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姬(二)

  穿過山穀溪澗,越過灌木叢間,愈是往前走,孟依依就越能感受到現在控製她身體的這個人有多麽的緊張。還不等夜溫涼有機會安慰玧姬,小路開始變得開闊又聚攏,穿過一線天,眼前便是一個四五人高的山洞。小山妖指了指山洞:“他就在裏麵。我就不跟著你們進去了。我還得去等我們家小姐。”小山妖說完就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玧姬沒有動,她隻是站在山洞口,看起來緊張局促,而又膽戰心驚。孟依依看著寄宿在自己身體裏的這位仙人,有些為難,總不能老在這個洞口站著吧,她說:“你怎麽啦?要麽,我們進去看看?”玧姬想了想,用孟依依的嘴巴回答:“我想用我自己的容貌去見他。可我現在這是附著在你身上的一部分,若你不介意,可以分散一點力量給我嗎?雖然有些痛,但之後出了什麽事兒我冒著神魂俱滅的風險我也保護你的。”


  孟依依覺得一直這樣自言自語的也奇怪,便點了點頭:“沒關係我不怕……痛痛痛痛痛!”她才說完沒關係,對方大概是希望在她最不察的時候剝離以讓她感受最輕的痛苦,可即便是那樣,靈魂被剝離開來的痛苦還是讓她難以忍受地幾乎要癱倒在地上。一個溫和的懷抱輕輕把她圈在懷裏。孟依依頭上冒著冷汗,艱難抬頭,已然分裂出上半身能夠安穩扶住她的是一個漂亮且眼熟的女人。


  她還在愣神,玧姬抽離完畢,總算短暫地擁有了自己的身體。玧姬笑著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原來你這般高了。你和你娘生得更像一些。”孟依依覺得腦殼疼,她分明是見過這個漂亮姐姐的,卻好像也不是在失去記憶之前的事情,突然聽到“你娘”兩個字,她問:“漂亮姐姐你認識我娘?”


  玧姬拉著孟依依的手:“論輩分我該是你先祖,可偏偏論親疏,我卻隻能當你的阿姨。小家夥,你的故事我之後慢慢與你說,現在,你得先陪我去我的故事裏。”


  山洞像是沒有止盡一般冗長。孟依依打了個響指,點了團細小的火焰在虎口之上,手指之間。水流的滴答聲落下,發出陣陣脆響。玧姬皺緊了眉,想起那個小山妖曾說岫山的腿不大好,待在這樣潮濕陰暗的地方,腿怎麽會好?


  兩個人一直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前麵終於出現光亮來,巨大的空洞展現在眼前,對玧姬來說,前麵是無比熟悉的人界花園。她說不清是為何熟悉,身體卻下意識蔓延起戰意,憑空出現在手上的輕虹劍震動發出警惕的低鳴。掛著青黑色眼圈的青年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他滿是哀戚地看著玧姬:“她在花園裏!她在花園裏!”


  “岫山……”玧姬收回了劍,也顧不得孟依依就要去拉青年的手。孟依依警惕地環顧四周,在這樣的山洞裏怎麽會有這麽大一個古怪的花園呢?她掐指演算,按照所學的功課法術一一排除,等等,夜溫涼發現了什麽,她低聲喃喃:“生門已破。這是一個……廢棄的五行八卦陣法?”她突然就有些納悶了,怎麽好端端的,弄個廢棄的陣法。


  岫山拉住玧姬的手:“我花了那麽長時間,才最終複刻了這個陣法。才最終找到了她的殘魂。我們再等等,等她到了,我們就可以救她了。”玧姬不明白:“你要救誰?”“你怎麽能忘了呢?”岫山不可置信地看著玧姬,“你能這麽輕而易舉忘了被你害死的人嗎?!”他鬆開玧姬的手,試圖催眠自己似的退後:“沒關係的,沒關係的。看看時間,看看時間。”這個人說話顛三倒四的很是奇怪。孟依依看著兩個人互動,恍同親密無間的伴侶,又好似間隔萬丈鴻溝的仇敵,她無法插入其中,她聽到那個叫岫山的說“她到了”,這個她大約就是小山妖口中的小姐。孟依依有些擔心,萬一這個“她”很厲害怎麽辦,現在玧姬幾乎是依靠著她才能夠動作,岫山又看起來不是很正常,打不過啊。她想著還是盡快把陸言之和蕪淵喊過來比較好。可貿然喊陸言之名字這個方法她不敢再用,萬一又有之前那種亂七八糟的紅痕反噬了陸言之反而得不償失。


  她四下看了看,瞥見一團眼熟的東西:嗯,有主意了!

