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吃罷飯,回到辦公室又處理了幾件急辦的事,再回到“宿舍”裏時,已是深夜十一點了。宋梓南和所有沒有帶家屬來深圳的市領導一樣,都住在新園賓館一幢小樓裏。這幢小樓就是他們的“宿舍”。每人一間,吃飯去食堂。進了房間,宋梓南已然十分的疲倦,把公文包往沙發上一扔,便頹然坐了下來,隻想好好地歇一會兒,但想到已經有兩三天沒有和妻子說過話了,便又掙紮著搖通電話,讓總機給他接廣州的家。在等著接通電話的這段時間裏,他頂著腰腿的僵直、酸疼,掙紮著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又跌坐在沙發上,稍稍閉了一會兒眼。


  過了一會兒,電話鈴響了。


  宋梓南掙紮著過去拿起電話。


  總機通知他:“宋書記,廣州2897來了。請說話。”


  “剛回房間?”亭雲問道。


  “剛回房間。”宋梓南答道。


  “胃還疼嗎?”亭雲問。


  “能跟我說點別的什麽嗎?你不提胃,它還不疼;你一提它,它還真有點疼了……”宋梓南輕輕地歎了口氣道。


  “前兩天我托老陳給你捎過去的胃藥,你還在堅持吃嗎?”亭雲又問。


  “什麽藥?哪個老陳?”宋梓南一時想不起來了。最近,發現自己就是有點“健忘”。“大概是真的老了。”他有些悲觀地想過這個問題。


  “還有哪個老陳?省計委的陳副主任。前兩天他跟新來的任仲夷書記一起陪萬裏同誌上你們深圳去視察,我托他捎去的。”亭雲提醒道。


  “收到了。收到了。”宋梓南是否是真的收到過,他自己都確定不了。但不管是否收到過什麽藥,他覺得必須這樣回答,免得亭雲再為他操心。


  “在堅持吃藥嗎?”亭雲再問。


  “……當然……當然……”宋梓南應付道。


  “你當什麽然呀?你是不是把它們當垃圾給扔了?”非常了解自己丈夫的顧亭雲擔心地問道。


  “如果真發生了你說的這種不幸,那肇事者肯定不會是我。你要知道,他們賓館每天都會派人來收拾我們的房間。”宋梓南笑道。跟亭雲說了會兒話,精神上痛快多了,也不感到那麽疲勞了。


  “可你不讓他們扔,他們誰敢扔你市委書記房間裏的東西?”亭雲認真起來了。


  “哦,我尊敬的顧亭雲同誌,你可不知道深圳這邊的人膽子有多大。你一定要明白,全國最敢打拚、最能闖天下、最有個性的人都跑到深圳來了。我甚至都在擔心,這些深圳人有一天會把我扔到海裏去……”宋梓南笑道。


  “別跟我貧嘴,快找找。胃藥要常吃,堅持吃才有效。我早就讓你好好去檢查一下。六十出頭的人,這時候,最容易發生病變。”亭雲繼續嘮叨道。


  “行行行,我找……我這就去找……找到找不到,你都別嚇唬我……”宋梓南仍然笑著應付道。這是他多年的經驗——對付老婆的嘮叨,唯一有效的對策就是“陽奉陰違”。這時,他一回頭,卻又看見那兩本書了:《製度經濟學》和《政治與市場》。他覺得十分詫異,忙對夫人說:“你等一下……等一下,過一會兒,我再給你打……出了點古怪的事……你等一下……”說著,趕緊放下電話,大聲地叫來了小馬。他問:“剛才有人上我這房間裏來過嗎?”


  小馬說:“沒有啊……您不在,我怎麽會允許別人隨便進出您的房間?”


  宋梓南問:“確實沒人來過?”


  小馬很肯定地答道:“沒有。”


  宋梓南又問:“你動過這兩本書嗎?”


  小馬說:“沒有。”


  宋梓南疑惑地說:“那就真出鬼了。”


  小馬忙問:“怎麽了?”


  宋梓南說:“前些日子,我好像跟你說過這麽一檔子事,有人莫名其妙地在我房間裏放了這樣兩本書。既沒署名,也沒說明原因。這些日子我也沒時間看這特別深奧的西方經濟學名著,就一直把它們撂在這茶幾底下。今天,它們怎麽又突然跑到桌子上來了?”


  小馬一愣:“不會吧?”


  宋梓南說:“當然不會。書自己沒長腿,它自己不會隨便亂跑啊!”


