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姬（三）
玧姬一陣恍惚，連那把用慣了的輕虹劍都撐不住她的身子了，劍刃彎了彎，又伸直，不過數秒，她慢慢跪到在地上。早就該記起來的。早就該在一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想起來那個人是誰的。那可是“名豔京都”，“絕勝六界”的天之嬌女宴曼殊啊。
玧姬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故事裏一定會有這麽一個會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女人。她明明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可是就好像是造物者的偏愛一般，一出生就擁有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擁有的東西，美貌、家世、才華。除此之外呢？偏偏她還是這樣一個善良仁慈的人。她看見乞兒會落淚，看見冤情會不屈，哪怕是別人拿著刀劍指向她了，她反倒還要為別人想想，是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才造成的這一切。宴曼殊就是這樣的人。她是人界彼時一統的皇城裏唯一的公主。一朝落寞卻依舊能夠被保留了貴族身份，在皇城裏擁有自己的府邸。她樂善好施，就是在幫扶災民的過程中，將岫山收到了自己的府邸。岫山是她的竹馬，亦是在當年那“一朝落寞”中家族湮沒，流離失所。如果故事隻是到這裏就結束了，那麽這大概是世上難得的好故事了。沒有癡男怨女，沒有紙爛金靡。富貴人家的小姐和她的竹馬最終跨越了苦難依舊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很久以後玧姬和白澤說起這個故事，白澤是怎麽回答的來著？哦對了，那個滿臉震驚的女人差點驚掉了手上的蘋果，手忙腳亂拿住了蘋果，像是帶著什麽怨氣一般啃上了一口，然後一本正經地總結：“所以，就是一個拿了主角劇本的白蓮花最終還是得到好結局的爛故事？”玧姬忍住笑意，搖了搖頭。
宴曼殊實在太幸運了，幸運到有一日甚至被她摸到了修煉成仙的門路。她知道了頭頂上的雲層裏住著長生不老的神仙，就迫不及待想要到天上去。也就是在那段時間，玧姬遇見了岫山。
玧姬在冥界待得有些厭倦的時候總會各處瞎溜達。和玄衣那種隻喜歡站在高處的人不同，她喜歡把自己埋進人群裏再也找不出來才會覺得有安全感。她聽聞了宴曼殊，覺得好奇，想著去人間一窺這位美人兒的真容也是極好的。於是她到了人界。起初她沉迷於人界的繁華和熱鬧，倒還想不起來這個人。直到有一日，她在皇城之外一處破廟的佛像下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身上搭著一塊毯子，遠處坐著一個烤著篝火的俊俏青年。玧姬覺得好奇，坐起身，拉過身上的毯子，遙遙問那個青年：“你給我蓋的？”青年人點了點頭。他的衣服有些單薄，居然如此都能夠把毯子給她這麽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也不知道這個人一整夜是怎麽熬過來的。玧姬覺得有意思。笑眯眯湊近了：“你是誰啊？”
那個青年像是想起了什麽人似的，笑著搖了搖頭，低著眼：“我是誰不重要。助人為樂不留名姓。”玧姬覺得更有意思了，她故意施展法術，看著青年瞠目結舌的模樣，她笑：“我是神仙，我的本事可大了，你既然與我有一毯之恩，我就會圓你一個心願。”青年咬了咬唇，一臉嚴肅，按住了玧姬施展法術的手：“姑娘，在外不要這麽擅自暴露自己。世道險惡，若是被別人認成妖物可就不好了。”
玧姬心頭一動，這才正眼打量青年，過了半晌，她說：“我是玧姬。你叫什麽名字？”青年笑了笑：“在下顧懷，小字岫山。”
玧姬後來又在皇城晃悠了很久，再記不得自己一開始來人界的目的，看到什麽都能想到岫山。她後來又見過這個有禮羞澀又有些局促的青年，每次對方都是初見時侯那副可愛的樣子。漸漸地，隻要提到這個人，玧姬都會忍不住勾起嘴角。她打聽到了岫山的住處，然後看到了宴曼殊。
說實話，看到宴曼殊的第一眼，玧姬一點兒也沒辦法和傳聞中那個宴曼殊聯係起來。她確實生得好看，但若是說像傳聞中這樣誇張地步倒也不至於。彼時，她和白澤坐在茶樓二樓，隔著中井看見一樓的岫山紅著臉給宴曼殊把垂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後，有些吃味。白澤咬了口糕點：“白蓮花，長得也挺一般嘛。沒你好看。”玧姬當了真，壓住嘴角的笑容喝了口茶，剛要回答，看到岫山順手給宴曼殊擦了擦嘴角沾上的糕點漬，笑容都不用壓了，嘴角怎麽也揚不起來了。白澤有些想鼓掌：“這朵段位很高啊！”
玧姬狠吸了口氣，勉強穩住心神：“說不定，真的是個特別好的人呢。”大概是被這個場景打擊到了。她回了冥界。大有一種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去人界的架勢。直到有一日，冥界異常，連帶著天界都出現了詭異的現象。玄衣“紆尊降貴”來到冥界，讓她趕緊去人界解決一些問題。玧姬癱在軟榻上沒動彈：“你怎麽不自己去？”玄衣皺著眉：“我和那個人有些淵源，暫且不便出手。”還有能讓玄衣仙君不便出手的人？玧姬好奇，許也是太想再見一見岫山了。她一口應下。
到了人界，她才發現，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層層烏雲像是壓迫一般籠罩在一座府邸的上空。烏雲之中隱隱閃著電光，還能聽到悶雷的聲響。周遭無異，唯有那座府邸無常。玧姬有種不好的預感，那裏……是宴曼殊的府邸。她都不用仔細打聽，且聽圍在那座宅子之外的人閑談，她便大概知道，原來是這位占盡了天機的宴曼殊小姐已經知覺了成仙的方法，那聚集在宅子之上的就是來渡化小姐成仙的天雷和天劫。
玧姬恨不得給那些說是天雷天劫的人悶頭來一棒子。這邪雲密閉陰氣涔涔的，光是靠近都覺得難受，鬼氣重得這般厲害，怎麽會是天界的東西？她忍不住開口問一個看熱鬧的老人家：“敢問這位長輩，您怎麽知道這是天上來的，渡化小姐成仙的東西？”老人理所當然地回答：“宴小姐做的好事我個老頭子都數不過來，上天有好生之德，看中小姐要渡她成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玧姬還想和老頭掰扯掰扯，從宅子後門跑出來的一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抓隻了她的手，帶著她避開人群，又把她帶進了宅子。玧姬在那個人靠近的時候就認出了他。玧姬高興：“岫山！你怎麽也在這兒！”
岫山看起來憔悴了些，他似乎是懇求著和玧姬說：“當初你願意圓我一個願望還算數嗎？”玧姬笑容凝固。她看到了宅子裏的情況。宅子外還不好說，可到了宅子裏麵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呢？黑壓壓堆積在頭頂上的陰雲帶著吞噬人的架勢，哪怕隻是站在這裏都倍感壓迫，院子裏四起的陰風，和若有似無的鬼哭狼嚎，滿園植被枯萎，俱是狼藉一片。岫山說：“你是神仙，求求你，讓我代替曼殊遭受這劫難吧！”岫山分明也是很清楚的，眼前到來的根本不是什麽渡人成仙的好玩意兒。這確是天劫，可卻是來懲人的天劫、是無數亡魂堆砌出來的劫難，是她冥界之主都不一定能扛下來的東西。
玧姬聽見自己聲音顫抖：“宴曼殊……她到底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