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蘇毅辯學
東北的室內溫暖如春,可胡牧陽還是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不過這倒是讓他精神了不少。幾天裏沒日沒夜做蘇釋的伴讀書童,饒是體內靈力充沛的他也無法抵禦這股來自書本文字上的神奇瞌睡。
之前的目色迷離始終讓他在思緒漫天,甚至在暗中琢磨那些讀書異常專心之人,其精神力量絕對遠超其他,若是將此能力用在修靈之上,肯定事半功倍。聽說偉人曾經也獨取鬧市中讀書,沒準就是如自己所想這般呢。
不過這一個噴嚏便將腦中雜念統統打散,重新恢複清明之後,便又繼續盯著不遠處隔桌而坐的三名學究先生,此三位便是今日負責蘇釋入學考試的考官了。
此時居中那位考官已放下手中的卷子,拿起手邊的茶杯,輕輕吹氣,隨後靜靜慢飲。左右另兩位考官也同時不再閱卷,抬起頭來等待當中之人開口。
“卷子嘛,我已大致閱過,馬馬虎虎。能看的出來,為了這次考試,小娃娃還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的。”
終於,當中喝過水的先生率先發言。沒什麽客套話和虛詞,一上來就直奔主題。不過胡牧陽倒是喜歡如此幹脆,尤其是聽到對方僅憑一張考卷便可知悉自己近期所下之功,頓時有種被認可的興奮。
隻是還沒待他將心中喜悅換做表情浮現臉上時,那位名叫鍾岩的老人便再次開口道:“孩子的努力我是看的到的,但是他根底羸弱,基礎軟薄,低學齡的知識儲備更是關鍵痛點。所以,二位同仁,我覺得咱們可以統一意見了。”
老人的話簡潔明了,卻指向性清晰。胡牧陽一聽便是要遭,瞥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師徒二人,小的心不在焉,明顯是根本沒懂對方話中含義;大的也沒強到哪去,又是宛如高僧一般掛起若隱若無的微笑,不過倒是沒閉眼入定。得,別人肯定是指不上了,還得自己硬著頭皮爭取一下吧。
胡牧陽明顯就是心理弱勢的一方,低下頭假裝咳嗽一聲便準備出聲。隻是與此同時,坐在鍾岩老人右側的那位考官也同樣低頭咳嗽,順勢帶出了自己的話:“嗯……鍾老分析的極是。不過若以此張考卷來說,這孩子估摸還是能答個七十分上下的。成績雖不占優,卻也勉強合格。”
另外一人也於此接話道:“譚老師說的在理。鍾老上任時短,可能還不清楚咱們實驗小學的校訓,便是‘朝乾夕惕、厚德載物’。孩子的基礎的確差一些,不過若是有一顆奮求上進的心,我相信不久之後定可勤能補拙,後來居上。”
麵對這兩位副考官的出言相助,胡牧陽先是一愣,不過隨即就明白這肯定是知曉其中關係的“自己人”了。肖華這小子辦事,確實比較靠譜。兩人一唱一和,言辭之間皆是要留下蘇釋的意思,相信連自己都能看的出,那位才初來乍到的鍾岩考官,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這份舉手之勞吧。
隻是誰也沒想到,老人鍾岩先後聽得左右諫言,竟是輕笑出聲。隨後摘下眼鏡放在一旁,一手捏著鼻梁之間,同時緩聲道:“‘朝乾夕惕、厚德載物’,此訓源於《周易》。原文應是‘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以及‘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兩句古訓指的是什麽意思呢?說的是啊,君子之人,應勤奮謹慎,兢兢業業的勉力進取,同時還要培育己身德行,如此才能容載萬物。剛才譚、付兩位老師重點強調了這孩子的勤勉,卻獨獨對‘厚德’一詞隻字不提,卻是為何?”
