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姬（四）
岫山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曼殊這是為了拯救前朝死去的無辜亡靈。”玧姬想罵人，亡靈還能怎麽救？亡靈不超度，不發送冥界鬼界等著投胎轉世還要怎麽拯救？但這些話她不能當著岫山的話說，她隻問：“宴曼殊人呢！”岫山指路：“跟我來。”
玧姬跟著岫山往宅子深處走。偌大的院子沒有半分生機，黑雲壓頂的壓迫感越來越重，時不時還有雷鳴閃電打在他們腳下。岫山雖生得一副讀書人的模樣，可身形靈活，又是和這東西纏鬥很久頗有經驗的樣子，他時不時還能拉一把玧姬。兩個人走了沒有多久，就已經滿頭大汗。玧姬第一次來宴家，可她也清楚，常理之中，人界再怎麽富貴的人家都不至於會有這麽大一個花園。
她拉住岫山，停下腳步：“宴曼殊人呢！你知道我們在這裏轉了多久了嗎！”岫山看起來也不是很好的模樣，他臉色慘白，幾乎沒有半點血色，唯有嘴唇幹裂滲出來的血帶給他半分人的溫度。岫山有些茫然。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曼殊告訴他，自己會一直待在花園裏直到天雷落下，難道曼殊已經出事了嗎？想到這兒，岫山有些著急，他鬆開了玧姬的手，急不可耐又跌跌撞撞往前衝去，找到宴曼殊的迫切心情壓過了他此刻其實應該拉住這個無故被他牽連進來的玧姬的心思。
這時，雷霆乍起，風雲翻動，伴隨著越來越響的悶雷聲，天劫降至。就好像無數的巨人踩在雲層之上，而此刻巨人的腳掌就要穿透雲層落下來一般。玧姬連忙護住岫山，指掌翻動，祭出法陣。紫光從她手中湧現，光芒盡數限於地麵，可是法真未成而驟然消散，玧姬這才發現，沙塵作亂，她又極信任著岫山跟著對方亂走，兩人一早陷入了布設在花園的陣法中。她此刻暗恨自己當初貪圖仙法便捷，用劍豪邁，絲毫沒有想著應該學學陣法八卦，她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死路，空無一處生門。既然如此，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生生受了這天雷天劫了。她倒是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兒，左右嚴重不過就是回冥界睡個百年千年罷了，隻是岫山肉體凡軀，若是生生受了天雷，恐怕會丟了性命，隻是丟了性命還好，萬一魂飛魄散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玧姬咬了咬牙，右手手臂一抬，一把跳動著火光的劍出現在她的手上，握緊劍柄，手腕翻轉，玧姬劃破自己的手心。血為引，劍作氣，染血的手心拂過劍刃，劍身瞬間散作火光炸裂開來，玧姬念動發訣，冷然下令：“輕虹，絞殺亡靈。”怨氣沉而重，尋常人不可視的亡靈怨鬼，玧姬作為冥界之主不能不識，花園陣法裏累積的亡靈數量雖少，可減輕了數量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天雷的威力。
“不行！”輕虹止，一個人影出現在一道陣門前。玧姬不用多想就知道，那便是生門所在，不等岫山反應，她拉起岫山的手，快速向生門衝去。那人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快速後退，試圖變換陣法重新將衝過來的兩人困入陣眼，隻可惜能力局限，她終究沒能趕在玧姬之前完成這樣繁複的陣法。玧姬握住輕虹，長劍劍刃直至那人脖頸。
岫山終於看清了被劍脅住的人，忙拉住玧姬的手：“等等！這是曼殊！”
“宴曼殊？”玧姬疑惑。眼前這個人形容枯槁，兩頰凹陷，沒有半點當初她見過的模樣，可若岫山這般篤定，玧姬也沒有懷疑。她的目光刺痛的宴曼殊。宴曼殊把牙一咬，竟不顧架在脖子上的劍衝向玧姬，她死死掐住玧姬的脖子再次把她拖入陣法。
