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也認識了老應

  八十四 也認識了老應

  挖土機師傅不是本地人。人稱“老應”,大概是取其名未取其姓。他手藝好,一坐進駕駛室,長長的挖瓢便招展而出,咣當咣當蛇走龍行,還真靈活如一隻巨大鐵手,想怎麽摳就怎麽摳,想怎麽撥就怎麽撥。如果給它一雙筷子,這隻手似乎也能夾菜。如果給它一條手絹,這隻手似乎還能揪鼻涕、擦眼淚,招手送風情,然後打出一個響指——那一刻我覺得大挖瓢完全可以做出這些動作。


  碰上大岩崖,隻要那裏有幾許泥縫,老應根本不用放炮,靠一隻鐵手的幾個指甲勾進泥縫,一眨眼就嘩啦啦摳下大塊石頭,給主人省下雷管炸藥。就因為這一條,人們爭著請他上門做工,拿好煙好酒款待他。


  他有了麵子,幹活更加賣力。別人要兩天才能挖完的任務,他有時候一天就完成,然後一隻挖瓢盛著空油桶,早早地下山去。挖土機碾得塵土飛揚,地動山搖,如同一隻得意揚揚的獨臂螳螂撒腿狂跑。有人說,這隻獨臂螳螂急著下山,是要去找花姑娘或者花大嫂。他聽了隻是一笑,不怎麽辯白。


  他翻過車,但越翻膽子越大,不管多麽危險的地段,都是一個鐵腦殼向前,開著挖土機去拱,去鑽,去擠。有一次,路坯塌了一大塊,塌出了幾米長的半邊路。坡下是懸崖陡壁,石頭滾到穀底要好一陣。挖土機看來是不可能通過了。但他急著要趕工時,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隻靠一邊履帶著地,任另一邊履帶懸空,硬是把挖土機開了過去。他的辦法是用挖瓢抓住坡上的樹蔸,減輕車體重力,巧妙地保持平衡,相當於一個瘸子借手臂之援闖過獨木橋。


  有了挖土機,已經是機械化程度很高的作業了。


  這一套高空雜技玩得旁人大喊大叫,出一身冷汗。但他事後不以為然地說:“挖土機比推土機多了一隻手,怕什麽怕?”


  他還說,他這一套玩慣了。有一次過小橋,發現橋麵太窄,他用那隻挖瓢撐住橋下一塊大石頭,等於加一鐵樁,也是一邊履帶懸空地過了橋。


  但他並不是傻大膽。那天我們幾個人坐在路坯上休息,發現他的挖土機突然退下來。他還伸出腦袋,一個勁揮手,要我們趕快跟著退。我們不知道是何原因,退出幾十步以後,回頭看看剛才那一段路坯,平靜如常,風輕草靜,什麽事也沒有。我們正要怪他多事,突然間轟然一聲悶響,山崖上塵灰四噴,有的灰柱噴出丈多高。我們的視野裏出現大塊麵移動,整個半座山連土帶樹地垮塌下來,把路坯埋了個嚴嚴實實。大大小小的碎石還在朝山下翻滾和跳躍,嘎的一下斬斷一棵老樹,叭的一下截斷一根新竹,快刀切豆腐一般幹淨利落。


  我們驚呆了。


  顯然,要是再晚退片刻,我們也就成那豆腐。


  這放炮震動引起的山體垮塌,時有時無,誰也說不準。我後來問老應,他是如何預感到險情的。他說他也不知道,隻是聽到了兩聲鳥怪叫,加上自己眼皮跳,胃也痛,就覺得大事不好。


  為感救命之恩,我們湊點錢,買來兩瓶酒,請老應吃飯。席間,我問他的胃痛與這事有什麽關係。他說,他從不吃麂肉、兔肉、野豬肉、野雞肉,反正山裏(動物的)的肉一律不吃,所以這個胃與別人的不一樣。你說它是個報警器,它還真能知凶吉。規律一般是這樣:如果一天放上幾個屁,就是平安無事。如果成天沒有動靜,就得多加注意。如果胃裏一陣抽搐,抽得肚皮跳,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得趕快奪路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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