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黃江北從長途車站回來後,冷靜地想了想,覺得老夏的分析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章台複雜,複雜就複雜在上下左右盤根錯節。區區一個曲縣長,居然敢小覷新任市長,一方麵仗著他自己是個老資格,但也別排除他還倚仗背後有大樹硬木杆兒在支撐。淺水蹚河尚且得鬧清河底兒的情況,何況要徹底解決一個市的問題,不理清上下左右的關係,就急於脫鞋下河,顯然急躁了些。老夏是對的,千萬別幹自投羅網的傻事。林書記都說過董、於兩案可能跟上頭的什麽人牽扯著,田曼芳又一再說有人要把萬方變為他私家小金庫……他們不會是虛指虛擬虛晃一槍而已吧?他考慮再三,還是選擇了田曼芳作突破口。戰術上先掃外圍,再突破中心,永遠是一個可供選擇的良策。在會見韓國商務代表團前,他還要請葛會元辦一件事。幾分鍾前,葛會元已奉命趕到金城大飯店,四處打聽黃江北在何處。小高此時也焦急萬分地在四處找黃江北。他知道市長已經到了這大飯店裏,但不知道田曼芳把黃江北帶到二樓去了。而會見韓國客人的時間又到了。這是章台市第一次接待韓國商務代表團,牽涉以後很長一個時期能吸引多少韓國投資的大問題,黃市長是實在不該遲到的。小高急得鼻尖上都開始冒汗珠了,這小夥子辦事就是認真。


  葛會元在賓館大廳裏碰見小高,喜出望外地問:“黃市長在哪裏?”


  小高一皺眉頭:“我也在找他。您有急事嗎?他今天恐怕沒時間見你了。”


  葛會元解釋道:“是他約我來的。”


  小高疑惑地隻說了句:“是嗎?”他非常想問問黃江北此刻把葛會元找到此地,到底為了什麽事,但又沒張嘴。小高是個非常懂事的年輕人,非常懂得機關工作人員的基本守則,那就是“不該問的絕對不問,不該看的絕對不看,不該說的絕對不說,不該知道的,那更是絕對別去知道”。他和葛會元正為無處去找黃江北而一籌莫展時,黃江北卻匆匆走來了。


  黃江北先熱情地招呼了葛會元,然後馬上又問小高,韓國客人到了沒有。小高告訴他,客人都在三樓宴會廳等著了。


  黃江北看看表,對小高說:“別急,再讓他們等幾分鍾,我和葛總說兩句話。”


  黃江北先問了問重修總裝試驗台的情況,而後就對葛會元說:“老師,我找您,是想求您幫我一個忙。”


  葛會元的臉馬上紅了:“快別這麽說,我不給你添亂就算好的了,還能幫你什麽忙?”


  黃江北說:“咱倆就不說客套話了,我請您派個房修隊到梨樹溝去,幫著把小學校的危房修一修。我答應過他們,四十八小時內解決問題。”


  葛會元皺起眉頭:“四十八小時……這都什麽時候了……”


  黃江北說:“今天天黑以前,您要能讓修建隊的人帶著修房子的材料趕到梨樹溝小學,我想那兒的孩子和老百姓還是會非常高興的。您要替我辦了這事,明天我一定讓市報頭版頭條發這條消息。”


  葛會元想了想:“頭版不頭版的,我無所謂。這件事……真得趕這麽急?”


  黃江北說:“上學時,您常教導我們,為人師長者言必信,行必果。梨樹溝是我上任章台給老百姓許下的第一個諾言。四十八小時之內不見行動,我枉為一市之長!”


  “由我來派人給你去辦這件事,你……覺得合適嗎?”


  “一般說來,這麽做是不合常規。但孫子兵法不也提倡出奇製勝之舉?站在梨樹溝老百姓的角度,他們將舉雙手歡迎我們這麽做的。您說呢?”


  猶豫。


  “您還有什麽難處嗎?”


  “不……難處倒沒有……我……這件事……我包了。”


  黃江北馬上緊握住葛會元的手:“老師,謝謝您了。”


  葛會元緩緩地握住黃江北的手,誠懇地請求道:“什麽時候,找個時間,咱倆再細細地說說萬方的情況……”


  “好的,好的……”


  “萬方領導班子的問題,你也應該考慮起來……我挑這副擔子,的確有些力不從心……”


  黃江北用力握著老師的手:“今天咱們不說這事,改天吧。”


  葛會元直直地看著黃江北,說道:“考慮萬方問題的時候,別顧忌我。老師老了……真的太老了……”黃江北心一熱,他忽然想到,有一天,他黃江北也必須對一個後來的年輕人說我江北老了……真的太老了?他忙安慰老師道:“您別這麽想,我會全麵考慮的……”葛會元立即回萬方安排此事去了。黃江北這才放心地由小高引導著,去見韓國客人。