  小馬說:“您的意思是說,有人私自進了這房間,放下這兩本書。昨天又偷偷進了房間,把這兩本書從茶幾下邊拿到桌子上來了?”


  宋梓南說:“應該是這樣!”


  小馬有些緊張起來:“他還動過您房間裏別的東西嗎?”


  宋梓南說:“這我還沒查過。”


  小馬說:“快查一下。他不會那麽簡單,隻是給您送書來的……”


  小馬這麽一說,宋梓南也有一點緊張起來了。


  這時,一列從內地馳來的客車緩緩馳進深圳站。站台上響起車站廣播員的聲音:“接車組的同誌注意了,接車組的同誌注意了,209次客車已經進站,209次客車已經進站……”不一會兒,馮寧和大批旅客一起,蜂擁般地走出出站口。出租車、三輪車、旅館中介……各色人等紛紛上前招攬自己的生意。馮寧扛著一個旅行袋,一邊走,一邊好奇地、興奮地四下裏打量著,慢慢跟著巨大的人流走出站口。


  一個小夥子貼著馮寧走了過來。


  馮寧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那個小夥子卻對馮寧使了個眼色,想讓他跟他走。馮寧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好奇心戰勝了陌生感和警惕心。他跟他走到不遠的一個角落裏,小夥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副撲克,壓低了聲音:“要帶色的嗎?”一邊說,一邊嘩的一下洗了一下牌。隻見每一張上都印著裸體女人。


  馮寧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玩意兒,心裏一下熱起來,也給嚇了一大跳,本能地轉過身就要走。那小夥子再次拉住馮寧:“別走啊,要不要這個?”說著向四下裏瞟了一眼,然後快快地擼起袖子。隻見他瘦弱的胳膊上戴著一串各色各樣的電子表,足足有一二十塊。那個小夥子悄悄地說道:“西鐵城、精工,還有勞力士、歐米茄……”剛說到這兒,隻見兩個戴著紅袖箍的城管隊員走了過來。小夥子立馬放下袖子,把撲克牌塞進自己褲兜裏,裝作沒事人一樣,悠然地吹著口哨,向一旁走去了。


  第二天,周副市長陪宋梓南一起去視察市郵電局在建的一個大樓工程。在行駛的車裏,周副市長問宋梓南:“聽說昨晚有人溜進你的房間亂翻東西了?”


  宋梓南搖搖頭說道:“不說這事了。已經讓賓館去查了。”


  周副市長關心地問:“沒丟別的東西吧?”


  宋梓南說道:“初步檢查了一下,好像還沒查出丟了什麽。”


  周副市長笑道:“還是趕快把大姐接過來吧。你老這麽自己一個人住賓館,真不是個事。怎麽說也是這一把年紀了……”


  宋梓南也笑道:“說什麽呢,‘這一把年紀’?是不是覺得我該退休了?”


  周副市長忙笑道:“沒有沒有,我向毛主席、鄧副主席保證,說這話,絕對沒有要讓你退休的意思……”


  不一會兒,車就緩緩駛進了郵電局的大樓工地。郵電局王局長帶著人趕緊迎了上去,把宋梓南等一行人迎進工地上的一個臨時倉庫。現在這個倉庫就是王局長的辦公室。正在建的這幢大樓,就是他們郵電局的新辦公大樓。


  “新郵電大樓明年年初一定完工。到時候我們還要搞個比較隆重的剪彩儀式……”王局長興奮地向宋梓南匯報道,“新竹賓館落成,各位領導都去捧場了,我們自己的郵電大樓落成,你們一定也要來哦?!”


  周副市長忙笑道:“什麽叫‘我們自己的郵電大樓’?好像人家港方獨資的企業就不是‘我們’的了?你這個觀念有問題啊。凡是建在我們深圳的企業,在感情上我們都應該把他們看作‘我們自己的’,都要特別愛護,細心照顧,都要一視同仁地為它們服務好,保證他們在這兒健康成長。”


  宋梓南問:“現在我隻想知道,你,王局長,什麽時候可以讓我們告別手搖電話時代?”


  王局長說:“這件事我們一直在抓緊進行。”


  宋梓南問:“抓緊到什麽程度了?”


  王局長說:“跟國家郵電部、省郵電局報告過多次了,也采取了一係列行動,比如向日本訂購了一集裝箱的程序電話設備,也跟瑞典的一家公司接洽了,想訂購他們的一套設備……”


  宋梓南問:“那些設備呢?”


