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開往廣州的那趟特快列車緩緩馳進豐台站以後,竟然停了下來。車上的旅客紛紛議論起來。因為按列車行車表,這趟特快不停豐台,而且曆來都不停豐台。“出啥事了?”“可能車上有人犯急病,要送醫院?”“八成是抓著逃犯了。你們看,有人給帶下去了。”尤其是硬臥車廂的旅客,他們中間相當一部分人是經常乘坐這趟車往來京廣之間的,既熟悉車次運行情況,也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便紛紛圍到車窗跟前來看個究竟。


  這時,透過車窗,他們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在列車長和乘警的陪同下,走下了車。站台上有一輛紅旗車在等著。列車長和乘警把那個中年男子交給紅旗車上的兩個不像是警察的工作人員以後,列車馬上就開走了。看來,列車突然在豐台站停靠就是為了讓這個中年男子在豐台站下車,並把他交給那輛紅旗車上的工作人員。


  在那個年代,紅旗車是地位和權力的象征。


  列車專門為他在豐台站停靠。站台上專門有紅旗車來迎接他。這小子真牛。他是誰?


  他就是唐惠年。


  廣東駐京辦的同誌在相關公安部門的幫助下,在豐台站“截獲”了唐惠年,立即派車將他和那份調查報告一起送往京西賓館。鍾靈在認真閱讀了唐惠年的調查報告後,立即把這份報告批給了省委全體常委,要求常委據此反思廣東多年來的工作得失,認真落實省委和中央關於“全國改革開放,廣東先行一步”的偉大戰略決策。並讓身邊的工作人員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們那天在葉帥西山住處確定下來的一些想法,形成文字,報到了穀牧那兒。穀牧在對這份報告附上他的意見後,又很快把它呈送到了鄧小平處。第二天,他又親自打電話到鄧小平處,再一次轉告了廣東省的同誌請求“先行一步”的想法。


  小平同誌的秘書在接了穀牧的電話後,立即把電話內容告訴了鄧小平:“剛才穀牧同誌來電話,再一次申述了廣東省委的那個想法。”


  鄧小平拿起桌上放的幾份簡報,問:“他們的想法,是不是就是會議簡報上反映的那一些?”


  秘書答道:“大體的意思就是那一些。”


  鄧小平說道:“你告訴穀牧同誌,我讚成‘廣東先行一步’的提法。這和打仗一樣嘛,大部隊行動,總應該有人先走一步探探路嘛。廣東先行一步,在深圳、珠海、汕頭等地方先搞一點試驗,我看可以。”


  秘書又說:“穀牧同誌說,這裏有一個難題,廣東的同誌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應該怎麽稱呼這幾個試驗區?有的同誌主張叫‘自由貿易區’,有的同誌主張叫‘出口加工區’,有的同誌主張叫‘貿易出口區’,還有主張叫‘貿易合作區’的……”


  鄧小平笑了笑,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就叫‘特區’嘛!當年的陝甘寧就是特區嘛!”


  秘書再問:“如果辦試驗區,廣東的同誌還希望中央能給一點錢,哪怕象征性地給一點啟動資金也行。”


  鄧小平立即很堅決地回答道:“這一點要跟穀牧說清楚,中央沒有錢,讓廣東的同誌自己去搞錢,改革、試驗,就是要解放思想、敢闖、敢想,就是要殺出一條血路嘛!”


  當天晚上,吃罷晚飯,在中南海辦公的穀牧正在海子邊上散步,不遠處,看到鄧小平在警衛和家人的陪同下,也緩緩地散著步走來。他不想在這時候打擾鄧小平,剛想回避,卻不料被鄧小平叫住了。“穀牧,我今天白天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廣東那幾個劃出來做試驗的地方,就叫‘特區’。延安和我們的陝甘寧邊區那個時候就是個特區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叫‘特區’好。我記住了。我馬上去轉告廣東的同誌。”穀牧答道。


  “建立特區,一定會遇到很多困難,告訴廣東的同誌,告訴將來去特區工作的同誌,一定要有殺出一條血路的思想準備和勇氣。”


  穀牧回到辦公室,立即吩咐秘書,馬上替他接通鍾靈的電話。他把剛才在中南海海子邊上見到鄧小平和鄧老爺子講的話,重點地、簡要地給鍾靈複述了一遍。


  鍾靈一邊聽著穀牧的複述,一邊在自己那個本子上記錄著,一邊應道:“叫‘特區’,好啊!”但這個“好”字剛叫出口,稍稍想了想,放下筆,又有些擔心,便謹慎地問道:“叫特區……那,它們是不是就直屬中央,不歸省裏管了?”


