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正是午飯時分。機關食堂設在剛搭起的簡易板房裏,領導和普通幹部都在窗口前排著隊打飯菜。宋梓南剛開完會,忽然覺得有點餓了,便匆匆趕來吃飯。已經在一張餐桌旁坐下的小馬趕緊站起來向宋梓南招了招手。宋梓南便走了過來。在同一張餐桌上就餐的一些機關幹部忙讓出一個位置來讓宋梓南坐。
坐下前,宋梓南看了看小馬替他打的那飯菜,又看看別人飯盒裏打的飯菜,不高興地嗔責道:“上一回你就沒替我買紅燒肉,今天你又沒給我買。你小子想饞死我?”
小馬忙解釋:“不是我不給您買。這是顧大姐的命令。她要我一定替她把著這一關……說您這年齡不能吃太多的肉……”
宋梓南用筷子頭撥拉了一下碗裏的菜:“誰吃太多了?現在的問題是根本就吃不上嘛,我的馬秘書!如果全都吃不上,那又好受一些,現在更嚴重的問題還在於,別人都在吃,就我一個人沒得吃。你這麽做,是不是有點侵犯他人人權啊?”
在座的人都笑了。宋梓南也把故意裝出的那副嚴肅樣收了起來,跟著大夥兒一起高興地笑了。
小馬卻依然很認真:“顧大姐說……”
宋梓南揮揮手,不屑地說道:“將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況且是夫人的命令呢?去,買紅燒肉來!”
小馬為難地一動不動。
周副市長笑道:“我看這問題還是這麽解決吧,咱們既別為難了馬秘書,也別虧待了宋書記。顧大姐的命令嘛,還是要執行的。但一點都不讓書記吃肉嘛,在當前工作量這麽大、工作條件又這麽艱苦的情況下,書記的身體可能也頂不下來。顧大姐隻是不許小馬替宋書記買肉吃,但沒說宋書記不可以吃別人碗裏的肉……”
宋梓南如獲至寶似的:“你看你看,當副市長的水平就是要比你這個當秘書的水平高嘛!”說著,從周副市長的碗裏夾起一大塊肉送到了自己嘴裏。
在座的機關幹部都哈哈大笑起來,紛紛把自己碗裏的肉夾到宋梓南碗裏。
吃完飯的宋梓南和周副市長一起到一旁的洗碗池跟前去洗碗。
宋梓南問周副市長:“昨天在討論接收安置那兩萬基建工程兵的常委會上,我看你沒怎麽吭聲?難道你也覺得,此事,我們不能幹?”
周副市長微微一笑道:“去你辦公室談吧。不過,一會兒你得睡一會兒午覺吧?要不,等你睡了午覺起來,咱們再單獨聊一聊?”
宋梓南說道:“睡啥午覺?兩點,已經跟組織部的同誌約好談幹部問題。省委組織部原先說好從全省範圍給我們調三五百個中層幹部,最起碼也要從廣州給我們調一二百個中層幹部,可是到昨天為止,隻報到了十來個。都不願意離開廣州,這可以理解。但是,讓諸葛亮唱空城計,總還得有幾個書童和老兵在一旁撐場麵哩。沒有幹部,咱們真是連一出空城計都唱不起來啊。”
周副市長:“那行,我現在就跟你去你辦公室。”
在辦公室坐定後,周副市長說道:“關於這個接收和安置基建工程兵的問題,我先說說我的看法。據我了解,市委常委中的那些同誌擺出這麽多困難,並非是不想接收這兩萬官兵。深圳眼前雖然有困難,而且的確是天大的困難,但接收不接收這兩萬基建工程兵的問題,涉及當前怎麽對待中央精兵簡政實現全黨工作重點轉移的重大立場問題,涉及在政治上是不是跟中央保持一致的大原則問題。所以常委們心裏是很清楚的,這兩萬官兵我們是一定要接收的,這裏不存在接不接收的問題。把困難擺夠,無非是想把這項工作做得更細,希望在過程中不出問題,或者盡可能地少出一些問題。”
宋梓南點點頭道:“我同意你這個分析。我相信我們這個班子,在政治上是和中央絕對保持一致的。”
周副市長繼續分析道:“光是保持一致,並不能保證接收工作不出大問題。有些事情還是讓人挺擔心的,比如說,深圳毗鄰香港,突然之間來兩萬軍人,剛過來時,可能都還戴著領章、帽徽,還會帶一些武器,這對港澳方麵,甚至對台海局勢會不會構成一個變數,還會產生什麽負麵影響,我們都得考慮……”
宋梓南若有所思地說:“是的,如果在這些方麵沒有相應的應變措施,從局部來說,就不可能做好這兩萬人的接收安置工作;從全局來說,也會妨礙中央實施戰略重點的轉移,的確不能掉以輕心。”