  王局長說:“有的設備不配套,現在還不能直接用到長途台上。有的因為外匯額度不能落實,暫時還沒法簽協議……”


  宋梓南不滿意地說:“那你這不全是空話嘛。”


  王局長略有些難堪:“但是……”


  宋梓南問:“別跟我談什麽‘但是’。國外設備進不來,國產設備呢?國產的,有能用的嗎?”


  王局長答道:“沒有。我們現在這方麵的技術水平,和國外最先進的比,至少也要落後人家三十年。”


  宋梓南又問:“如果我能搞到外匯額度,你最快多長時間能給我搞一套能用的程控設備來?”


  王局長答道:“怎麽也得三年。”


  宋梓南有點急了:“三年?你覺得我們還能等三年嗎?”


  王局長說:“可從國外訂貨曆來就需要這麽長時間……這是規律,慣例。”


  在邊上一直沒插話的周副市長這時也忍不住了:“老王,你是老郵電了,動用動用你方方麵麵的關係,想想辦法嘛。”


  王局長稍有點為難地說:“前一段時間想了個辦法,可是……”


  宋梓南立即打斷王局長的話:“又來了,能不能不跟我說什麽‘可是’和‘但是’嗎?先說說你曾經想過一些什麽辦法。”


  王局長說:“前一段時間香港的英國大亞電報公司主動找我們,提出要和我們在深圳合資經營一家電話公司。他們負責提供全額的資金和相應的技術設備。”


  宋梓南忙問:“他們能提供最新的程控技術裝備?”


  王局長說:“是的。”


  宋梓南稍稍遲疑了一下追問:“那個什麽大亞電報公司幹嗎要把這麽一個香餑餑主動送給我們吃?”


  王局長答道:“他們當然有經濟上的考慮。他們非常看好深圳的發展前景,如果能讓深圳和香港直接通上話,將來無論是香港方麵,還是深圳方麵,要使用這條電話線路的人肯定不會少,將來的經濟效益也肯定不會差。”


  宋梓南問:“你們跟他們進行過實質性的接觸沒有?”


  王局長說:“初步接觸了兩次,他們表現得很積極。”


  周副市長問:“省裏的態度怎麽樣?”


  王局長說:“沒問題,主管副省長都表了態了,隻要郵電部沒問題,他們絕對不會攔著的。”


  宋梓南問:“那還有什麽問題?”


  王局長說:“但有關部門還是有這樣的顧慮,他們覺得郵電通訊涉及國家主權和國家安全、保密等方麵的問題。幾十年來,這個領域向來是不讓境外的什麽人插手的。這一點,不光在我們這樣的國家是這樣,任何國家,都不會讓境外的人來插手自己國家的郵電通訊領域。”


  宋梓問南:“在技術上,涉密和安全的問題,有辦法解決嗎?”


  王局長說:“辦法嘛,還是有的。”


  周副市長說:“好像國務院有這樣一個文件,說,經濟特區在航空、郵電、鐵路交通等方麵可以引進外資,進行合作經營。”


  宋梓南問:“那有關部門還哆嗦個啥?”


  王局長說:“雖然國務院有文件規定,允許我們在郵電等方麵引進外資合作經營,從技術上也有辦法解決涉密的安全問題,但是,這種事情,說到底在中國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過去從來沒人幹過。誰也不知道在具體操作中會捅出什麽婁子。萬一出了婁子呢?這種事,我們都知道,要麽不出婁子,隻要出婁子,就一定是大婁子。畢竟誰頭上都隻有一頂烏紗帽……”


  在回市委的路上,宋梓南對周副市長說道:“老周,你馬上去一趟北京,直接去郵電部找找文部長。文部長過去在中南局幹過,很熟悉我們廣東的情況,也比較熟悉我們這些廣東的同誌。跟他,我們還是可以說得上話的。”


  周副市長猶豫了一下,沒回答。


  宋梓南忙問:“有什麽問題嗎?”


  周副市長遲疑了一下,卻說:“沒什麽問題。”


  宋梓南笑道:“沒什麽問題,你為什麽不吭聲?”


  周副市長說:“如果要派人去找郵電部領導,我向你推薦一個比我更合適的人選……”


  宋梓南笑道:“耍滑頭?”


  周副市長忙說:“如果你覺得我這麽說是為了推卸責任,是在跟你耍滑頭,那我就不說了。你定吧,要我什麽時候出發?你說今天晚上走,我絕不拖到明天早晨。”


  宋梓南又笑了笑道:“……那,你先說說,你認為還有誰比你更合適?”


