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本主義者的生態觀
一個人本主義者的生態觀 注釋標題 記錄整理稿最初發表於2007年《天涯》雜誌和《深圳商報》。
時間:二〇〇六年十一月十二日
地點:深圳平安保險培訓中心
生態與生命的關係
感謝會議組織者給了我一個榮譽獎,把我最近一本書《山南水北》推薦為有關“自然寫作”的讀本。這本書確實是與我近年來的生活有關,記錄了我在某個山村的一些感受和思考。
幾年前,我到那個村子裏麵蓋了一個房子,階段性地去住一住。在座的有些朋友去過那裏“農家樂”。那裏確實是山之南水之北,林木豐茂,至少現在還豐茂。記得我剛去的時候,一位記者朋友跑到鄉下找我,說這個地方確實不錯,但是你這是不是同現代化背道而馳了?當時我笑了。我說,你在廣州當記者,呼吸著比我這裏糟糕得多的空氣,喝著比我這裏糟糕得多的水,為什麽你那裏就一定是現代化?而我享受著好空氣、好泉水、好蔬菜和好瓜果,還享受著比較自在和安寧的生活,倒不是現代化?你先回答這個問題吧。
這一問,把他問住了。可見有一個邏輯前提我們需要澄清:金錢與經濟是不是生活的全部?廣州是中國發展非常快的城市,珠三角、長三角、渤海灣也都成了中國重要的經濟發展帶。它們確實正在現代化。但也有一些數據讓我們觸目驚心。比如在廣州血液檢查中,人們發現中小學生血液的含鉛量大大超標。空氣汙染也很嚴重,以至很多廣州的朋友都知道,早晨參加戶外健身活動反而危險。這都是經濟發展帶來的一些弊端。
這就有了我們常常麵臨的選擇。我也經常向農民提這個問題:你要命還是要錢?你首先得想清楚。這個提問的背景是:我們那片鄉村眼下也出現了一些小造紙廠,是年產量不到三萬噸、完全應該關停的那種。這種小紙廠一出現就是十幾家,汙染非常厲害。剛開始我勸農民抵製這種項目,但他們不以為然,說小紙廠能提供稅收,能提供就業機會。但兩年過去以後,他們的鴨子和魚死光了,凡下田的人都得皮膚病,其中很多人還得了怪病,人到中年就夭折。農民們開始恐慌,又是鬧事又是上訪,要求關停這些工廠。事情就是這樣,不撞南牆不回頭,農民們吃到苦頭才有所醒悟。他們說:還是命重要。即使隻算經濟賬,在眼下醫藥費居高不下的情況下,一進醫院就是幾千幾萬,身體健康本身就是一筆大錢嗬。
這些農民暫時想清楚了,但我們好多官員、商人、知識精英經常還犯迷糊。他們常說“以人為本”,但做起事來多是“以資為本”。“資本”這個中文詞很好,用來翻譯capital可對應“人本”,對得還很工整,簡潔順口。“以人為本”是什麽?就是要命。“以資為本”是什麽?就是要錢。這是最通俗的解釋。資本主義在很多時候不把人看作生命,至少不把大部分下層勞動者看作生命,而看作什麽“人力資源”,什麽“生產要素”。很多單位不都有“人力資源開發部”嗎?這裏隱含著一種看法,即人隻是資本增值的工具,隻是生產過程中的因素,是有價格的,是進入成本的。當然,人確實是勞動者和消費者,具有重要的經濟性能。經濟學家偶爾把人不太當人,不必被我們過多指責。但人命關天,金錢不關天,人的無價性質和無價地位,是不能完全用金錢來界定的。
“以資為本”,才會把人分成購買力強和購買力弱的三六九等,並由此建立森嚴的社會等級製度。“以資為本”,才會把生態環境當作一種有價或無價的資源,給予不顧社會後果的利用,隻要這種利用有助於資本擴張和經濟發展。其實,作為一種生命體,人首先需要空氣、水以及陽光。這是生命最基本的物質需求,也是大自然平等賜給每個人的免費財富。但我們的某些理論表述和官方政策常常無視這一條,隻考慮GDP。有些權貴人物甚至隻考慮幾個非法所得的小錢。他們往往會說,有“資本”才有“人本”,錢多才能幸福。這種觀念通過大眾傳媒已給大家一次次洗腦。但事情真是這樣嗎?不,不是這樣。至少在很多時候,GDP與人的幸福並沒有必然相關。倒是生態環境破壞得很厲害的時候,GDP可能會相應升高。比方說空氣壞了,我們就建氧吧。一建氧吧,GDP就上升了。比如說我們的水不行了,我們就喝瓶裝礦泉水。一喝上這個,GDP肯定又上升了。再比如人居環境惡變以後,人們就要千方百計往外跑,去旅遊區度假,於是航空業、賓館業、餐飲業、汽車業、旅遊業等的GDP肯定更上升了。由此可見,“資本”活躍的時候,“人本”反而可能受到威脅。GDP升高的時候,我們的生活質量反而可能在下降。這種高消費、但低質量的生活,被當作現代化的生活,是一件很荒謬的事。
這裏還隻說到人的生理狀況,沒說到心理層麵。為什麽以前中國很多寺廟都蓋在環境優美的地方?所謂“天下名山僧占多”?因為在那些地方,便於排解我們的心理垃圾,調適我們的心態。為什麽大家都願意到山清水秀的鄉間去度假?因為“山能平心,水可滌妄”,穿一條牛仔褲去騎騎馬,拿條鞭子去放放羊,可以幫助都市的上班族實現心理修複,讓他們從星期一到星期五積累下來的怒火或焦慮,在周末得到排解,好好地喘上一口氣。古人說見景生情,說山水怡情,都暗含著良好生態有利於心理健康的經驗。我曾看到一個統計資料,是西方一些科學家自己做出來的。他們說美國人的心理障礙出現比率占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三,而這個比率在印度是百分之五,在非洲是百分之二。美國不是最有錢嗎?不是GDP最高嗎?不是最為都市化嗎?為什麽心理問題反而更多?這裏麵有很多原因,而都市化以後過於擁擠和緊張的生活,由鋼鐵水泥扭曲了正常生態的生活,可能是其中一條。
