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團市委就派人去高士達廠去了解陶怡的情況了。他們輕輕地敲了敲宿舍傳達室的窗戶,問:“對不起,陶怡是住在這兒的吧?”
那個中年女管理員抬起眼皮,瞄了他們一眼,愛理不理地答道:“陶怡?幹嗎的?”
團市委的一個同誌說:“你們二車間八組的打工妹。”
那個女管理員忙說:“沒聽說過!”
團市委的同誌自我介紹道:“我們是團市委的,來找她有一點事。”
那個女管理員趕緊說:“對不起,沒有就是沒有。”說著便“啪”的一聲,把小窗戶關上了。對方的生硬和蓄意要回避這件事的態度,讓那兩個同誌完全愣怔住了。這時有幾個女工從宿舍裏走了出來。團市委的同誌忙上前問:“對不起,能向你們打聽一個人嗎?二車間八組,有沒有一個員工叫陶怡的?”那幾個女工隻是瞟了一眼馮寧,什麽也不說,躲閃似的快快地走了。
團市委的這兩個同誌隻得轉過身向廠外走去,已經走過廠的中央大道,快要到大門口了,這兒有一片比較茂密的綠化帶。忽然聽到路旁有人小聲地在叫他們:“嗨,那兩位大哥……”團市委的兩個同誌一回頭,看見樹蔭裏有個女工在向他們示意,但不等他們走到跟前,她卻又快快地向前走去了,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低聲對那兩個同誌說:“陶怡讓廠方除名了。今天剛搬出宿舍。”
團市委的兩個同誌忙跟上一步問:“廠方為什麽把她除名?”
那個女工快快地說:“這會兒不便跟你們細說……”
團市委的兩個同誌問:“你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嗎?”
那個女工忙答道:“不知道。”
團市委的兩個同誌又問:“有誰知道她去了哪兒?”
那個女工四下裏看了看,又說:“不知道。”
團市委的兩個同誌問:“她在深圳有親戚嗎?”
那個女工忙說:“俺們都是單身來深圳打工的,哪有親戚在深圳?不過聽人說,她有個兵哥哥在深圳。他們常來往。”
團市委的兩個同誌問:“兵哥哥?在哪兒?叫啥?”
那個女工趕緊搖搖頭:“不知道。”
貨運編集站辦公室裏的辦事員告訴馮寧,有個挺秀氣的女孩兒來找他,他知道那肯定是陶怡了。於是他趕緊往自己住的那間工房趕去。等馮寧趕到工房前,果然看到陶怡帶著她那點簡陋的行李正在門外等著他。一見馮寧,陶怡便撲倒在一旁的門框上,哭了起來。這時天時已經近晚,天色也漸漸暗淡了下來。馮寧打開兩個罐頭:一盒沙丁魚,一盒蜜桃,然後又從塑料袋裏掏出兩隻圓麵包,又倒了兩杯果汁,把它們放在一個破舊的方板凳上,又點著一支蠟燭,對陶怡說:“停電了,湊合著吃吧。”
陶怡仍有些哽咽。
馮寧說:“來,舉杯。”
陶怡勉強舉起杯子。
馮寧拿起一瓶啤酒:“陪你喝這啤的……”
陶怡忙搖搖頭:“我不……”
馮寧放下酒瓶,問:“你不是退出了團代會,這金老板怎麽還把你除名了呢?”
陶怡難過地:“能不說這事了嗎?”
馮寧說道:“幹嗎不說?他說除名就除名了?這深圳還真讓那些人說著了,一夜之間成了舊社會了?!”
陶怡抬起頭說道:“你以為不是呢?”說著,往自己的杯子裏倒了滿滿一杯的啤酒,然後咕嘟咕嘟地一口全喝了。喝完後,嗆得直咳喘,把小臉憋得通紫。等這一陣咳過後,她拿起酒瓶還想往自己杯子裏倒,被馮寧一把按住。
馮寧說:“跟我說說,到底咋回事?”