周副市長提議:“我先找幾個人做一個接收安置的預案,你覺得可以了,再上常委會定奪。”
宋梓南高興地說道:“那當然好。這件事就拜托了。”
周副市長站了起來:“你還是休息一會兒吧。多多少少閉一會兒眼睛,十分鍾五分鍾都行。書記同誌,年齡不饒人啊。別說你,我現在都感到一年不如一年了。中午要不休息一會兒,下午常常覺得頂不住。行了行了,不說了。一會兒你還得和組織部的同誌談幹部工作。你睡一會兒,我也得去眯一會兒了。”說著,就走了。
深圳組織部劉部長按宋梓南的意思,直接到北京找中央組織部請求支援,解決深圳幹部調配大問題。沒有想到事情會辦得如此順利。到北京的第三天,他就打回電話來向宋梓南匯報:“中組部的幾位主要領導全出來接見了我們,太不容易了。我在省組織部工作的時候,去過多少次北京,除了在大會主席台上,真還沒接觸過中組部的主要領導。這一回,部長、副部長都出來見我們了,全都表了態,一定支持咱們深圳市的幹部配備工作,答應由中組部直接出麵給有關省市發公函,讓他們給我們調配適用幹部,陳部長和曾副部長還答應親自出麵給有關省市領導打招呼,請他們大力支持特區的這一項工作……真是破格待遇啊……”
宋梓南馬上告訴他:“那你們就別回來了,直接飛有關省市,趁熱打鐵,趕緊去落實中組部的有關安排。”劉部長覺得坐飛機去有點“奢侈”了,那得多花好多錢。而且他們出發前也沒這個坐飛機去各省市“招兵買馬”的打算,所以,既沒帶那麽些差旅費,也沒帶買飛機票的證明。宋梓南卻毫不遲疑地告訴他:“這點錢必須花。及早把幹部配備齊了,讓深圳這部機器整個都運轉起來,它產生的經濟成就,絕對不是這飛機票錢所能相比的。我的部長同誌,算賬要算大賬啊。至於差旅費和乘機證明,都就近找省駐京辦去解決。錢的問題,可以先打個欠條給他們。我馬上給省駐京辦主任打招呼。”
但讓劉部長想不到的是,他們行程的第一站,就遭遇了一個不大不小、不軟不硬,“煮不爛、摔不碎、砸不扁、敲不動”的“銅釘子”。
根據宋梓南的指示,他們當天就從省駐京辦拿到了買飛機票的證明,也借到了全部所需的差旅費。機票雖然緊張,但他們還是買到了第二天去某省省會城市的機票。飛機降落,趕到省委組織部,已是傍晚時分。省委組織部負責接待他們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幹部,長方臉,齊脖子的短發,灰藍色的製服,不新不舊,十分幹淨。她一邊審視著劉部長遞給她的那封介紹信,一邊問:“深圳的?”
劉部長:“是。”
深圳組織部隨劉部長一起來的一個工作人員忙介紹道:“他是我們市委組織部的劉部長。”
那個女幹部注意地瞟了一眼劉部長,慢慢伸出手,不冷不熱地輕輕碰了一下劉部長的手,就收了回去,說道:“部長親自出馬,工作作風很踏實啊!劉部長看樣子,還很年輕嘛!”
劉部長搖搖頭笑道:“不年輕了,也四十好幾了。”
那個女幹部說:“中組部發來的明碼加急電報我們已經看到了。”
劉部長說:“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是黨的事業,說不上麻煩不麻煩。”那個女幹部說道,“聽說你們要在我們這個兒搞什麽‘招聘幹部’?”
“首先是調配,然後有可能的話,我們還想招聘一部分。”劉部長應道。
那個女幹部又瞟了劉部長:“這個招聘嘛……”
深圳組織部來的那個工作人員忙解釋:“中組部批準我們試行這個招聘方案。”
那個女幹部立即打斷了那個工作人員的話:“但具體工作不還是要我們來做嗎?”
劉部長忙說:“那是那是。我們首先還是要在你們的大力支持下,調配到相當數量的幹部。”
那個女幹部說:“隻要有中組部的批文,我們當然會執行的。至於怎麽配合你們這回的調配,尤其是配合你們這個‘招聘’,我們還要慎重研究一下,並且先去擬定一個工作方案。把方案呈報我們部辦公會議討論,最後還得呈送我們省委的主管書記圈閱。所以,最快,你們也得等到下周二才能聽得到回音。”
劉部長猶豫了一下:“下周二……今天……今天是周六……”
那個女幹部說:“今天是周六,但現在已經四點半了。周六下午四點半,你覺得還能辦成什麽事嗎?”
