩個沒能夠順利回去複命,這算是什麽道理。”薛瞳眼神一凜,倒是沒想到這麽百年過去,仙界倒還有幾個腦子清楚的人。


  膽子小的那個一聽才知覺自己是著了道,立馬憤憤不平站出來,指著薛瞳就要罵。那個聰明的沒想和薛瞳多糾纏,按下小姐妹的手,看著薛瞳,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滾開。”她的臉上帶著仙人慣有的笑意,就好像世間沒有什麽能叫他們變了這樣的從容臉色。他們看待所有人皆是這樣的表情。無動於衷、高高在上,就好像把所有的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可偏偏兩隻腳被釘在地上一樣挪不動步子。對方冷笑了聲,理所當然就要錯過她走進酒仙府,行至她身邊的時候,還輕飄飄地落下一句:“收一收你的本相吧。草木精靈,也妄想成仙為神,妄想留在仙界嗎?”


  這樣的話聽得實在太多了。可偏偏每次聽都叫人覺得提不起勁兒。


  兩個得意洋洋如戰勝的鬥雞一般走進酒仙府的人不過轉眼的功夫就立馬被轟了出來。特別是那個稍聰明點的,更是徹頭徹尾被澆了一身的仙酒,帶著火氣,仙女終於丟掉了麵上的,笑容:“穸以!你竟敢!你竟敢!你可知道我家仙君是什麽來曆!”聽到穸以的名字,薛瞳下意識變回狐狸的形態。


  跟在那兩個仙女從酒仙府裏走出來的青年靠在門上,抱臂冷眼看著眼前被仙酒澆透的仙子,他懷中抱著一個酒瓶,笑道:“酒已經給你們了,自個兒手不穩傾倒了一身怪得了哪個?你們仙君若問了,我還要責怪你們浪費我這好酒呢。”


  “你!”那仙女還想說些什麽。穸以已經轉移了目光,他看著地上慢吞吞往什麽方向挪,企圖避開自己視線的小東西,他的眼神似帶了水汽一般氤氳,他說:“想溜到哪兒去,過來。”語氣裏盡是嚴厲的味道,可尾調落下又帶了柔意,叫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感情。薛瞳身體一僵,把腦袋往下埋了埋,不知道方才種種穸以究竟聽到了多少,又是否看清了她的身份,然後身子一輕,她抬首,已經落在了某個懷裏。


  穸以的身上常年有著這股似有似無的酒香。不是醉酒之人身上那種,更像是沾染了什麽酒釀一般的甜文。穸以自己不喜歡這個味道,總覺得顯得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娘嘰嘰的,可是薛瞳很喜歡。她不由自主往穸以懷裏鑽了鑽。一切都不是從前,偏偏一切一如從前。


  兩個仙女氣呼呼地走了。穸以戳了戳懷裏小狐狸的腦袋,在小狐狸毛茸茸的額前戳出了一個小小的坑,細細密密的仙氣若有似無被渡了進了,莫名舒服。


  穸以不知在想什麽,在門口站了許久。良久之後,他輕輕拍了拍小狐狸的背,轉身欲進府邸。身後一股短促的靈力閃過,穸以手疾眼快反手抓住靈力所在,翻手於眼前展開,一隻於眼前翩翩燃飛起的靈蝶無聲傳訊。


  穸以臉色明顯變了變,他把小狐狸放到酒仙府內,一人一狐隔著門檻。薛瞳不解自己怎麽突然被放了下來,她待在讓穸以滿意的安全區域,不解地抬起頭。穸以本沒想多做解釋,隻是看著水靈靈的狐狸眼睛,皺了皺眉,還是開口:“兩個故友回到仙界了,我去看看。”薛瞳抬起一個爪子放在門檻上,表示自己難道不能跟著一起去嗎。穸以蹲下來,恐嚇般做了個鬼臉,隻是眼前的小狐狸明顯搞不懂他到底要做什麽。穸以莫名羞惱,紅了一半耳朵,伸出手,把扒拉在門檻上的狐狸爪子塞回自己的府邸,他說:“在正殿。恐是生了什麽變故。你安心在這裏待著。我存了些好東西,你聞著味兒過去,能夠解一解你現下可能有的困境。”薛瞳看著穸以,甚至都要覺得穸以什麽都知道了。可是穸以沒有再多說什麽,站起身,騰雲離開了。


  薛瞳蹲坐在原地,爪子上似乎還殘留穸以手心的溫度,她正欲轉身,身後有什麽重物衰落的巨響。她戒備地轉身,擺出迎敵的架勢,卻看到霧氣消散之後,酒仙府門口躺著一隻和她差不多身量大小的小狐狸。薛瞳想到什麽,心頭一酸痛,已經不受控製地變回了自己的本相。


  這就是她所有艱難苦楚的終點嗎?薛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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