陶怡想甩開馮寧那隻有力的大手,但隻是甩不開,隻得大聲叫道:“我不想說嘛!”
馮寧生氣地說:“窩囊廢!”
陶怡再次抓起酒瓶。馮寧一下奪過酒瓶,用力砸到地上。酒瓶“砰”的一聲砸得粉碎。陶怡一驚,呆住了。好大一會兒,兩個人都保持著沉默。而後,陶怡便嚶嚶地嗚咽起來。
馮寧怔怔地看著她,道歉道:“對不起……”
陶怡抽泣著:“他們對我厲害,你也對我那麽厲害……”
馮寧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陶怡說:“我知道是我不好。可你是大人,你不能對我這麽厲害……”
馮寧說:“我已經對你說了兩個對不起了!”
陶怡慢慢地不哭了:“其實這件事還得怪我自己……”
馮寧問:“為什麽?”
陶怡說:“當時退出團代會後,我挺後悔的……”
馮寧問:“發現在一起幹活兒的打工仔、打工妹都不理你了?”
陶怡搖搖頭:“才不是哩……”
馮寧問:“那是為什麽?”
陶怡說:“實際情況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廠裏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們都那麽看重‘團代表’這個資格。我退出團代會,他們就會立刻疏遠了我……我退出團代會以後,金老板和廠裏各層主管都挺器重我的,對我也特別好,金老板還親自把我找到廠部去美美地誇了一通,還說要把我調到車間辦公室去當質量檢驗員,還要給我加薪。一起幹活兒的打工仔和打工妹都特羨慕我的,有一些反而還主動來親近我了。我想,他們大概是想通過親近我,可以跟老板和老板身邊的人走得近一點……”
馮寧問:“那你還後悔?”
陶怡說:“還不是因為你!你老說我退出團代會,就是背叛了那些選我當代表的青年夥伴。”
馮寧說:“難道不是背叛?”
陶怡眼圈紅了:“你還說!還說!”
馮寧說:“後來呢?老板總不能因為你後悔就炒了你魷魚的吧?後來你又去當麵撅老板了?踹他了?燒他廠房了?”
陶怡忙說:“那怎麽會呢?”
馮寧說:“還是呀,你聽他的話,退出了團代會,後來也沒撅他、踹他,沒幹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他怎麽又把你給除名了呢?”
陶怡說:“後來……大夥兒又選了個代表。老板還是不想讓他去參加團代會,派人調查了他許多情況,全都是說那個小夥子壞話的,還來找到我,讓我帶著這些材料到各車間去宣講,去搞臭那個小夥子……”
馮寧忙問:“你去了?”
陶怡紅著眼圈:“我要是去了,老板還會把我開了?”
馮寧拿起酒瓶:“好樣的,我敬你一杯!幹了!”
陶怡忙推拒:“人家不愛喝那玩意兒嘛!”
馮寧端起酒杯,大聲說道:“除名不要緊,隻要主義真,除了小陶怡,還有大馮寧!幹!”
很快兩人便把馮寧搞回來的那幾瓶啤酒全喝光了。兩個人都有點暈陶陶的,一邊唱著台灣校園歌曲《南屏晚鍾》,一邊用筷子敲打著拍子。忽然間,陶怡不唱了,一把抓住馮寧的手:“馮哥,你來當老板吧。”
馮寧苦笑笑:“老板不是說當就當的。”
陶怡怔怔地看了看馮寧,然後從行李袋裏摸出一個小錢包:“你不是要辦一個飼料公司嗎,給那些開養雞場的供應飼料?這點錢全給你。也算我入夥。”
馮寧慢慢地搖了搖頭:“謝謝你啦……”說著把錢還給了陶怡。
陶怡不高興地問:“你不要我入你的夥?”
馮寧醉眼蒙矓地說:“要啊!但我隻要你這人,不要你的錢。”
陶怡的臉頓時紅了:“哎呀,馮哥,你說啥呢?”
