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晚上。深圳新蓋的迎賓館院子裏。細雨均勻地落在那些高大的棕櫚樹上,發出恬靜的淅淅瀝瀝聲。但在這種常見的靜謐中,此時此刻卻又籠罩著一種異常的氣氛。這個迎賓館,當時是用來專門接待中央首長的。稍稍細心一點的人,當天晚上,都能透過迎賓館院子裏那深邃的樹影和恍惚的路燈光,看到那裏分布著一個個便衣警衛。而在賓館一個小院子的月洞門前,則密集地停放著好多輛黑殼子的紅旗轎車,還有幾輛特大型號的奔馳轎車。
這時又有兩輛高級轎車馳來。兩個便衣和兩個佩帶手槍的警察上前檢查了車上的特殊通行證,才讓它們通過。
那兩輛高級轎車馳到月洞門前停了下來。從車裏下來兩三位負責幹部,匆匆走進月洞門裏。他們是省裏的領導幹部,是來見當天從北京來深圳視察工作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的。而也就是在這一刻,一個緊急電話從深圳打到了北京國務院招待所常副市長住的那個房間裏。
接電話的是郵電局的王局長。打電話的是宋梓南的秘書小馬。小馬傳達宋梓南的意思,要讓常副市長馬上趕回深圳。
常副市長不無意外地:“讓我馬上回深圳?”
王局長情不自禁地壓低了聲音:“對,讓您馬上回去。中央主要領導上咱們那兒視察了。宋書記讓您趕快回去匯報這兒的進展情況。”
宋梓南也是想趁胡總書記到深圳的工夫,把和香港方麵合作解決深圳電話通訊的問題徹底解決了。當今已經進入信息社會,電話仍然不靈,不能提供這樣一個條件,讓商人們和企業家們迅捷地和世界保持聯係、獲取瞬息萬變的信息,他們就不可能上你這兒來投資辦企業。能來的,也一定不是胸懷雄才大略的大企業家和大商人。得到小馬報告,常副市長已經從北京出發。宋梓南想到常副市長飛回廣州,再驅車回深圳(那時候,深圳還沒有機場),他的車上是沒有“特殊通行證”的。而迎賓館此時已經進入一級警衛,所有車輛不持有“特殊通行證”,是不可能進入迎賓館的。為此,周副市長特地去找中央警衛局的領導,告訴他:“明天早上我們有一位副市長要從北京趕回來參加匯報。”中央警衛局的領導馬上領會到這位深圳的常務副市長的來意了,便問:“那位副市長的車上沒有我們發的特殊通行證嗎?”
周副市長說:“他一個小時前剛到廣州白雲機場,正往這兒趕。”
警衛局的領導說:“很抱歉,沒有特殊通行證,任何人任何情況下都不得進入這個賓館。這是規定。”
周副市長說:“可是今天上午,已經內定了他要向總書記匯報工作,如果進不了賓館,就沒法向總書記匯報了。”
警衛局的領導說:“那你們也得設法事先把‘特殊通行證’給到他們手上才能進這個賓館。至於怎麽才能把‘特殊通行證’發到你們那位領導同誌的專車上,那是你們的事情。對於我們來說,沒有‘特殊通行證’,是絕對不能進入賓館的。這是絕對不能通融的事情。請你們理解,並配合我們的工作。把住這一關,是黨和國家交給我們的任務。這完全是從黨和國家的利益,從全局考慮的。容不得半點含糊的。”
“我們理解,我們理解。”周副市長再沒說別的,趕緊另做安排去了。
這時,常副市長他們也已經離開了白雲機場,急速地向深圳趕來。走了不多遠,負責護送他們的那輛車突然超了上來,並在前邊不遠處停了下來,好像是發生了什麽事。常副市長乘坐的這輛車也趕緊停了下來。
司機探出頭去問:“出什麽事了?”
從那輛車裏匆匆走過來一個幹部模樣的中年人,問:“我突然想起,咱們都沒有‘特殊通行證’,沒法送常副市長到會場上去。”
常副市長:“走吧。回到市裏,再看情況吧。”
兩輛車一路疾馳,馳到迎賓館附近時,就看到,在離迎賓館幾百米的地方,都布置著一些通宵值勤的便衣和交警。司機猶豫著要不要離開這兒先上機關大樓去,隻見從路邊的林蔭下跑出一個人,跑到正緩行的這兩輛車前,揚手叫停了它們。
這人是小馬。
見兩輛車停了下來,小馬忙上前低聲問:“是送常副市長的車嗎?”
常副市長在車裏高興地向小馬招了招手,答道:“是,是。”
小馬忙把一張“特殊通行證”遞給司機:“都等了你們兩個多小時了,快進去吧。”小馬一邊說,一邊也上了車。
這輛獲得特殊通行許可的車緩緩通過了警戒線,直向迎賓館裏駛去。而那輛奉命來護送的車,由於沒有拿到“特殊許可證”,便隻能在馬路對麵的空地上停下了。
常副市長問小馬:“上午幾點開始匯報?”