  周副市長說道:“我當然有一個更合適的人選。”


  回到機關,宋梓南就把常副市長請到自己辦公室裏。常就是周提議的“人選”。但等常副市長來到宋梓南辦公室,宋梓南卻不在。


  小馬告訴常副市長:“宋書記剛出去……”


  常副市長一愣:“他不在?他剛給我打了電話……讓我這個點兒來見他。”


  小馬忙解釋:“基建工程兵總部來了個首長,一定要見宋書記。他那頭談完了馬上就會回來的。您坐一會兒吧。”


  常副市長略有些不安地問小馬:“書記這麽急著找我,啥事?”


  小馬為難地:“這個……我……我真說不好……”


  常副市長理解地笑了笑,便不再問了。常副市長最近心裏總有些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說起來還是跟宋梓南有關。前一陣子,在先開發羅湖區,還是先開發皇崗區的問題上,老常是堅定的“皇崗派”,站在力主先開發羅湖區的宋梓南對立麵上。他認為宋梓南新來乍到,不了解深圳的實際情況,看問題做決定,急於求成,過於主觀武斷,又不善於聽取像常副市長那樣已經在寶安深圳一帶地方上工作多年的本地老同誌的意見。後來,鍾書記調回中央工作,為此,他還專門到廣州去找了一回新來的任仲夷書記,反映了深圳領導班子中這樣那樣的一些“問題”。所以,他有一點忐忑,不知道今天宋梓南找他,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


  宋梓南也一直想找個空,跟老常坐下來,好好地交個心。深圳的幹部組成,本來就大致分兩部分,一部分,像宋梓南、周副市長那樣,從廣州或外地“空降”來的;一部分就像老常那樣,是原先就在寶安縣和深圳工作的“本地同誌”。從數量上來說,當然是前者越來越多;從人員素質來說,也是屬於前者的越來越高。難免讓本地的那些同誌產生一些“自卑”和“相形見絀”的心態,往往把工作上的不同看法歸結到“外來戶”和“本地幫”的山頭之爭上去。這不僅影響團結,也會極大地妨礙有效解決那些本來並不複雜的分歧。但是社會上,甚至包括機關裏的一些“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總是喜歡渲染這種帶有相當封建色彩的“山頭”之爭。在市委常委擴大會和全市幹部大會上,宋梓南曾經多次講過這個問題。為此,他也想好好地找老常談上一談。但沒想到,一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從北京來的基建工程兵許副參謀長的電話,隻得先去接待北京客人了。


  許參謀長就住在新園賓館。宋梓南便直接趕到新園去接待這位北京客人。


  “軍委希望我們深圳接收多少轉業的基建工程兵?”在會客室裏稍事寒暄,宋梓南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個這樣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當然是多多益善。”許副參謀長說得也很實在。


  “大概說個數吧。”宋梓南要求道。


  “至少兩萬。你們是副省級的大城市……”許副參謀長稍稍遲疑了一下,應道。


  “您已經看過了嘛。它像個副省級大城市嗎?我多次說過這話了,我們是特區的牌子,小鎮的底子,鎮上實實在在隻有三萬人呐。”宋梓南苦笑了一下。


  “我離開北京的時候,我們的李司令員特別囑咐,要我一定到深圳來見見您宋書記。他說,中央在深圳建經濟特區,是個重大戰略行動,這兒的基本建設一定會搞得非常紅火。他還說,您宋書記就是個敢攬這種瓷器活兒的金剛鑽頭。他寄希望於深圳,一定能消化我們這部分轉業官兵。”許副參謀長非常誠懇地說道。


  宋梓南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到我們省裏去了嗎?”


  許副參謀長點點頭。


  宋梓南問:“我們省上的態度怎麽樣?”


  許副參謀長說:“坦率地說,也是兩派意見。有一部分同誌就認為現在省裏自己的施工隊伍都吃不飽,再接收幾萬外來的基建力量,就等於把本來就吃不飽的一碗飯再分給兩個人吃,於己於人都不利……”


  宋梓南說:“這種說法不能說沒有道理。市場終究是有限的,競爭會相當激烈。都想給自己留一手,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許副參謀長當即從公文包裏很鄭重地取出一封信,交給宋梓南:“這是我們李司令員寫給您的一封親筆信。”


  宋梓南雙手接過信:“請參謀長回去一定替我轉告李司令員,深圳市委非常感謝基建工程兵黨委領導的這種信任和重托,我們會十分認真對待這件事的。但得給我們一定的時間來考慮和籌劃這樣一件大事……畢竟是兩萬人,我們既要對這兩萬人負責,更要對中央負責。”


  回到市委機關自己的辦公室裏,已是深夜時分。宋梓南一走進辦公室,就趕緊招呼老常:“讓你久等了。老常啊,想請你出馬到北京找一趟郵電部領導。聽說你當年在文部長手下幹過。”


  常副市長問:“找他談什麽項目?”