劉部長愣了一下,隻得點點頭應道:“是,周末了。那……我們下周二再來。”
劉部長帶著那個工作人員剛起身要走,那個女幹部卻又把他叫住了:“能給你們深圳的同誌提個問題嗎?”
劉部長忙回身應道:“您說您說。”
那個女幹部說道:“我這個人說話可能有點過於直率。但我們都是黨內的同誌,又都是搞組織工作的,我們都要對黨負責……”
劉部長笑笑道:“沒事沒事。您有什麽話,隻管說。”
那個女幹部說道:“你們這一回到我們這兒來一定要搞這個‘招聘’嗎?”
劉部長說:“如果通過調配,能解決問題了,就不一定……”
那個女幹部說:“這就是說,你們深圳的同誌已經在懷疑我們組織係統的調配製度不能解決你們深圳的幹部需求?”
劉部長忙擺了擺手說道:“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們當然還是以調配為主,輔之以招聘……雙管齊下,兩條腿走路……”
那個女幹部說道:“你們不覺得‘招聘’這個做法裏頭更多體現的是某種資本主義的商業交易精神和雇用色彩嗎?部長同誌,你搞黨的組織工作有多少年了?”
劉部長說道:“前前後後算起來,也有十來年了。”
那個女幹部說道:“那你應該很熟悉我們黨的組織工作和幹部工作的基本原則了。幹部選配,從來都是一項政治性政策性都極強的工作,要求我們從事這項工作的同誌具備很強的黨性才行。因此,多年來我們黨一直強調,這項工作必須在我們黨的絕對領導下進行,怎麽可以沿用資本主義那一套,搞什麽社會招聘?如果可以進行社會招聘,那麽,怎麽體現黨的領導?這點小小的意見,隻是我個人的一點想法,不代表任何組織,也不代表我對你們這個所謂的特區,有什麽看法。作為一個老黨員,我當然還是擁護黨的改革開放方針和建立特區的決定的,你們深圳的同誌既然來了,隻不過說一點小小的意見、小小的看法,請你們考慮。”
劉部長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女同誌所謂的“建議”,會如此的不客氣,如此的尖銳和嚴厲,一下沒反應過來,竟然呆在那兒了。劉部長沒有反駁,隨同一起來工作的那兩個工作人員當然更不能說什麽了,但一回到招待所,這兩工作人員就忍耐不住了。
他們住的是三張床的普通標準間。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在兩張床之間來回地走動著,激動萬分地嚷嚷道:“整個一個馬列主義老太太嘴臉嘛!她訓誰呢?訓兒子呢?好歹我們深圳也是個副省級城市,她這個省會城市不也就是個副省級的嘛。你不顧兄弟城市之間交往的禮節,就是看在中組部的麵子上,也不能這麽對待我們!招聘又怎麽了?招聘也是經中組部批準的。中組部代表不了黨,你馬列主義老太太代表黨?!”
劉部長忙對他吼了一聲:“又亂說了,說這些無原則的氣話有什麽用?現在要解決問題,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特別現在我們又在人家的地盤上,更不能說這些不利於團結的話。”
那個工作人員靜不下心來:“她純粹是故意在卡我們嘛。今天下午離下班還有四十多分鍾,我還聽說這兒省委組織部人事調配方麵的公章就在她抽屜裏鎖著哩。她要願意替我們辦事,完全還來得及辦,也完全可以替我們轉一個介紹信嘛。那才要幾分鍾時間?她完全是有意拖著不辦嘛,偏偏要讓我們等到下周二。太可惡了……”
原先半躺著的劉部長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很生氣地批評道:“又來了。我再說一遍,不許說這些妨礙團結的話。要講團結,一定要講團結。我們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明白嗎?!公章在她手裏攥著哩,你跟她把關係搞僵了,我們還想不想完成這任務了?”
那個工作人員說道:“可我聽說,這個馬列主義老太太其實連個科長都不是。我們完全可以越過她,直接找真正管事的領導同誌。”
劉部長歎道:“你啊你……這裏還有個情況,你們都還不知道,這位女同誌雖然連個科長都不是,但她在這兒的作用和地位相當特殊。有些事情,就算是科長處長局長點了頭,隻要她不同意,別人照樣拿不出公章來。”
另一個工作人員一直沒有插話,半躺著饒有興趣地聽那個工作人員發“牢騷”,這時卻也一下從床上坐起,大為詫異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這公章豈不成了她私人的東西了?這也太有悖組織原則了!這種事怎麽能發生在最講組織原則的組織係統裏呢?”
