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棉和野蘆開著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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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棉和野蘆開著絮花
帶燈一夜沒睡好,早晨起來腦子還糊著。她在辦公室整理全鎮的新一批低保材料,發現西川村的申報名單仍沒有報上來。她喊叫侯幹事,去西川村看看,問遲遲不報是什麽原因?侯幹事卻說他感冒了,是嚴重的感冒,一晚上的發燒,覺得被窩裏都起火,現在渾身的關節都疼。還說:你看麽!讓帶燈看他的清涕流在嘴唇上。帶燈說:一到關鍵時刻,你就掉鏈子!隻好到車棚裏開摩托,自己去。
鎮政府有一輛小車,主要是書記坐,鎮長偶爾也坐,一般職工都是騎自行車,但帶燈有摩托。帶燈的摩托是自己買的,下鄉也沒有報銷過油費。書記曾經表揚過帶燈,會計劉秀珍撇了嘴:人家沒娃,男人又賣畫掙大錢,我要是她呀,我開小車下鄉!
帶燈去車棚裏開摩托,白毛狗卻坐在摩托座位前的踏板上。帶燈說:跟我去西川村?白毛狗咕嚕了一下,好像在說:嗯。以前到平川道的幾個村下鄉,帶燈用摩托帶過狗,可今日是臨時決定去西川村的,白毛狗怎麽就知道了呢?這個世上實在是有著太多的神秘,現在是有了電話、電視人才了解了看不見的電波,那麽,還有多少隱形的東西充斥在我們身邊呀?!於是帶燈疑惑,是什麽原因竟然使自己就突然給元天亮發短信,今日心緒慌亂,是不是元天亮收到了短信,也產生了疑惑,這疑惑又影響到我嗎?
帶燈有些慌張,又點上了一支紙煙,吃得喉嚨著了火,倒覺得自己荒唐,有些後悔給元天亮發信。他不會作理的,他那麽大的人物每天可能有無數的電話和短信,他還在乎一個遙遠的並不認識的她嗎?
不理就不理會吧!帶燈騎著摩托沿著鎮前的河岸往西走,寒冷裏有些硬氣,崖坡上的山棉和野蘆這兒一簇那兒一簇開著絮花。花色很白也很幹,像是假的,白紙做的一樣。但這花是真的,在櫻鎮整個冬季和初春,崖坡上就開放這樣的花。帶燈盼望著山棉和野蘆的花絮能在風裏飛起來。摩托騎到了西川村,花絮始終沒有飛。
帶燈說:白毛狗。白毛狗打了個噴嚏。帶燈說:我的花隻按我的時序開。白毛狗不明白帶燈話的意思,村裏卻有人叫她代主任。那些老女人就站在村畔上,背著背簍,背簍上別著砍刀,卻都是雙手提在胸前,手腕子主動下垂,像是全站立了後腿張望的土撥鼠,喊:代主任,代主任!帶燈說:我不姓代,帶燈的帶也不是代替的代。她們說:呀呀,那你就是真主任!主任咋不給我們低保呢?帶燈說:你們村長一直沒報上來麽。她們說:他是想把他一個侄子和娃他舅報低保的,村裏吵鬧了幾場,他是故意都不報吧?帶燈說:這我去問問他。帶燈安撫著這些老女人,問她們這是去幹啥呀,她們說去砍枯蒿子呀,就抱怨灶口咋恁能吃柴火,是老虎嘴麽?
在村長家,帶燈命令著村長要很快把低保名單和申請低保的家庭狀況材料報上來,並嚴厲地指出如果報上來的名單和材料弄虛作假,一經查出,你這村長的帽子就擼了。村長說利害他明白,鎮政府能不能再多撥兩個名額?帶燈說:多兩個名額給你侄子和娃他舅嗎?村長說:日他媽,有人給你翻是非?都由著他們了,那我當什麽村長?!這時候,縣精神文明辦打來電話,帶燈說:你想想你這村長這樣辦是不是公平?我接個電話。帶燈接了電話,電話裏反複在問你是櫻鎮嗎,是帶燈嗎,帶燈說是櫻鎮是帶燈。電話裏就要求帶燈今天必須報上櫻鎮一戶文明和諧家庭名單,半月後全縣將召開社會主義新農村文明和諧家庭表彰大會。帶燈說:今天就報,那怎麽來得及,明天報吧。電話裏說:你們櫻鎮工作就是疲遝!接完電話,帶燈罵了一句:去你媽的!村長說:你罵我?帶燈說:你明早就把名單、材料報到鎮政府,十二點前不來,你們村這次的名額就取消了。
帶燈匆匆又離開了西川村,白毛狗在樹下乍了腿尿尿,她給侯幹事打電話,讓趕緊到南柳窪村找村長。南柳窪村長是女的,和帶燈熟,帶燈和侯幹事多次都去她家吃飯。她家上有老下有少,家境不錯,就報這村長是文明和諧家庭。侯幹事卻說他病得走不動呀。帶燈說:那你打電話,讓她把材料送給你。侯幹事就問村長的手機號是多少。帶燈說她哪有手機,連座機都沒有,她家旁邊是牛二家,牛二家的雜貨店裏有座機,號碼是八八七○七四五二,讓牛二喊她。
帶燈交代完了事情,心就不急了,才把白毛狗抱上摩托,手機卻又響了一下。帶燈以為又是縣精神文明辦的電話或者是侯幹事還有不清楚的地方,正要發火,手機上竟出現了一條短信,短信是元天亮發來的。元天亮回短信了,這讓帶燈嚇了一跳,眼睛一時黏得連看幾遍都沒看清。帶燈給白毛狗說:不急。帶燈就不急了,她點上了一支紙煙,再看,複信很簡單,說他收到了帶燈的來信,說他一直心係著家鄉,能收到家鄉鎮政府一名幹部的信,而且文筆如此精美,他非常高興。還說,感謝著她為家鄉建設而辛苦工作,並希望能常來信。
帶燈嗷嗷地叫,騎了摩托就狂奔起來。她聽見了白毛狗在大聲叫,才知道把狗遺忘了,停下來等著,給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