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元天亮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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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元天亮的信
春咕咕咕……叫得好聽,像去年被丟失的鳥聲,有古銅色的味道,如椿樹上遺留的傷感的椿花角串串的響動。不覺的暖風掀著村沿兒的廢塑料紙報著風向。破敗的跡象遮不住春的撩人。現在我坐在坡上有整群的蠅蠓飛舞,望著山腳下一疙瘩一疙瘩的農舍和對麵高低濃淡錯落有致的山頭,我就感覺到我是一輩子在這山裏了。山禁錮我的人,也禁錮我的心,心卻太能遊走。剛才聽啄木鳥聲時左眼長時間地跳,掐個草葉兒貼上還是跳,我就想是不是這兩天沒給你發信?啄木鳥在遠處的樹上啄洞,把眼睛閉上去聽,說這是月夜裏的敲門呢還是馬蹄從石徑而來?後來就認定是敲木魚最妥帖,那麽,誰在敲呢,敲得這麽耐心!我撥你的電話想讓你聽,但我想你畢竟是忙人而我又怕你不接了使我飽受打擊,所以電話隻響了兩下趕緊關掉。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為你做點啥,一手握自信,一手握自卑,兩個手拍打著想念你。
昨晚上聽辦公室主任和竹子又在討論著你的書,我靜靜地聽著是一種享受,我喜歡有人經常談及你。竹子說你的書裏絮絮叨叨,我也覺得。我又覺得那尊佛也是一個表情的和各色人等絮叨,用心用腹,或者是聽如蟻眾生的絮叨而用眼用耳。絮叨什麽呢?我們常見有些病人自言自語傾出心中的恐懼、道理和幻想,因為人生實在是太難了。上天給了人歸宿卻又給了迷途,多少人能有定力不惑心智有尊嚴地走來?所以人的心智需要清理培育堅固引導的過程。你該是人間的大佛吧?我不大喜歡對一本書做太僵硬的分析,或拿固有的框式去套而定優劣,比如你手持尺子怎麽能稱出它的重量呢?他們和作者就像砍柴人和做飯人的關係,做飯需要軟柴和硬柴,而老婆婆去拾一籮筐苞穀茬子都能做飯。我總想我是個很智慧的老婆婆多好,腦勺挽個發髻穿著幹淨布衣拾柴擔水,人多了不嫌多,人少了不寂寞,經營家園拂塵掃地。院裏落幾片枯葉,屋裏放一杯茶水,正午了你推門進來,咱們相視如太陽展眉。傍晚你依火坐在小屋,吊罐裏的蘑菇湯咕咕嘟嘟講述著這一天的故事,而你從指間和唇間飄出的香煙是我長夜的食味。
看有人在山梁上砍伐樹木,斧子已經落下去了,響聲才啪地跳起來。人砍伐樹木而猛獸又吃人,誰得到長久的永生了呢?反倒是我坐著的石頭踩著的蒲草得到再生。不是說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嗎?但我不想啊親愛的我不想啊。我堅信這深山內的狐狸、羚羊、麝鹿等等精靈的消失不全是因為獵人,是因為它們知道人世欲望泛濫人心褪色令它們覺得不值得堅守苦寒、寂寥等候,然後抽身而去。我又是似人似馬地混入人間尋覓命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