劉部長似乎還知道一些內情,但他不想在背後揭兄弟單位的“內幕”,不想在此時再給自己下屬“火上澆油”,所以,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是啊,是有一點不正常……”
那個工作人員說道:“豈止是一點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另一個工作人員問:“她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法力,可以不聽科處長和局長的招呼?”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那個工作人員接了電話,忙對劉部長報告道:“他們省委組織部的領導要來看我們。”
劉部長忙說:“快告訴他們,不用了。他們那麽忙……”
那個工作人員說:“他們已經出發了。”
十來分鍾後,他們把房間大略地整理了一下,劉部長就帶著一個工作人員,親自下樓去迎候省委組織部的領導。不一會兒,他們看到一個中年的工作人員騎著自行車過來了,把車往大門口的角落裏一鎖,匆匆走進大堂,並直奔他倆而來,問:“二位是深圳組織部的?”
那個工作人員忙介紹:“這是我們的劉部長。”
那個省組織部的中年機關幹部忙上前十分熱情地說:“你好,劉部長。我是省委組織部辦公室的。”
劉部長忙說:“你好你好。”
那個省組織部辦公室的中年幹部說:“我們部長有點事,可能要稍稍晚來一會兒。”
劉部長忙說:“哎呀,快請告訴部長,一會兒還是我們去看他吧。”
那個省組織部辦公室的中年幹部說:“不不不,他一會兒就來。已經安排好了。隻是有個情況……我們部長讓我來想先跟你們通通氣……”
劉部長忙說:“好啊好啊。那就到房間裏去說吧。”
回到房間,那個同誌說:“部長讓我先來,真正的目的,是要讓我通報一個情況。這個情況剛才不便在大堂裏對各位說,部長本人也不太方便說。所以就讓我先來跟各位做些解釋……聽說你們幾位下午在我們部辦公室遇到一點不太愉快的事。”
劉部長很大度地說:“沒什麽沒什麽……那位女同誌很直率,原則性也很強……我們很敬重她。”
那個同誌笑道:“我們也都挺敬重她。她是個資曆很老的同誌,她的愛人是我們省委分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
深圳組織部的兩個同誌立刻恍然大悟:“哦……難怪……”
那個省委組織部的同誌說:“而她入黨的時間比我們這位主管書記還早一年。所以……在某些事情上,我們部裏的許多科長、處長,甚至一些局一級的領導幹部都會很尊重她的意見。”
劉部長忙說:“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那個省委組織部的同誌繼續說道:“如果因此給你們工作上帶來某些不方便,我們部長表示抱歉。但有一點請你們放心,省委組織部一定會全力支持深圳方麵的工作,這一點,不要說有中組部的指示,就是沒有中組部的指示,我們部領導表示,也會全力支持深圳的工作。中央說得非常清楚,深圳特區是我們全黨和全國的特區,是我們大家的特區。辦好特區是全國人民的共同心願……我們部領導一定會做通那個女同誌的工作,為你們的招聘工作開綠燈。隻是稍稍需要一點時間,需要一點耐心。”
劉部長忙點頭說道:“理解,我們完全理解。”
那個省委組織部的同誌又說道:“一會兒,部長和副部長都會來陪劉部長吃飯。”
劉部長忙說:“部長那麽忙,就不用了……我們都是自己人嘛……”
那個中年幹部說:“那怎麽可以呢?你們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前線的將士來了,後方軍民怎麽能不表表心意?不過,一會兒,當著眾人,剛才說那些情況,部長就不便再說了。請你們充分諒解。最後,部長還特地說了這麽個精神,隻要不違背中組部的指示精神,你們完全可以運用你們認為方便、得當的任何方式,在我們這兒開展幹部招聘活動。省委和省委組織部一定全力支持配合。部長還強調,接待你們這件事,我們部長已經親自向省委主管書記匯報過了。他的態度也非常明確,就是要認真落實中組部的指示精神,全力支持深圳同誌的工作。”
劉部長心一熱,非常真誠地說:“謝謝。太謝謝了。”
那個同誌又說:“剛才我到總台了解了一下,你們三個同誌,隻開了這麽一個標間。那怎麽行啊?”
