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勝溝村旱得沒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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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勝溝村旱得沒水吃
南勝溝村其實並不在鎮街南邊,偏西南,順一條溝一直到溝腦。南勝溝村原來人家居住就分散,每戶門前或者屋後也都有泉的,但泉水細弱,僅夠做飯、洗衣、喂牛養豬。天旱得久了,泉就幹了,吃水得挑了桶翻過山梁到背麵溝底去擔。山梁的背麵就是東岔溝村。南勝溝村不同於東岔溝村,東岔溝村女人多,因為男人大多患了矽肺病,需要在家伺候,而南勝溝村的女人少,一打問,沒有一個不是為情所累的,有的是姑娘,有的是已經有了孩子,都出外打工去了。帶燈說:唉,背上貼了郵票走四方。
和村長交談,村長說倒還有一處水源,就在西邊的峽穀裏,峽穀太深太陡,人是沒辦法汲用的。帶燈說:能不能用抽水機?村長說:能是能,哪兒有抽水機?帶燈說:村委會有多少錢?村長說:有屁哩,前年退耕還林款我沒有發,就是想留下來以備村裏有了緊急事,十八戶聯名上訪告我,你知道這錢就全發了。帶燈當然知道那次上訪,說:是你想留下給村裏的?!村長支吾了一陣不吭聲了。帶燈提議讓各家各戶集資買一台抽水機,可和村長跑了十二戶,都不願意出錢,不是說人窮得都快要炒屁吃呀,哪兒有錢,就是說買抽水機能抽上水嗎,抽過這旱天了,這抽水機又咋處置呀?帶燈說:那也是村裏的一份財產麽。他們說:村委會裏還有啥財產?!那十二頁新做水磨坊的核桃木板呢?那拉電時剩下的電線、梯子和燈泡呢?說要修東澗子的路,存了上百袋水泥,水泥又在哪?連村裏那一套鬧社火的鑼鼓,鼓破了還在,鑼都賣了銅!村長說:你說這些幹啥?他們說:集資了好過私人呀?!沒水喝了也好,都渴著,這也是公平!這一家不肯出錢,自然影響到另一家,也不肯出錢,氣得帶燈發脾氣,但發了脾氣還是收不來錢。
從東邊梁畔上的那十幾戶人家下來,帶燈就渴得要命,她不忍心去誰家討水喝,路邊的幾棵櫻桃樹還紅著,村長說:這是我家的樹。抱著樹搖,搖下一層櫻桃,兩人撿著吃。斜旁裏有一處房子,一半苫著瓦,一半卻蓋著石板,住著三口人。一個是老漢子,一個是老婆子,還有一個是傻子,傻子是老漢子的親弟弟,一生未娶,跟著哥嫂過活,到背麵溝底去擔水了。老婆子在門口看了半天帶燈,問:是城裏人嗎?帶燈說:你不認得我了?我是鎮政府的。老婆子說:哦,政府的,在我家吃飯吧?糝子糊湯麵。帶燈說:不吃了。老婆子說:我新磨的糝子。帶燈說:不吃了。村長說:你光耍嘴!去舀一碗漿水來給政府人敗火。老婆子說:要得要得。轉身要進屋舀漿水,後山梁就有人擔了水過來,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她喊:你往腳下看著!那人回應:噢。村長說:那就是她家的傻兄弟。話未落,傻子便跌了一跤,一個水桶就滾下來,人在山梁上嘰吱哇嗚叫:石頭咬腳哩!老婆子趕緊去拾桶,拾回來了個桶底,哭腔著說:啥造孽的日子嗎,吃不到好的,連水都喝不上呀?!
帶燈再沒等老婆子去舀漿水,順著漫坡往下走,漫坡路幹燥,又有料漿碎石和幹羊屎蛋,鞋打滑得走不下來,常常是往下跑幾步就要抱住一棵樹。村長不好去攙扶她,喊下邊的另一簇屋舍裏的人:牛二牛二,拿條草繩來!有個光頭拿了草繩跑上來,村長讓帶燈把草繩纏在鞋上,這樣就不滑了。牛二卻給村長說:根全不行了。帶燈也見過那個叫根全的人,豁鐮嘴,能把拳頭吞進去,愛評說女人,卻始終沒結婚。帶燈說:根全咋不行了?村長說:他高血壓,他說他以前的房子後邊有個泉,水旺得很,後來坡垮下來壅了房子和泉,他就和人去挖那泉,舊泉沒挖出來人卻犯了病,暈倒了,再沒立起身。帶燈說:他年紀並不大呀患高血壓?跟著村長就下了漫坡,到了根全家來。
根全是不行了,好幾個人就圍在炕邊落淚。帶燈和村長一去,他卻又睜開了眼,還說:喲,政府來了,政府有水!帶燈說:各家出些錢買個抽水機,咱南勝溝不愁沒水的。根全說:不愁,不愁,我要喝。有人趕緊去取桶,桶底還有一碗水,端來了,他突然說:牛二牛二。牛二說:我在哩。他說:我喝口水可能要走呀,你快到東岔溝找我那相好來。說完眼睛一瞪,眼裏全是白,沒了黑珠子,人就把氣咽了。
帶燈看著那碗水被人潑到門口,說: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