  寒暄過後,在開始正式交談前,黃江北又想起了兩件急事要讓夏誌遠辦,便寫在了一張便條上,讓小高去交給夏誌遠。小高答應了一聲,拿著紙條便下樓去了。


  傍晚時分,黃江北送走那些韓國客人,正想打個電話問問葛會元那邊的情況,葛會元氣衝衝帶著一輛小車、一輛大卡車直奔賓館而來。車到賓館後,下來二三十個人,他們都是萬方基建隊的人,由葛會元帶著要進賓館。賓館的門衛不讓他們進,雙方便大聲爭執起來。黃江北急忙迎了過去。黃江北以為葛會元他們還沒去梨樹溝,卻沒想到,他們是在去梨樹溝的路上,讓兩個市委機關的人攔回來的。


  “這兩位是你派去的?”葛會元急赤白臉問。


  “您說可能嗎?”黃江北反問。


  “我看了他們的工作證,的確是市委機關的。”葛會元氣呼呼地說,“這不是拿我們涮著玩嗎?一會兒讓去,一會兒又不讓去。”


  “他們說哪個領導指示他們這麽幹的?什麽理由不讓你們去梨樹溝?”


  “他們隻說是市委的領導讓他們來截的。具體是誰,不肯說。具體理由也不肯說。這到底怎麽回事?不是你,那就是別的市領導?在這件事上你們市領導的意見還沒取得一致,你就急著辦?為什麽給山區小學修房子這麽好的一件事,都……不一致?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麽……給你添了什麽麻煩?”葛會元睜大了眼睛惶惶地問。


  “這事跟您沒關係。您一點錯也沒有。您辦得挺好。我會查清這件事的。”黃江北竭力安慰,讓小高通知賓館給葛老師和他帶來的那些工人安排晚飯,自己立即坐上車,去醫院找林書記了。從種種跡象看,這事又是林書記出麵幹預的。這位書記同誌真是一點麵子也不給。


  但奇怪的是,林書記是怎麽得知今天這檔子事的呢?這件事,除了我自己,就隻有小高、誌遠和葛老師,還有就是那一群工人才知情。我覺得這麽點小事用不著再拿到“常委”或“書記”麵前去請示討論。我一個市長(就算是代理的),還沒有一點權力派幾個工人去給一個山區小學修修危房?退一萬步說,今天修的是我自己的住房,恐怕也沒錯。市長(就算是代理的)也不能住危房啊。他為什麽要阻攔?為什麽要這麽決絕地不讓我替梨樹溝小學把教室修起來?又是誰向他報告的?看來在章台,我的一舉一動都處在嚴密的加倍的“愛護”和“關注”之中啊。


  車快速地開上大街,卻沒向醫院方向開去,拐了一個彎,開到一條很幽靜的小馬路上,不一會兒便停在了一家裝潢十分別致的個體美食城門前。黃江北疑惑地剛想開口詢問,隻見路邊有個人向這邊匆匆跑來,拉開車門,鑽進車。


  是夏誌遠。


  不等黃江北開口說話,夏誌遠對司機說了聲:“走。”


  車又繼續往前開去。但沒開多遠,就在一個街心花園的拐角處停了下來。這兒更加幽靜,更看不見行人,隻有一幢幢新落成的住宅樓在傍晚最後一抹餘光中,肅然地聳立著。周圍的路燈還沒安裝,電線杆兒上的電線耷拉在晚風中,悠然地晃動著,有時也會在狂風中突發一陣痙攣。


  夏誌遠說:“你不用去找林書記查問這件事了,是我讓人開車把葛老師他們截回來的……”


  黃江北一怔:“你?為什麽?”


  “別上火。我先問你,今天上午,你讓小高交給我一張你親筆寫的便條,要我按你的吩咐,去辦那兩件事。這檔子事,你跟林書記說起過沒有?”


  黃江北說道:“我在便條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嗎?這兩件事,你先和下麵的同誌商量一下,認為確實可行,我再正式去征求市裏其他領導的意見。”


  夏誌遠說道:“這就是說,在你給我寫便條的時候,林書記並不知道你要我辦這兩件事。是這樣嗎?”


  黃江北用力拍了一下車座背:“你真是夠婆婆媽媽的了。我已經說了,對這兩件事,我自己還沒十分把握,怎麽可能先去跟林書記談?”


  “以後呢,以後你又和林書記說過這件事兒沒有?”


  “沒有。我一直在接待韓國的那一幫子商界人士,根本沒脫開過身。”


  “那就奇怪了。我從小高那兒拿到你的便條,剛回到市政府大樓,還沒來得及找人論證你交辦的那兩件事,林書記就派人來把我叫到醫院裏去了,叫我別去辦這兩件事……”


  “他怎麽會知道的?”


  “是啊,問題就在這兒,他在醫院裏待著,怎麽會知道你那兒剛發生的事的?他還讓我立即派人去把葛老師追回來。他說,他正在做曲縣長的工作,梨樹溝的這點事,還是得讓曲縣長出麵去解決。一定要給老同誌留這點麵子,千萬別傷了和氣……”


  “還是林書記讓你去截葛老師的嘛!你怎麽說是你自己的主意?”


  夏誌遠一時語塞。


  “不要說了。去醫院。”


  “江北……”


  “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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