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周副市長是在當天傍晚時分得知宋梓南又發病的消息的。得到這消息後，他立即給宋梓南辦公室打電話。宋梓南的直線電話沒人接。他又給宋梓南家打電話。家裏也沒人接電話。他趕緊又把電話打到小馬處。
周副市長問：“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小馬應道：“今天上午十點左右。”
周副市長問：“為什麽拖到現在才告訴我？”
小馬說：“宋書記不讓驚動你們……”
周副市長氣憤地說：“他說不驚動，你們就不報告了？以後，再發生這樣重大的突發情況，你不僅在第一時間要向市委常委報告，市委常委還要向省委報告，省委還得向中央報告。這完全不是什麽誰說了不報告就可以不報告的！你當了這麽多年秘書，連這點起碼的常識都不懂？”
小馬愧疚地低下頭去。
第二天一早，三四輛嶄新的轎車快速馳進醫院大門。小馬帶著周副市長、常副市長和市裏其他一些領導，大步走到特護病房門前，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護士，病房裏還有一個護士，她倆正在收拾病房，但病房裏沒有宋梓南，也沒見到顧亭雲。
周副市長忙問：“宋書記呢？”
護士應道：“出院了。”
周副市長一驚：“出院了？誰同意讓他出院的？什麽時候走的？”
護士答道：“剛走不大一會兒。”
周副市長忙問：“他們是回家了嗎？”
護士為難地：“這……他們可沒跟我們說……”
因為查不出發病的原因，宋梓南堅持要出院。在回家的路上，顧亭雲警告宋梓南道：“查不出發病原因並不是一件好事。”
宋梓南說：“我沒說它是好事。”
顧亭雲說：“嚴重的症狀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找不到發病原因就沒法對症下藥，就沒法防止它再一次爆發。你一定要充分重視它。院長建議你去別的地方再徹查一下，是非常合理的建議，也是非常重要的忠告。”
宋梓南淡淡一笑道：“幹嗎要到外地去？我這兒的大夫水平挺高的。”
顧亭雲反問道：“你總不能說，在中國就找不到比你深圳更好的醫院和大夫了吧？！”
宋梓南笑道：“那當然會有一些更好的醫院和更高明的大夫啦。但我看水平也不會相差太大。我早就說過，能治的病，本來就是死不了的。要是得了沒法治的病，找華佗也沒用……”
顧亭雲忙啐嗔道：“別烏鴉嘴！呸！呸呸呸！”
宋梓南笑道：“你呸啥呀？你不想想這個道理，深圳的大夫給我看病，肯定會使出百分之兩百、三百的看家本事。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查出病因，去北京、上海有用嗎？上那兒找一般的大夫，沒意思。而那些頂級的大夫，整天跟中央領導和省部級以上的幹部打交道，誰知道你宋梓南是個啥玩意兒？就是托了關係，走了後門，請動了他們出來伺候你一下，他能拿出百分之兩百和三百的力氣嗎？不是他不願意，是沒那個時間耗在你身上噢。”
顧亭雲一時語塞。
宋梓南立即笑著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這事我心裏有數。”他轉身拍拍司機：“先送夫人回家。”
顧亭雲忙問：“你呢？”
宋梓南笑道：“我？我當然得上班去啊！”
把顧亭雲送回家，宋梓南沒有去辦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國貿大樓工地。在工地臨時搭建的會議室裏，正在討論新工藝的試驗問題。
會議進行得非常激烈。會議室裏煙霧騰騰。門突然被推開了，宋梓南走了進來。所有與會者都非常意外，立即站了起來。宋梓南微笑著做了個手勢：“坐，坐。還沒商量出個結果啊？誰有煙？”好幾個人趕緊掏出煙，遞了過去。宋梓南隨便接過一支，有人趕緊打著打火機，他點著煙後，深深吸了一口，問：“找到事故的原因了沒有？”
