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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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的日記
晚飯前,帶燈親自把藥方送藥鋪了,竹子開始寫日記。竹子是堅持寫日記的,今天除了記錄了東岔溝村了解的情況外,又記下對一些上訪人的印象。
王後生,六十一二歲,白發白臉白紙一樣。糖尿病人。嘴唇總粘個紙煙過濾嘴,不影響說話,能粘一天。其實他沒有錢買紙煙吸,總拿個材料邊走邊看。見誰都客氣賣好,人卻都避著他。據說打麻將他一輸手就抖,滿頭出汗。別人說你沒吃飯呀,他說吃了一碗熬南瓜豆角,就暈過去了。暈過去就得喂一顆糖,他口袋裏長年裝幾顆糖。
張正民,七十歲。紅光聲朗,經常穿有民政字樣的大衣,到處高八度說理,嘴角總有兩疙瘩白沫。
馬彩存,又胖又矮,跑起來像鴨子。但凡見到我們鎮政府的人異常驚喜,又是拉手又是拍肩,好像親得是娃她姨。但她的問題就是解決不完,屁大的事都尋政府,政府好像是為她辦的。誰若煩她,她卻見誰就下跪。
郭雲三十出頭,她丈夫來反映問題是一說二罵,躁得吃了炸藥,她卻給我們不笑不打招呼。有一口白牙,她不刷牙卻牙白,這不可思議,笑起來迷人。我們不給她笑臉。她臉好看但身材惡劣,腿短,感覺走路腳後跟能碰著屁股。
陳雙峰總是說幾句就有淚。陳水泉是陳雙峰的堂弟,來替他仗義,說認識縣上、市上某某大官,大官給他發過紙煙,我們知道他在胡吹,不怕他去搬人壓我們,所以不理他。他就當我們麵要給大官打電話,說:你們信不信?但電話沒打通,他說:領導正開會哩。李海魚總要吃米皮,好像米皮是世上最好的食品,曾跑進書記辦公室鬧,我拉她出來,她說她腳碰傷了,要揉揉,揉腳時卻兔子一樣又往鎮長辦公室跑,我再去拉,拉住了,她說:不跑就不跑了,你得給我五元錢。給了她五元錢,她才到鎮街吃米皮。男同誌拉她,她說摸她……
王富萍做姑娘時當過幾年民辦教師,來上訪還滿口名詞。豹峪村老村長過世,我們去吊唁,王富萍是老村長的外侄女,也跪在靈堂哭。她哭:我堅強勇敢勤勞忠誠的舅啊……抑揚頓挫,如唱戲一般。突然看見了我們,立即說:帶燈主任,政府,政府!拉住我們又訴她的冤枉。
劉貴田,光棍,五十四歲,冬夏穿襖都不係扣子,襟一掖,拴根草繩,他說一根草繩抵住一件襖哩。他沒有完整的褲子,不是襠爛著就是褲腿開了縫,以為他來上訪故意這樣,我還說:你應該在臉上抹些鍋底灰,就更可憐了!後得知確實貧窮,他家為責任田轉包的事也真的受了委屈,我們幫他解決了問題,又救濟了兩件上衣,一條褲子。褲子是西褲,前邊有開口,他怕一邊穿容易爛,前後換了穿。但把開口穿到後麵,來鎮政府坐不下也不蹲,靠住牆,說:政府裏還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