  穀牧笑了:“根據我的理解,小平同誌沒這個意思,其他中央領導也沒表示過同樣的意思。一直以來的指導思想,不管這幾個試驗地叫什麽,它們還歸你們省裏管。就是叫‘特區’,也還歸你們省裏管。剛才小平同誌又特別強調了白天他說過的一句話,他讓我務必轉告你們,尤其是將來去特區工作的同誌,辦特區,中央沒有錢,要由你們自己去搞。一定要有殺出一條血路的勇氣。”


  由於當年長安街上的車流量遠遠不像現在那麽多,再加上,這輛紅旗牌轎車是駐京辦的同誌通過關係,特地從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要的一種掛有特殊牌號的車,所以,一路馳來,幾乎沒有遇到紅燈,很順利地進了京西賓館的大門,馳到主樓門前停了下來。隻是在進了主樓大門,他們才稍稍遇到了一點“麻煩”。他們剛要進電梯,卻看到有兩個人匆匆走過來攔住了唐惠年。唐惠年仔細一看,卻是新華社內參組的那位白組長,還帶著一位年輕的助手。


  白組長上前叫住唐惠年後,向他索要那份調查報告。


  唐惠年絕對沒有想到,內參組的消息也能有如此的靈通,自己剛被“截”回北京,他們已經得到消息,在這兒等著他了。一時間他不知道白組長索要這份調查報告的用意何在。一路上,他變著法地向去車站“截”他的這兩位同誌打聽“讓返回北京的內情”,但這兩位同誌,對他的追問,既不熱情也不冷漠,隻是彬彬有禮地守口如瓶,什麽內情也不透露,搞得唐惠年反而有點緊張兮兮的。所以他也不知道他該不該在路上把這份調查報告的副本交給新華社搞內參的同誌。


  這時,省駐京辦的同誌上前攔住白組長:“對不起,我們省委的主要領導正等著唐記者,你們的事,能不能等一會兒再說?”


  白組長忙解釋:“我們隻要兩分鍾時間。”


  唐惠年也幫著介紹道:“他們是新華社內參組的。”


  聽是新華社內參組的,駐京辦的同誌態度馬上和善許多,本能地就讓開了道,沒再攔阻白組長了。


  白組長立即把唐惠年叫到一旁低聲說道:“你那份調查報告的打印件帶在身邊了嗎?”


  唐惠年點點頭:“帶著哩。怎麽了?”


  白組長又問:“那些照片呢?”


  唐惠年應道:“也帶著哩。”


  白組長說:“統統都給我。”


  唐惠年一愣,問:“幹什麽?”


  白組長:“我們剛得到通知,一定要趕在明天上午前,發你這份調查報告的內參,送到每一位在京政治局委員的手裏。”


  唐惠年更是有點犯傻了,怵怵地問:“怎麽回事?想拿去做反麵材料?”


  白組長:“別瞎琢磨……”


  唐惠年:“可是昨天您還在告誡我……”


  白組長笑笑:“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嘛。”


  唐惠年遲疑著:“這……”


  白組長低聲說:“別猶豫了。隻要你本人還同意我們發你的這篇調查報告,就請趕快把報告稿交給我們。”


  唐惠年還在猶豫:“不會有啥事吧?”


  白組長:“你看你看,上邊重視了,你自己反倒又哆嗦起來了。”


  唐惠年:“可是……”


  白組長說:“當然,如果你本人不同意發,我們也不勉強。”


  唐惠年馬上說道:“我要是不想發,幹嗎還帶著它千難萬險地從廣州跑北京來?我有病?”


  白組長笑道:“那你還猶豫啥?果斷點,我們還要回去編稿子哩!”


  幾分鍾後,那位內參組的白組長拿著唐惠年交給他的那個牛皮紙大信封,已經在回新華社的路上了,神情顯得尤其的嚴肅,那模樣就好像是親自去揭開一個曆史大謎團,或者是要向世人宣布一項新的科學成就似的。


  那個年輕的助手輕輕地說道:“我看那位唐記者好像被這突如其來的行情變化,打蒙了。”


  白組長若有所悟地歎道:“那是。誰遇到這樣的變化都會發蒙。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又地下……剛才還是牛鬼蛇神,這會兒又成了聖賢仁者,誰能不蒙?”


  那位助手若有所思地說:“也許,我們剛才能夠適當地跟這位唐記者透露一點背景情況……告訴他是最高層有新的精神下來了,催我們趕緊印發他的這個調查報告。他可能會踏實得多……”


  白組長的神情馬上又變得嚴肅了:“這怎麽能說?來自最高層的情況,任何一點都屬於內部嚴格掌控的。沒有得到特別的允許,絕對不能隨便擴散。這是宣傳紀律,也是政治紀律。一定要嚴格遵守。在我們這個崗位上,犯任何一點自由主義錯誤,都會釀成大錯。”


  年輕助手立刻不作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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