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生活

  重新生活

  寫小說是重新生活的一種方式。


  小說作者與其他人一樣,經曆著即用即廢的一次性生命。但小說作者與其他人又不一樣,可在紙上回頭再活一遍,讓時間停止和倒回,在記憶的任意一個落點讓日子重新啟動,於是年邁者重曆青春,孤獨者重曆友愛,智巧者重曆幼稚,消沉者重曆豪邁。


  因為小說,過去的時光還可以提速或緩行,變成回憶者眼裏的匆匆掠過或留連忘返;往日的身影和場景還可以微縮或放大,在回憶者心裏忽略不計或纖毫畢現。從這一點上來說,重新生活也是修改生活和再造生活,是回憶者們不甘於生命的一次性,不甘於人生草圖即人生定案的可惡規則,一心違抗命運的草草從事,力圖在生活結束後再造另一種可能,就像拿著已經用過的一張廢車票,在始發站再一次混進車廂裏遠行。


  捏著廢車票再一次獲準登車旅行,讓世界上所有的人生廢車票在一個想象的世界裏多次生效——這就是小說寫作及其閱讀的特權。


  收集在這本集子裏的,是筆者的一些中短篇小說,也是筆者在重新生活時不得不多看兩眼和多待一刻的驛地。這裏隻有一些凡人小事,在這個浮囂的時代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如果筆者在這裏補上一些端詳或者一些遠眺,添入一些聆聽或者一些觸摸,作者的第二生命就已經上路。哪怕是一條隱沒在大山裏的羊腸小路,也可能在這裏煥然一新和別有風光,其陌生氣息讓自己嚇一大跳。


  小說於我有什麽特別重大的意義嗎?比方說,小說能夠果腹和暖身嗎?能夠取代政治、經濟、法律、宗教、哲學以及新聞嗎?恐怕不能,恐怕很難。但小說至少能彌補過去的疏忽和盲目,或者說,至少能洞開一種新的過去,使我增收更多惴惴於心的發現,增收一種更加有意義和有趣味的生活。我對此已感激不盡。如果讀者們能從中分享到一絲微笑或一聲歎息,我更有理由感到心滿意足。


  200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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