小馬笑道:“幾點開始?從昨天晚上一直談到現在,就沒休過會。談了一個晚上,還在談。宋書記幾次提議,請總書記休息。總書記堅持要繼續談下去。現在,大部分的問題都匯報了,就留著通訊問題,等您回來匯報哩!”
車行駛到一號樓前,宋梓南已經在樓下等著了。常副市長不免有一點緊張起來:“我們在北京的情況,我全都給你匯報過了。你直接給總書記匯報就得了,何必還要我來說一遍呢?”
宋梓南笑著做了個手勢,讓常副市長振作起來,趕緊上樓去匯報:“整個事情,你親力親為,萬一總書記要細問起來,隻有你才能說得清楚。別緊張,總書記挺隨和的一個人。討論問題的時候,你甚至都可以跟他爭論的。”
一個小時後,匯報結束了。一縷朝霞已經把院子裏那些熱帶獨有的高大喬木戴上了金黃的桂冠。不一會兒,宋梓南和周副市長、常副市長,還有餘濤等人一起從小院裏走了出來。宋梓南和餘濤握手道別,然後他們分別上了自己的車。這幾輛小車一馳出迎賓館,就分為兩路,一路跟著餘濤的車向蛇口方向馳去,一路隨著宋梓南向市委大樓方向快速馳去。
一回到辦公室裏,宋梓南幾乎迫不及待地對市委辦公廳秘書處的一個同誌說道:“趕快把總書記剛才的講話記錄整理出來,趕緊拿去和中辦的記錄稿核對一下。”
周副市長興奮地說:“講得太精彩了,再次強調了‘特事特辦、新事新辦、立場不變、方法全新’這十六字方針。我看我們特區報應該好好寫幾篇文章,為這十六字方針造一點輿論,鼓吹一下這十六字方針。”
宋梓南問常副市長:“總書記在你匯報後特別針對中外合作和外資投入的問題說的那段話,你記下了嗎?”
常副市長說:“那還用說?!基本上一字不落地記下了。開玩笑呢,折騰了這幾個月,不就是為了等這幾句話嗎?”
宋梓南笑道:“特別是那段關於‘水滸王倫’的話!”
常副市長也笑道:“都記下了,一個標點一個字都沒敢落下。”
宋梓南:“不要等正式記錄稿了,趕緊把我們這幾個人筆記本上記的核對一下,整出一份比較全麵的記錄,馬上給留在北京的那幾個同誌傳過去,讓他們送到郵電部去。”
沒等吃午飯時分,一份“比較全麵的記錄稿”已經傳到了國務院招待所,傳到了還留守在北京的王局長等同誌手中。“‘關於你們(深圳)的電話問題,你建設,我管理,我們共同投資。這裏不存在什麽保密問題嘛’,‘我們的同誌,在改革開放的今天,不要學《水滸傳》裏那個心眼兒狹窄的王倫,你占山為王了,別人帶槍帶人馬來投奔你,請你收編,你還不願收編,最後惹出林衝火並王倫的悲劇’……”
第二天上午,常副市長又匆匆趕回北京,並立即驅車趕往郵電部。當他把一份胡耀邦講話的記錄稿遞給郵電部的一個領導時,郵電部的那位領導告訴他:“總書記的這個講話記錄,我們已經從中辦得到了。”並說,“我們部黨組昨天連夜傳達學習了總書記的這個講話精神。我們郵電部對於貫徹國務院二十七號文件和總書記這次的講話精神,完全沒有問題。前一段部內個別老同誌說了一些氣話,通過部領導去溝通,現在應該說也沒什麽問題了。但我們還要強調一點的是,香港雖然是我們國家的領土,但目前還沒有歸還。香港的政治局麵曆來比較複雜,那裏存在著多種政治勢力,這情況你們也清楚。總書記在這次深圳講話中也說到了,利用外資搞電話通訊,總的方針是‘你建設,我管理’。所以,深圳市郵電局和大亞電報局合營的那個深大電話有限公司,仍然要堅持由我方直接經營管理的原則。新的電話設備安裝和管理,可以成立一個設備運行維護部。但這個設備運行維護部,也必須由我方直接管理,合營方不能進入機房。這一點,絕不能有任何妥協。”
消息傳回到深圳,宋梓南對常副市長等人說:“現在大的問題解決了。郵電部的這個態度是客觀的,也是必要的。出於國家安全考慮,也考慮到某些必須考慮的政治因素,在談判中,我們還是要堅持合營方不能進入機房的方針。至於怎麽才能讓合作方接受我們的這個方針,就要看我們的談判代表的智慧和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