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姬（一）

  孟依依對自己降落到支離山上這個事情是沒什麽感覺的。隻知道睜開眼的時候就落在這個地方了。周遭樹木蔥鬱，抬眼便是漫天森色，隱約泄露出半點天光來。她左右看了看，不見陸言之和蕪淵，倒也不著急。小姑娘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隻是覺得奇怪。


  胸腔裏好像有不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血液滾燙，連帶著她的心都不自覺地熱烈地在跳。孟依依抬起眼的時候，眼前蹲坐著一個灰撲撲的小山妖，碩大的耳朵幾乎要垂落到地上，唯獨那雙眼睛水汪汪的，歪了歪頭，看著她，滿是好奇。小山妖一本正經：“你來啦。”孟依依問：“你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會來嗎？”


  “那個人說，隻要他在，你就一定會來。”


  “那個人是誰？他又是誰？是一個人嗎？”孟依依問，可是小山妖沒有回答，慢慢悠悠轉過身，手撐著地，一點一點地往前跳，跳了一段路還回過頭，示意沒有跟上的孟依依注意著。孟依依想，左右到支離山就是要來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兒的，再不濟到時候大聲喊陸言之，他大概也會立馬出現的，便順從地跟了上去。


  可是身體裏滾燙的血液流動，她每向前走一步，就覺得胸口被灼燒得厲害，走沒幾步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小山妖轉過他的小腦袋問：“怎麽了？不走嗎？”


  孟依依張了張嘴，發出來的卻分明不是她自己的聲音：“若是他，他絕不會叫我獨自走這段路的。”嗓音顫抖，充斥著不可置信和自我質疑。“啊。”小山妖恍然大悟，抬起髒兮兮的小手，戳了戳自己的下巴：“他好像來不了。他的腿不好。”


  “腿不好嗎？”孟依依這麽想著也就這麽問出了聲，這次好像又恢複了她原來的聲音，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隻是她一個人的假象一般，小山妖點了點頭：“是啊。”小山妖想了想，接著又說：“若你不願意走，我也可以同他說一說。但如此大約就要請你回去了。”“可他不是在尋我嗎！”這一次近乎歇斯底裏出來的，分明又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了。孟依依捂了捂自己的嘴，身體裏血液滾燙得幾乎要叫她倒在地上，幾乎是下意識的，右手掌心朝下，翻轉之間，一柄血色的長劍出現，她才勉勉強強靠著劍撐在地上。


  孟依依皺了皺眉，這把可不是她的佩劍。


  小山妖再次歪了歪腦袋，倒也不是被嚇著了，隻是驚訝於眼前這個明明好像是帶著怒氣，卻滿臉皆是委屈，躲在別人身體裏的小姑娘：“不是的。他不是在尋你。”說完思考了一會兒，還鄭重其事確認：“你是叫玧姬吧？”


  孟依依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跟著那個不得不的動作，點了點頭。隻是詫異，怎麽這麽簡單的動作，都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小山妖鬆了口氣般，篤定：“那就是了，他僅說了，你或許會來。但他不曾尋你。他尋的是我家的小姐。不是你。我差點都要以為我沒認出我家小姐，回去就得挨阿嬤的罵了。”小山妖嘴裏碎碎念著。


  玧姬躲在孟依依的身體裏，用著旁人的聲音在問：“岫山……他活著？卻不曾找我嗎？卻不想見我嗎？卻不期待，和我再次重逢嗎？卻從不想再回去冥界嗎？”


  她明明什麽都給了岫山了，他要的，喜歡的，但凡她以為能夠配得上他的，入得了他的眼的。她甚至也為了岫山，付出了整個冥界作為代價了。明明，那麽愛他的……可是為什麽，到了現在，他甚至都沒有尋一尋她呢？玧姬垂了垂頭，忽然又像是大夢初醒的人一般猛然抬起頭來，眼中帶著瑩瑩的光彩，或許岫山在尋的那個什麽小姐，是她當初一遍一遍在人間流連時候的哪一世呢？她問：“你說的小姐！是什麽人？”


  小山妖得意洋洋：“我們家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怨不得岫山公子心上眼裏怎麽也放不下。我們家小姐名叫宴曼殊。過去可是整個皇城燕京，最最貴氣的女子，才情出眾，舉世非凡，連那上仙界的仙人都曾慕名下凡，就為著來瞧瞧我們家小姐。”


  宴曼殊？玧姬隻覺得這個名字耳熟得很，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這個人究竟是誰，過去數萬年的記憶紛擾，一段又一段是她又不是她的前程往事縈繞心頭。她晃了晃神，卻也怎麽也不願意信岫山當真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既然對方知道她會來，她便是怎麽樣都要去見一見岫山的。可是到底用的還是這個小姑娘的身體。玧姬猶豫之間，聽到小姑娘悄咪咪在心底裏和她說話：“無妨。你若是想去看看，便去看看吧。”玧姬苦笑，便算是再欠那玄衣老兒也不算什麽的，可畢竟這個孩子也是那個人的孩子，若是出了事情，怕也交代不過去。


  孟依依又說：“我不怕的。去看看吧。或許你去見的人那裏，也有我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