天雷起，攜帶著威壓沒入陣眼，兩道天雷同時降下，一道打在了玧姬身上，一道打在了宴曼殊身上。玧姬順勢與宴曼殊拉開距離。
宴曼殊當下就差點沒挺過來，生生嘔出一口血。玧姬手執輕虹，擊散麵前打下的第一道天雷，她踉蹌後退數步，居高臨下厲聲嗬斥：“你瘋了不成！我來救你你要做什麽！”
宴曼殊跪坐在地上，雙手撐著身子，抬起頭看向玧姬，滿臉怨毒：“隻有你死了！才能救我！”
宴曼殊所出生的前朝亡滅。她是唯一活下來的前朝皇室，可作用確是為了安撫前朝留下來的官員能夠繼續為現今的皇帝兢兢業業鞠躬盡瘁。她過著這麽多人豔羨的生活，可僅是身上背負的人命，日夜糾葛在她身上的亡魂怨氣就將將要讓她斷送了性命。
有個雲遊經過的仙人告訴她，要想消解身上積累的怨氣，要麽得道成仙，要麽手染鮮血。前者脫離人界，再無怨氣侵擾之煩惱，後者以怨止怨，用同樣數量的人命瓦解前朝遺留的禍端。
宴曼殊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做盡了好事卻還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她不想殺人，就唯有想辦法進入天界，得道成仙。可是成仙又哪裏是這麽簡單的事情。於是有人給她出主意，說成仙之前最要緊的步驟不過就是要應天雷罷了。要引天雷的方法簡單得很，怨氣夠深的時候，上天自然會對這方異端降下天雷，唯一要緊的就是如何度過天雷。
那可是天雷！宴曼殊凡胎肉體，光是挨一下就能要了性命了，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她看到了玧姬。她躲在暗處，看玧姬和岫山說著什麽，然後等到岫山回來，她若無其事地打探：“顧懷，那位是？”岫山笑著回答：“她說，她是個神仙。”
已經不用再挑選其他為她應劫的人了。
玧姬聞言隻覺得可笑之極：“別說這個方法你根本成不了仙，用那些怨鬼亡靈給你鋪路你便是動了煞氣了！再加上居然敢打我的主意。六界之內有這樣膽子的人被天道屠去了大半，你煞氣加身，再加上對我動手，已被天道窺見，今日你不死在這兒都說不過去！”她想到了什麽，冷哼了聲，“我就說怎麽冥界躁動，異象頻出，饒是你在這裏用鬼魂做陣，我還真當你是什麽幹幹淨淨驚才絕豔的人，如今看來，不能比你現在的樣貌更醜陋了。”
“不，不！”宴曼殊捂住自己的臉，“我是為了前朝亡靈！為了讓他們能夠踏上黃泉！”“騙鬼呢你。”玧姬看著天雷有再要落下的風險，漫不經心給自己捏了道保護訣，既然暫時出不去，那就等這個人被天雷打死了再出去好了，“你何必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什麽為了誰誰的，說到底不就是自己想做神仙？”
“我不能做神仙嗎！”宴曼殊惡狠狠看向玧姬，“我憑什麽不能做神仙！我拿的是最好的命數！我的命數就是要做神仙的！”閃電撕開雲層，驚雷再次落下，宴曼殊頹然被擊倒在地。玧姬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麵無表情：“世界上沒有什麽既定的命數。什麽做神仙的命數是誰告訴你的？”宴曼殊沒有力氣再抬頭，也沒有辦法再開口說話，她隻是趴在那兒，胸腔顫抖，血液橫流。
三道，最多再來一道天雷，宴曼殊估計就會香消玉殞在這兒了。玧姬打了個哈欠幹脆開始摳手指甲。第三道天雷驟然落下，宴曼殊眼前閃過一個影子，如此前一般幾乎要擊散了人的心魄的力量並沒有打在她身上，擋在她身上的那個人幾乎要癱倒，可還是顧及著什麽，在她之上撐住了身子，就像是保護神一樣，牢牢地把她護在底下。
血液一滴一滴落下。玧姬有些慌了神，她不知道為什麽岫山會突然跑出來，也不懂為什麽岫山要擋在宴曼殊眼前，她聲音顫抖著警告：“你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