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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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寺
從黑鷹窩村到兩岔口村的路北坡上,有座快倒塌的舊寺,寺裏還有一個和尚。寺的香火慘淡,和尚也懶,寺裏寺外的枯蒿都半人高了,牛牤飛動,能隔著衣服咬人。六年前,山林有了護林員,一位姓張的老漢也住進了寺裏。張護林員隻說住到寺裏了能有個說話的伴兒,但和尚老是枯坐,言語金貴,張護林員就從山上護林回來了務弄著吃喝。他一頓能吃六個饃,還有一鍋南瓜綠豆湯,人卻麵黃肌瘦,皮包骨頭。和尚就給別人說老張是餓死鬼。
和尚能看鬼,黑鷹窩村有人這麽傳說,兩岔口村的人也這麽說。說和尚天黑了要出門,走得飛快,能聽見他在大聲嗬斥,那是他讓小鬼抬著走的。但和尚認定張護林員是餓死鬼,人們有些疑惑:鬼都是夜裏出現的,無影無形,張護林員明明是人麽,怎麽能是餓死鬼?和尚說:鬼有活鬼。
和尚常常坐在寺門口看山坡下路上來往的人,他能認得哪個是人哪個是鬼。
這一天,張護林員到後山拾幹柴火了,和尚又坐在寺前看山坡下的路。那時太陽西斜,山的陰影鋪在路上,寒氣也就十分重,路上有著許多活鬼,往東走的也有往西走的,都低眉耷眼,不說話,縮頭鱉似的。也有騎自行車的單手掌把,另一手捂住口鼻,但捂不住口鼻裏噴出的白霧。也還有蹬了三輪車的,像抗議一樣哢哢地過去。竟然還有穿了紅襖的,爬上了那些電線杆,是電工嗎,罵罵咧咧,那德行真把一抹紅色糟蹋了。就聽到梆梆聲,以為是啄木鳥,扭脖看時,原來一個老漢,當然也是鬼,在土裏劈一大楊樹疙瘩,把老棉襖都脫了,嘴裏還沒忘吸紙煙。
後來,一輛摩托就騎了下來,摩托上坐著的是人,路上所有的鬼就消失了,等摩托騎過了,又恢複起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