石長辛報告道：“初步認定，這一次的事故是由兩方麵的原因造成的：一、澆築力量不足；二、滑升時機選擇不當。我們一次要澆築的混凝土，麵積達一千三四百平方米。這麽大麵積的澆築，必須一次澆灌完，才能讓這些混凝土的凝固速度保持一致，成型後的強度也才能保持一致。可是我們澆築的手段非常落後原始，還是使用幾十年一貫的那種罐澆法，一罐一罐地往裏澆。用這種方法澆築一千幾百平方米的混凝土構件，最早澆的和最後澆的，時間相差非常大。混凝土在模塊內部凝固進程很不一致，最後造成強度也不一致，所以模塊往上滑升時，在強度不同的地方就必然會發生斷裂現象……”
雷半伍說道：“前幾次的失敗，跟這種方法本身沒有關係，完全是技術手段不完善造成的。”
宋梓南問：“有辦法解決嗎？”
石長辛說：“有。使用一種連續澆築機來進行澆築，就可以避免出現這樣的問題。”
宋梓南問：“上哪兒可以搞到這機器？”
雷半伍說：“德國。”
宋梓南問：“進貨時間很長嗎？”
石長辛說：“不用很長時間。”
宋梓南問：“為什麽？”
石長辛說：“國內有存貨，就是價格稍稍高了一點。但還可以承受。”
宋梓南問：“那為什麽不買？”
石長辛不作聲了。
宋梓南轉過身問別人：“為什麽？”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宋梓南：“有分歧？”
石長辛：“是的。”
宋梓南：“在要不要把這個試驗進行下去這個關鍵問題上還有分歧。對嗎？”
石長辛：“是的。我們已經爭論了一個晚上了，就是下不了決心。”
宋梓南：“我說幾句。”
石長辛：“好啊，就盼您來做結論哩！”
宋梓南揮揮手：“別拉我下水。我不是來給你們做結論的。”
在場的人都笑了。
宋梓南也笑著繼續說道：“我不懂工程技術，我沒法告訴你們哪個工藝管用，哪個工藝不管用。但是，我要很坦率地跟你們說，這一回你們這個國貿大廈工程，讓我特別揪心。揪心揪到了什麽程度？送醫院搶救。但是，昨天送進醫院，今天我就出來了……”
雷半伍一驚：“書記您……”
宋梓南馬上做了個手勢，打斷了雷半伍的追問：“我這回為什麽會犯病？為什麽又無心住院治療？雖然不能說全都是因為你們這個工程的緣故，但牽掛你們這個工程，確實是其中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這兩年，小平同誌多次強調，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也要講速度。再慢下去，振興中華民族的最後機會就會從我們這一代人的手指縫裏徹底溜走了。所以，中央要速度，人民也要速度。我這個深圳特區的市委書記、市長身上壓力就特別大。上一回來，我看到你們工地上掛著這樣一幅大標語：‘要創造世界一流的深圳速度’。我眼睛一亮啊！這句話，充分體現了中央的要求，鄧小平的思想，馬列主義水平很高。體現了一種大氣魄、大智慧。你們提出了一個本應該由我們市委提出來的理念，那就是‘深圳速度’。滑模工藝到底行不行，這得由你們的實踐說了算。但是，我要說兩句話：一、如果這個工藝有利於創造‘深圳速度’，市委市政府堅決支持你們試下去。不允許說錯話做錯事，不允許失敗，不想承受必須承受的代價，就別搞改革。千百年的曆史都在告訴我們，改革的道路曆來是由改革者的鮮血和眼淚衝出來的。二、要堅定地相信，外國人、香港人能做到的事，深圳人一定也能做得到，也許還能做得更漂亮。”說著，他轉過身來對香港投資方說道，“楊先生，我希望您也能相信這一點，說到底，您現在也是深圳人了嘛。而且我還要說一句特別世俗的話，如果滑模工藝這次能在國貿大樓工程中試驗成功，您的投資收益，就會成倍地增長。整個這件事，一定會載入中國建築史和中國當代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