馮寧一時沒明白過來:“我……我怎麽了?”
陶怡躲開馮寧那直直的目光:“不許說那些不正經的話。”
馮寧大惑不解地問:“我說啥不正經的話了?”
陶怡叫了起來:“不許說了還裝糊塗!”
馮寧真不明白:“我到底說啥不正經的話了?”
陶怡隻管叫喚:“哎呀呀呀呀……”
馮寧也有點急了:“小陶怡,咱倆之間可不興這個。法院判人死刑還要說個一二三四哩。我到底怎麽不正經了?”
陶怡說:“說了還不認賬!你說你隻要我這個人……”
馮寧兩手一攤,大大咧咧地說:“要你這個人又怎麽了?你不是想入夥我的公司嗎?我不要你這個人,你怎麽能上我這兒來上班當我的員工?但我不能拿你的錢。你的錢都來之不易,留著將來去找你的家人。我就這意思。你想哪兒去了?小小年紀,思想怎麽這麽複雜?都亂想些啥嘛?”
陶怡忙嘟起嘴:“不許說我小。聽到沒有?過了生日我都十七了。還記得我生日嗎?”
馮寧說:“嗨……那還能忘了……”
陶怡追問:“那你說,我生日是幾月幾日?”
馮寧故意地說:“幾月幾日你也得過生日啊!對不?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了,再開一瓶,喝!”
陶怡一把奪下馮寧手裏的啤酒瓶:“你又給忘了?還是存心氣我?”
馮寧歉疚地說:“對不起,我這人在數字方麵就是個老糊塗……”
陶怡忙說:“胡說!替你扛包的那兩個工人跟我說,你在數字方麵特精明,加減乘除比計算器還快,記得還特別牢,誰都別想蒙你。可你就記不住我生日!我都跟你說了八遍了,還記不住!”
馮寧忙說:“沒有八遍。絕對沒有八遍。前前後後就說過三回,我記得特別清楚。”
陶怡欲哭無淚:“說三回,你都記住了,為什麽我的生日你老記不住?”
馮寧說:“情況是這樣的,一個人對自己特別珍貴、特別珍惜的東西,總想好好把它藏起來,有時藏得特別深、特別牢,突然間……反而找不到了。怎麽找啊都找不到,急死人啊。你沒發生過這種情況?你的生日,就是這樣。我老想著,啊,這可是小陶怡的生日,千萬不能忘,不能忘,一定要牢記心間,就像當年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的那樣,階級鬥爭要年年念、月月念、天天念。念得太厲害了,就找不到了……”
陶怡“撲哧”一聲被馮寧惹笑了起來:“你還跟我狡辯!你改不改?”
馮寧忙說:“改。一定改!”
陶怡又問:“道歉不道歉?”
馮寧忙說:“道歉。真心誠意地向陶怡小姐道歉。”
陶怡說:“誰是小姐?洗頭房的才是小姐哩!”
馮寧忙說:“是陶怡同誌。陶怡同誌。”
陶怡問:“再不許忘了?”
馮寧說:“不忘,堅決不忘!”
陶怡說:“再跟你說一遍,八月四日。”
馮寧說:“八月四日。永生不忘。”
陶怡說:“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馮寧說:“嗨,這還記不住?六月七日唄!”
陶怡一下傻了,眼淚一下迸了出來:“啊?!剛告訴你,你怎麽就……”
馮寧忙說:“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八月四日,八月四日,八月四日。”他做紅衛兵跳忠字舞狀,邊跳邊唱,“八月四日永不忘……八月四日永不忘……永不忘。永、遠、不、忘,八、月、四、日……”
陶怡含著眼淚笑了:“討厭!”
等吃完喝完,又說完要說的話,已經很晚了。馮寧便說:“一會兒,你就別走了。太晚了,末班車都沒有了。”
陶怡臉一紅:“不走?我睡哪兒?”
