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三章

  第一百〇三章


  是的，那些在龐耀祖院子裏“閑逛”的年輕人，的確正如龐耀祖猜測的，是來監視他的便衣。監視的目的，也確實是防備他逃跑。當時市公安局已經報送了逮捕龐耀祖的材料，市檢察院也已經正式批捕龐耀祖，更嚴重的是，北京有關部委也要派人來整頓深圳的外匯市場，並且一心要在這兒抓個反麵典型。這件事，因為牽扯涉案的主要嫌疑犯是市裏派去留學剛回國的“專家”，黃局長覺得有必要和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通一下氣，卻遭遇了市委一把手宋梓南的“猶豫”，市局也就沒敢馬上下手。但是，如果不把這個龐耀祖抓起來，市局的同誌又覺得沒法麵對北京方麵來抓典型的同誌，所以輕易又不敢撤去對龐耀祖的監視，一直在等待著宋梓南下最後的決心。


  那天下午，北京方麵來的工作組終於到達深圳。而也就在那天下午，宋梓南最後的決心也下定了，必須要保住這個龐耀祖。他本來準備親自出麵去跟北京來的工作組解釋龐耀祖實際上是做了一件深圳市政府正準備要做，但還沒來得及做的大事。雖說違法，但所違的是深圳在深化改革中已然覺得必須廢除的一個舊法規。從司法程序上講，龐耀祖的舉動是冒犯了法的尊嚴，但從改革的實際需要來說，如果今天逮捕了龐耀祖，不僅會傷害一大批真心要把中國的改革做到底的同誌，而且將來也難以向曆史交代。宋梓南準備以市委主要領導的身份向北京來的同誌擔保，不出兩個月，深圳就會建起外匯調劑中心，這個中心所要做的事情就是龐耀祖今天所做的。宋梓南相信，他能和北京來的同誌溝通好，順暢地解決這個事情……但那天，周副市長沒讓宋梓南出麵去見北京來的工作組。周副市長說：“這件事，你暫且別出麵。大帥嘛，還是在中軍帳待著比較穩妥。剩下的事，讓我們這些先鋒官先去協調。”


  協調的結果，果然很理想。到下午時分，黃局長就親自對周副市長報告道：“我已經下令撤銷對龐耀祖的監控了。”但黃局長還是有點不理解，他說道：“周副市長，幹了幾十年的公安，我還沒下過這樣的命令。對一個證據確鑿的違法分子，到了該收網的時候，由我來下令，讓他繼續逍遙法外……”


  周副市長勸慰道：“老黃，你應該知道，我們實行土地拍賣政策，是公然違反國家根本大法——《憲法》的。我們在深圳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允許私人在這兒雇工開工廠做買賣，也是違反這個根本大法的。我們帶頭在深圳取消統購統銷政策，取消憑票供應糧油肉布，取消幹部福利分房，放開物價，讓幾百種商品的價格按市場規律自由浮動，等等，這一係列做法，即便是到今天，仍有一些人覺得，都是‘違法行為’，是在公開挑戰我們國家仍通行的各種法律條令和規則。我們不僅允許，而且還歡迎帝國主義資本家在這兒買地建工廠雇用我們的勞動人民，這簡直就是違背我們多年必須奉行的黨章上寫明的基本綱領。但我們都做了……”


  黃局長故意問道：“那能不能說，今後在深圳一切違法行為我們都不要管了，不能管了？”


  周副市長笑道：“你跟我抬杠？”


  黃局長笑笑說：“開個玩笑，我的周大市長。”


  周副市長卻嚴肅起來了：“這種話出自一個剛上崗的小片兒警嘴裏，尚可原諒。但出自你這麽一個主管局長的嘴裏，任何時候都是不允許的。現在國內外都有人就是這麽歪曲和攻擊我們的改革開放政策。”


  局長不作聲了。


  周副市長緩和了神情說道：“老黃，說一句實話，在這個非常時期，合法與非法的界線有時候的確不太好把握，但這不等於說我們就不要嚴守法律防線。相反，我們還要加強它。但是，有一些，我們是必須加以突破的，而且要在人大沒有通過相應的新法律前，就加以突破。這是中央賦予我們特區的一個特權，也可以說是給我們的一個任務。讓我們做試驗。試驗，當然會有風險、有阻力。就像空軍的試飛員一樣，有可能摔飛機，個人也會付出重大代價。但是，為了我們這個民族，為了我們這個國家，為了這場空前的改革，為了正遭遇極為艱難環境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我們一起來承擔這個風險。況且我們還有那麽好的一個班長。宋書記經常說，如果做錯了什麽事，中央要打屁股，他脫了褲子，上北京替我們去挨，一切責任由他來負。”


  黃局長點點頭說：“這一點，我不懷疑。”


  周副市長說：“那你還擔心什麽，懷疑別的什麽？”


  黃局長嗒然一笑，不再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