  宋梓南說:“爭取讓他支持我們和香港大亞電報公司合作經營深圳市內電話業務。”


  聽說是這麽一檔子事,常副市長不作聲了。


  宋梓南打量了他一眼,問:“走不開?”


  常副市長還是不作聲,隻是怔怔地看著宋梓南。


  宋梓南笑道:“到底怎麽了?”


  常副市長沉吟了一下,問:“宋書記,有件事,不知道您清楚不清楚?”


  宋梓南問道:“什麽事?”


  常副市長說道:“任書記剛到省裏來接鍾書記的班那會兒,我去找過他,到任書記那兒告過您的狀……”


  宋梓南默默一笑道:“我知道這事。任書記後來把我找到廣州去談過。你不就是為了開發羅湖那檔事嗎?你主張先搞皇崗,反對我們先搞羅湖……工作上有分歧,這很正常……你是市委常委,有權去找省委領導反映自己的主張,這也很正常……”


  常副市長說:“當時,我跟仲夷書記除了談羅湖區的開發問題,也談到了電話通訊問題。我說我不同意讓香港人來插手我們的長話業務。除此以外,我還對任書記說了一些非常……非常難聽的話……比如說,您好大喜功、獨斷專行,聽不進別人意見,等等。”


  宋梓南略有些難堪地笑了笑:“嗯……這些嘛,也不全都是胡說……當然,也不全都準確……”


  常副市長問:“您還覺得我是到北京去替您辦這事的合適人選嗎?”


  宋梓南笑了笑說道:“如果今天我在挑選一個為我宋梓南個人辦事的人,你老常的確不是個最合適的人選。但今天你是為深圳去辦事的,為我們這個經濟特區去辦事的。我覺得,你合適,很合適。還有什麽顧慮嗎?”


  常副市長仍然充滿疑慮地看著宋梓南。


  宋梓南笑道:“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一、你現在還認為當初我堅持要先開發羅湖地區,是把錢往水裏扔嗎?”


  常副市長坦誠地答道:“這不用再爭論了。事實證明,先開發羅湖是正確的。當時是多花了些錢,但的確如您當時設想的那樣,那樣做,更有利於吸引境外商人來深圳投資辦廠,能更快地見到更大的效益。”


  宋梓南接著問道:“二、在當前情況下,引進外資和國外技術改善我們的電話通訊現狀,是不是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程度了,而且是當前我們可以選擇的唯一捷徑?”


  常副市長稍稍猶豫了一下。


  宋梓南追問:“你隻要回答,是,還是不是。”


  常副市長無奈地說:“是。”


  宋梓南哈哈一笑道:“那不就完了?難道你還非逼我用一些很肉麻的話來說明你老常確實是到北京去解決這問題的最佳人選嗎?不用了吧?”說著,便站了起來,用力握著常副市長的手,又說道:“我這個人脾氣急,有時也愛衝動。這一些缺點,在上回常委民主生活會上,已經做過檢討了。至於以後,能不能保證自己絕對不再會起急、衝動,這很難說,爹媽給的脾氣,有時是沒辦法的。但這次決定讓你去北京,絕對不是一時衝動的結果。”他停頓了一下,忽然眯起眼,打量了常副市長一眼,慢慢說道:“你老常不會是在琢磨,這是我宋梓南故意設的一個政治陷阱,故意在報複陷害你吧?”


  常副市長非常堅決地說:“沒有,沒有。我怎麽會這麽想你。”


  宋梓南立即說道:“你沒這麽想就好。別的我就不再解釋了。最後我隻說一件事,上一回,你老常有一句話,把我說感動了。你說,你老常已經在這兒工作十多年了,親身經曆過多次邊民外逃香港的慘痛事件。你太了解深圳寶安這一帶的老百姓渴望過好日子的那種心情了。比起我們這些奉命到深圳寶安來工作的同誌,你老常想改變深圳寶安目前這個落後現狀的願望更強烈。這話是你說的吧?”


  常副市長怔怔地看著宋梓南,不作聲。


  宋梓南說道:“隻要有你這句話,我們之間就啥也別說了。如果你同意我這個看法,那就趕緊去北京。別再跟我說什麽廢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