劉部長說:“可以了可以了……這已經比我們深圳的條件好多了……”
那個同誌說道:“我已經向部長匯報過了。我們部長說,一定要讓深圳來的同誌休息好,你們在這兒的住宿費用,由我們來負擔。我已經通知總台,馬上給你們換房間。”
劉部長忙說:“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但到吃完晚飯,劉部長和那兩個工作人員恭送省委組織部的領導上車,返身回房間走過總台時,一個總台的服務員迎上前問:“幾位是深圳來的嗎?”
深圳組織部的一個工作人員忙應道:“是啊。”
總台服務員說:“能來重新辦理一下你們的住房手續嗎?”等辦完手續,一個服務員帶領他們到原先的房間裏取上行李,坐上電梯,領他們到新開的房間裏去休息。那個服務員打開一個大房間的房門,對劉部長說:“這是您的房間。”劉部長走進房間看了一下。那房間是個帶客廳的大套間。劉部長有點愣怔住了。但沒等劉部長說什麽,那個服務員又對另外兩位工作人員說:“兩位請跟我來。你們住的房間在那頭。”給他倆換的房間是兩張床的標準間。都重新安頓齊了,兩個工作人員又來到劉部長的大套間裏,其中一個往客廳的沙發上一倒,說道:“看樣子,我們隻能在這兒耐心等待了……好吃好喝,又好住的……可誰知道這兒的領導們什麽時候才能做通那位老太太的工作,讓她對我們高抬貴手?”
劉部長想了想說道:“我們不能等。”
那個工作人員忙從沙發上坐起:“不等,怎麽辦?”
劉部長說:“剛才他們組織部的那位同誌已經傳達了他們省委和組織部領導的意見,隻要不違背中組部的指示精神,我們完全可以運用我們認為方便得當的任何方式,在這兒開展幹部招聘活動。”
另一個工作人員說:“就靠我們自己?怎麽個招聘法?挨家挨戶去敲門?不能吧?咱們在這兒兩眼一抹黑啊。阿貓阿狗都不認識幾隻!”
劉部長說:“當然得想個辦法。你們有同學老鄉在這兒嗎?”
兩個工作人員說:“那……還是有幾個的。”
劉部長高興地說道:“對啊。能聯係上他們嗎?”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說:“有的可以,有的就不好說了。”
劉部長說:“能聯係上一兩個、兩三個不能?”
那個工作人員想了想:“試試吧。”
忙活了一晚上,他們果然聯係上了幾個熟人。早上起來,拉開窗簾一看,外頭細雨蒙蒙,陰霾沉沉。又忙了一上午,到下午時分,雨基本停了,他們便叫了三輛出租車,帶著三五個熟人走出招待所。他們手上都提著小桶,還提著一個塑料大兜。
他們每兩個人上一輛出租車。一上了大街,三輛車便分道揚鑣而去。
其中一位工作人員對司機說:“今天我們要包您的車用一天。要麻煩你了。”
司機笑道:“嗨,隻要不卸我的車軲轆,你們怎麽用我的車都行。還希望你們多包我幾天哩。賣金剛鑽的,還怕瓷器多?!”
深圳市組織部的那個工作人員說:“那我能在您的車上掛個小廣告嗎?”
司機說:“掛。盡管掛。”說著,把車停在了路邊。
深圳市組織部的那個工作人員忙下車,先從提兜裏取出一幅小橫幅,掛在車門上。隻見小橫幅上寫著一行大字:“深圳市招聘。急!!!”在這行大字下邊,又寫了兩行小字:“急需如下行業的中高級人才:電腦、機電、財會、醫療、建築、營銷……有意者,請打電話××××××××”然後又取出一張廣告紙。廣告紙上也寫著同樣的字樣,就往車的後車窗玻璃上貼。但還沒等他貼好,司機卻嚷了起來:“哎哎哎,你別往那兒貼呀,你把後車窗全給我堵死了。我就沒法看車後的情況了,那多危險。警察也不讓啊!”深圳市組織部的那個工作人員忙把那張廣告紙取了下來。
這一天,包括劉部長自己在內,他們走大街,串小巷,進大學校園,在劇場、車站、醫院、飯館門口,貼了不少這樣的招聘小廣告。所幸,那時候各城市對小廣告的管製還不像現在那麽嚴。甚至可以這麽說,那時候,小廣告(包括“廣告”這件事本身)還是一個新生事物,遠沒像現在這麽猖狂。人們對小廣告還抱以一種比較好奇和新鮮的態度。小廣告一出現,往往能招引來或多或少的一群人圍觀。特別是招聘人才,這樣的事更是新鮮和奇崛。他們把招聘的小廣告貼到火車站,引起了候車室內眾多旅客的騷動,站內民警不得不出來幹預。而那時,雨也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