“這個……這個……”
老人言辭犀利,直臊得二人無地自容,可他此時偏偏再補一刀:“老頭子隻懂得教物理,文學方麵肯定是不如你們二位的,還是希望不要貽笑大方的好哇。”
果然,這老頭僅憑三言兩句就讓其他兩人再不敢做聲,確實如肖華所說,是個大難題。胡牧陽心中暗歎,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隻能回家之後在從長計議。不過當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之時,卻看到蘇毅仍舊穩如泰山的坐著,心想你個傻和尚恐怕還沒看出這裏麵的道道,算了,回去的路上再跟他細聊吧。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蘇毅雖然也跟著自己站起身來,但卻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反而對著三人當中的鍾岩微微頷首,隨即開口道:“方才先生所言,幹練且犀利,在下也深以為是。不過萬般諸法,皆是為了這孩子的求學之道。孔聖人不也說過麽,有教則無類。”
鍾岩聽到麵前有人說話,所以重新戴好眼鏡,發覺開口者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個蠢蠢欲動的年輕人,而是另一位白麵男子,且在話語之間看似客氣,實則處處機鋒。心覺有趣,便笑答道:“初聽像是儒家態勢,不過老頭子我知道足下並非簡單之人呐。”
蘇毅微笑答道:“先生慧眼,我的確不屬儒家子弟。”
鍾岩點點頭,回味著之前的話,自顧自說道:“既不是儒家,有些理解不實之處也是難免。孔聖人的確倡導‘有教無類’,但卻並非是什麽人都要教的。聖人的教育對象、教學內容和培養目標都有自己的獨特性。他辦教育,反映的是當時文化下移的現實,從而才能讓學在官府的局麵得到改變。這裏麵的‘類’,是要包含那些除去出身貴族的子弟之外,其他各階級、各階層都可以同樣享受接受教育的可能性和相對公平的機會。可要是讓那些隻會投機取巧、蠅營狗苟、權利至上之人以此作為道德支撐,那他老人家恐怕也不會答應罷。”
蘇毅則是笑道:“想來是的。這句出自《論語》中的話,其前後內容皆與教育無關,沒有上下文可做聯係和分析,隻孤零零的懸在那裏。所以很多人會僅從字麵上去理解,聖人之意,卻全然不知要細細參悟方才見得真理啊。”
鍾岩興趣更甚,雖說他教了一輩子物理,但其實他更在意的是教育,否則也不會放棄豪沃的享受生活,偏偏來這麽個小學為難別人。所以在此時聽得對方言語中談及了教育,更好似還有新鮮觀點,故而撫掌笑道:“有點意思,且說說看你是如何理解這句‘有教無類’的。”
蘇毅先是向老人點頭致謝,然後向前一步,侃侃而談道:“所謂‘有教無類’,說的是人,原本是‘有類’的,比如有的智、有的愚、有的賢,而有的不肖。但通過教育,卻可以消除這些差別。這句話旨在形容教育的結果,而並非是前提。所以我剛剛強調的是‘有教,則無類’。”
此時的鍾岩,已將原本的玩愜換做了嚴肅,低聲說道:“請繼續。”
蘇毅複又說道:“剛才先生講的極是,聖人所處的年代,物資匱乏,教育被豪門壟斷。普通人甚至下等人若想求學則是難上加難。隻不過我認為,時代在不斷進步的同時,教育也不可固澤而漁,原地踏步。終日隻在字麵上研究古聖人往昔的話語,實為不智。”
鍾岩忽然在這時打斷對方的話,雖顯得不甚禮貌,卻能感覺出他認真地態度:“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推翻自己剛剛樹立起來的觀點。倘若你能繼續剛剛的思想闡述,也許我還可以給這娃娃一個機會,隻是……”
胡牧陽聽得此話,慌忙起身準備攔住蘇毅。他可清楚這哥們兒的性子,不願說話的時候就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想說話的時候那真是口無遮攔、念至言畢。隻不過手腳終究沒有話語來得快,蘇毅此時已經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