馮寧大大方方地說:“睡這兒。”
陶怡忙叫道:“那不行。”
馮寧說道:“有啥不行的?我上大工房去擠一擠……”
陶怡說:“那也不行。”
馮寧解釋道:“你一個人睡這兒,門窗都有鎖,床上被褥齊全,有啥不行的?”
陶怡依然臉紅著說:“當然不行。我媽跟我說過,女孩兒是不能睡在男人被子裏的。女孩兒睡了男人睡過的被子、褥子,女孩兒會……會生孩子的……”
馮寧哈哈大笑起來。陶怡疑惑地問:“你笑啥?”馮寧差一點笑岔了氣,捧著笑疼了的肚子,歇了一會兒,才說:“算了算了,今天晚上沒時間跟你上生理衛生課了。”說著,從床上卷起自己的被褥,再打開陶怡的行李卷,把她的被褥鋪上,“這總行了吧。不會生不該生的孩子了吧?”
陶怡仍固執地說:“那也不行。”
馮寧問:“怎麽還不行?”
陶怡說:“你是老板呐。讓老板去擠大工房,自己睡老板的床,我這個員工以後還會有好日子過?”
馮寧問:“那咋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這不是要逼死我嗎?那我也上床上來睡?”
陶怡一愣:“你……你想幹啥?”
馮寧也一愣,立即臉大紅:“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這意思……不是這意思……”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下悶悶的雷聲。然後又響起兩下驚心動魄的炸雷聲。馮寧忙去窗前看了看:“糟了,要下雨。”
陶怡問:“下雨糟什麽?”
馮寧說:“我那些玉米還在場上堆著哩。要淋了雨,再一發芽,就會黴爛,那就全完了……”陶怡頓時也有點緊張起來。這時,有人突然來敲門。馮寧忙對陶怡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一邊披上外衣,一邊大聲問:“誰啊?”
門外的人好像知道屋裏除了馮寧,還有女人在,便知趣地隻是在屋外說道:“馮寧,還沒睡吧?你快出來一下。”馮寧對陶怡做了一個安定她情緒的手勢,便走出門去了。不一會兒,馮寧回來了,對陶怡說:“糟了,已經開始下小雨了。我得趕緊組織人去把那些玉米扛進庫房去。”陶怡忙說:“我也去。”馮寧不想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屋裏有那麽年輕的女孩兒在,便趕緊說:“小點聲!”然後放低了聲音,“老老實實給我在屋裏待著!”
陶怡說:“我能扛麻袋!”
馮寧說:“你扛?你想讓別人知道,深更半夜的,我屋裏突然冒出個女孩兒?”說罷,他抓了件雨衣就向外跑去,順手把門搭上了。
馮寧出了門,夜已很深。通往貨場的路上。小雨越來越大。那個來報信的民工詭異地笑道:“馮老板,我可啥也沒看到,啥也沒聽到。”
馮寧笑了笑:“你沒看到啥?神道道的!”
那個民工笑道:“沒看到馮老板屋裏還藏著個小嬌娘呐。”
馮寧笑著捅了那民工一拳:“藏你個鬼!那是我妹妹。”
那個民工:“是是是,現如今都時興把女孩兒叫‘美眉’。”
馮寧笑著:“跟我耍貧嘴,是不?”
這時,陶怡呼哧帶喘地跑了過來。
馮寧和那個民工先是一愣,然後相互看了一眼,又都會意地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地直不起腰。陶怡一頭霧水地問:“你們倆壞笑個啥嘛?還不快去搶救玉米!”