  這邊陸言之和蕪淵站在支離山山腳下已經幾次圈圈繞繞卻又回到原點。陸言之萬般嫌棄看著蕪淵:“哥,鬼打牆懂嗎?您離我遠點我早就進去了。”蕪淵抱胸站在一邊,不置可否:“弟弟這話的意思是,我的錯?”陸言之莫名被占了便宜,氣更是不打一出來:“話說你作為鬼君對能控製精怪卻獨獨對這支離山上的山妖沒有半點主意嗎?”蕪淵把手一攤:“我們這不是還沒見到山妖嘛。”陸言之臉色不好看了些,蕪淵突然生出個主意來,他搭上陸言之的肩:“我有個主意,不知二皇子有沒有興趣。”陸言之莫名覺得蕪淵有些不懷好意,但想到孟依依,他勉強耐下性子,決定聽一聽蕪淵打的什麽鬼主意。


  像是怕被山妖聽到似的,蕪淵在陸言之耳邊低聲說到:“……”


  陸言之:???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耳眶發紅,像是受了蕪淵低聲的影響,他也壓低了聲音:“你怎麽不做!”蕪淵倒是很無所謂的模樣:“我做就我做咯。”可偏偏恰是蕪淵這副無所謂的樣子叫陸言之覺得自己若是不身先士卒照著蕪淵的計劃走便是吃了大虧了。他慌忙攔住蕪淵,喉頭動了動:“等等!還是、還是我來吧。”


  說罷,陸言之兩眼一閉,把心一橫,撚了個法訣變換身形。人還是原來的人,倒是徒換了身女嬌娥的服裝。按照嬰勺最後給的訊息,山妖以及支離山上的那個人應當在尋一個女子,那個女子為殘魂重生,受殘魂指引。山妖頭腦簡單,化作帶有鬼氣的女子是突破支離山迷障最簡單的方法。蕪淵十分滿意陸言之這副模樣,他大發慈悲地往陸言之眉心一點,落下朱砂一枚:“我且贈你一些鬼……”


  話還沒說完,眼前扭扭捏捏的人驟然消失,蕪淵的手還放在半空中,可他方才說話的對象已然不見了蹤影。笑容凝固,蕪淵心裏有一萬句髒話想脫口而出。他本是打算拿陸言之做個試驗,哪裏想得到這鬼主意竟然這般有效。他有些掙紮,一代鬼君難道真的也要這麽換了女妝?周圍蟄伏的山精妖怪好像投來窺探的目光……


  這邊,孟依依才趁著岫山和玧姬糾纏的時候,偷摸用腳撇開她一早發現的引魂陣,順便再悄摸把陣法換成傳送陣,她也沒覺得自己能夠打通陣法到什麽地方去,但照理來說,岫山既然布下了引魂陣,附近就該有不少類似的引魂幡之類的所在,陣法被替換,那麽“引魂幡”也會變成進入這個傳送陣的入口之一。她隻要再布下一些和陸言之或者蕪淵有關的東西,就能傳送信息出去。她正沾沾自喜,眼前突然出現了個“女人”的身形。麵向著她,背向著岫山。


  陸言之才摸著額間的朱砂,可天旋地轉之後,眼前驀然變了個人,他看到孟依依才要高興地湊上去,卻看見對方不著痕跡地退後了一步,表情十分匪夷所思。陸言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裝扮,才要開口解釋,孟依依兩步向前捂住了他的嘴。


  “曼殊?”岫山顯然注意到了洞中突然出現的人,他變得欣喜萬分,不可置信地開口。孟依依低聲:“來不及和你解釋了。你且記得,你現在叫什麽,嗯,宴曼殊!現在,回頭!”陸言之僵硬地轉過身子,應到:“啊?”


  岫山跌跌撞撞就要靠近,玧姬想去扶他卻被推開。眼前衝過來的人不管是表情還是舉止都實在癲狂了一些。孟依依像是怕陸言之害怕似的,悄悄握緊了他的手。岫山站到陸言之麵前,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個明顯比他還高了小半個頭的人有什麽不對勁的,他動情地看著“宴曼殊”。突然,他察覺到了什麽。岫山伸出手,撫上陸言之額間的朱砂。


  蕪淵設下的朱砂印記不是岫山一個玉石精能夠掃去的,可是岫山依舊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他的眼神變得凶狠:“你不是宴曼殊!”眼看著殺機畢露,陸言之瞬間警覺,恢複原狀,擋在孟依依麵前。


  小山妖就是在這個時候拉著那個姑娘來的,它高高興興地進來:“公子!小姐來了!小姐來了!”隨著小山妖進來的那個女子從暗處慢慢露出麵容和身形,孟依依扒拉在陸言之身後,看清了來人的容貌。玧姬的輕虹就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似的現身於玧姬的手中。她驚訝地張了張嘴:“宴、宴曼殊?”


  那是一張極漂亮的臉,卻大概隻是殘魂附著的緣故,她看起來警惕而戒備沒有一點安全感。她跟著山妖之後,慢慢走進來。岫山緊緊盯著那個人的臉,像是回憶起了什麽極其重要地東西,然後再控製不住地衝過去抱住了她:“沒事了,沒事了。”宴曼殊明顯有些不適,她蹙了蹙眉頭,然後看見了玧姬。她扯出刻薄而可怕的笑:“好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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