馮寧忙止住自己的笑,一邊把雨衣脫下給陶怡披上,一邊說道:“對,對……快去搶救玉米……”
這時,貨場上的雨已經下得很大了,但場上卻隻有兩個扛包的人。馮寧著急地問:“怎麽就來你們兩個人?”其中的一個隻是不吭聲。馮寧衝著他倆叫喊道:“咋回事?快去喊人呐!”另一個民工告訴馮寧:“喊不來了。”馮寧看了看那兩個民工,心裏似乎有點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忙對那倆民工說了聲:“你們先扛起來,我馬上就回來。”其中一個民工說道:“馮老板,別去了,你喊不來人的。這件事,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馮寧忙又叫了一聲:“別廢話,快扛。今晚扛一包,我加四分。”便向大工房裏跑去。
大工房裏,那個倭瓜聚集了一幫民工在賭錢。渾身已經濕透了的馮寧跑進來,叫道:“沒長眼睛啊?下雨了!”
倭瓜瞟了馮寧一眼:“下雨了。對啊。那又怎麽了?”
馮寧吼了一聲:“倭瓜,你故意跟我搗亂!”
倭瓜說道:“不是我要跟你搗亂。你不聽招呼,有人遞下話來了,今天晚上有雨,不許給姓馮的小子幹活兒!”
馮寧不再搭理倭瓜,直衝著那幫子民工喊叫道:“每扛一包,今天晚上我多給四分錢。”
倭瓜說:“收起你那四分錢吧!你以為它真是神丹妙藥?”
馮寧說:“給八分!”
賭錢的民工中有人心動了,出牌的手一下呆住了。
倭瓜瞪了他一眼:“出牌!”
那個民工忙出牌。
馮寧又叫了一聲:“給一角!”
所有參與和沒參與賭錢的民工都愣怔了一下,但還是沒人動窩。
馮寧狠狠心:“一角二!”
一個民工站起來了:“馮老板,你說話算話?”
馮寧攥緊了一個拳頭,用力揮動了一下:“我要是說話不算話,你們當場把我給撕了。”
另一個民工說:“要現付。”
馮寧咬著牙說:“麻袋進庫房,憑工牌領現錢。”
幾乎所有的民工——除了倭瓜,都起身向門外的雨地裏走去了。
回到場上,馮寧把一大把工牌交給陶怡,對她說:“你替我守在庫房門口。發工牌。”
陶怡忙問:“你呢?”
馮寧說:“快別廢話!”馮寧把工牌交給陶怡後便衝到玉米堆上,扛起一包麻袋向庫房跑去。於是,貨場上響起了一片呼嘯聲,這呼嘯聲蓋過了雨聲、雷聲,扛著裝滿玉米粒的麻袋的民工們一邊跑一邊歡叫起來。
而這時,貨場經理和幾個牌友正在貨場辦公室裏打麻將。這一陣陣歡嘯聲傳到他們耳朵裏。貨場經理一邊摸牌,一邊吩咐一個叫阿丘的工作人員:“去那邊看看,出什麽事了?”那個叫阿丘的打起一把傘走了。
不一會兒,阿丘回來報告說:“沒啥事。”收起傘,又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他們打麻將。但不一會兒,那歡嘯聲又響了起來。貨場經理瞟了阿丘一眼,問:“嗯?”
阿丘忙附身對經理說道:“是馮寧那小子啦,帶人在雨地裏扛他的玉米。鬼哭狼嚎的。”
場地上已經剩下不多一點麻袋了。雨下到這時,也不下了。馮寧已經累得站不起來了,倒在麻袋上直喘。幾個民工過來,堅持著想再把那幾個麻袋扛走。馮寧勉強從麻袋上直起上身,擺擺手說道:“別費那勁兒了。這些個都讓雨給澆透了,就是扛進庫房,它們也肯定得發芽了。給我省幾毛錢吧……”那幾個民工聽馮寧這麽說,便一下泄了勁兒,都倒在了那些麻袋包上。
這時,貨場經理卻走了過來。
馮寧想再次直起上身來打招呼,但怎麽也直不起腰來,腰眼處疼得他直咬著牙抽涼氣,隻得喘著對經理說道:“經理,您不是來逼我交庫房租金的吧?這租金我肯定會付,但得容我賣了這批玉米再付了。先前準備好的現款,都讓我發了扛包錢了……我馮寧說話得算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