當然,有了雄厚的資本,可以改良生態。這也是人類的有效經驗之一。我們並不是一看到錢就神經緊張。不過在很多情況下,所謂改良隻是轉移,隻是生態代價的不平等再分配,比如洋垃圾從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轉移,比如富裕地區的森林保護,以貧窮地區的森林濫伐作為消耗替代。因此,從總的方麵來看,要保護我們的生命,真正從每個細節上來落實“以人為本”,我們應該構建節約型社會,建設低消費但高質量的生活,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羅馬俱樂部”提倡的“低物耗現代化”。中國人從國情和傳統出發,在這方麵應該大有所為。換句話說,中國實現人均GDP超過美國,充其量隻是對世界的一個小貢獻。如果中國能找到一種低物耗現代化之路以區別於美國,那才是對世界的一個大貢獻。
生態與文化的關係
人不是一般的生命,是有文化的生命。文化是怎麽來的?似乎是一些學者、作家、藝術家、宗教家折騰出來的。其實這一看法過於膚淺。
往深層次看,所有文化形態後麵都有某種生態的條件和誘因,廣義的生態元素,包括地理、氣候、物種等,總是參與了對文化形成的製約和推動。比如說我們眼下正迎接二〇〇八的北京奧林匹克比賽。奧林匹克源於古代歐洲,後麵就有生態原因,有遊牧群體崇拜身體和爭強鬥勇的一些習俗特征。田徑、射箭、賽馬等,練出男人的一身肌肉疙瘩,這與遊牧人的戰爭、遷徙、娛樂等密不可分。比較而言,中國人在奧林匹克這方麵先天不足。因為古代中國人享受著宜農宜耕的自然條件,以農耕生活狀態為主,不會像歐洲人那麽好動和好鬥,喜歡坐下來紮堆,喜歡喝茶聊天和吟詩作對。投槍、鐵餅、擊劍、馬拉鬆等,中國古人玩不了,也不會感興趣。
有一本書曾經說到,法國皇帝在凡爾賽宮前與臣民們一起跳舞,於是作者讚歎法國的皇帝,說多麽高雅,多麽親民,比中國的皇帝好多了。當時我看到這一段就想笑,覺得這個作者知其一不知其二。跳舞是遊牧文化的遺產,是歐洲人的傳統。你想嗬,遊牧人到處漂泊,野營的夜晚特別冷,燒起一堆篝火之後,能有一些什麽娛樂活動?無非就是唱歌跳舞了。我們中國西北、西南、蒙古的少數民族,尤其是沒有定居條件的牧民,也是能歌善舞的,沒什麽奇怪。這與政治的清明或腐敗有多大的關係?中國皇帝有毛病,但會畫畫、會寫字、會作詩、會著書的不少,乾隆下江南的雅事還多著呢。法國人不必為此大驚小怪,然後說中國的皇帝一定比法國的好。在這裏,跳舞還得有個物質條件:皮鞋。跳芭蕾,跳探戈,跳踢踏舞,沒皮鞋就沒效果。中國農耕群體習慣穿草鞋和布鞋,沒有遊牧人那麽多皮革製品,起碼在行頭上就不占優勢。
我在這裏不是主張地理決定論和生態決定論,但考察文化如果不關注生態,肯定是一種盲目。什麽土壤裏長什麽苗,什麽生態裏長什麽文化,從這個角度出發才能更好地揭示文化的成因和動力。中國人使用紙張比歐洲人早了約一千多年,因為中國的農耕群體習慣於同草木打交道,那麽草木造紙就有最大發生概率。有了這一步,較發達的出版,較發達的教育,較發達的儒生階層以及科舉製,隨之而來也有了較大發生概率。這是一個重要的因果鏈,雖然不構成因果鏈的全部。同樣,因為中國人習慣於同草木打交道,那麽以植物藥為主的中醫也就不難理解,《本草綱目》這樣的中醫寶典才有可能。我們可以比較一下中醫與藏醫的區別。藏族地區高寒地帶,植物品種相對較少,所以藏藥多用礦物和動物入藥,形成了它的特色。與之相關的另一現象是,當藏民在地廣人稀的雪域高原,連求醫問藥都變得十分困難,可能幾百公裏之內見不到人,更別說見到醫生了。人在惡劣自然環境裏,隻可能覺得命運不可捉摸。人的無知感、無力感、無常感會沉重壓在心頭。在這種情況下,宗教也許就會應運而生,應運而強。漢族旅客去西藏參觀,常常會覺得很多藏民頑強的宗教意識不可思議。其實,如果我們設身處地細心體會一下他們的生態與生活,就不會簡單化地指責他們“蒙昧”。
不僅傳統文化後麵常有生態原因,現代文化也是如此。美國人特別擅長發明機器,科技和工業特別發達,生態就是諸多幕後角色中的一個。往遠裏說,歐洲人到達北美洲的時候,一是打仗和屠殺,殺了不少人;二是帶去傳染病,病死了不少人。五千萬印第安人從北美洲消失,整個大陸有點空空如也。作為生態重要一環的人口,出現了銳減。那麽有活誰來幹?沒辦法,他們就買奴隸。買了奴隸以後還不夠,就得自己幹。很多老一代美國總統都是自己蓋房子,自己當木匠,以至現在很多美國人還是特別勤勞,節假日裏都自己修整草坪。我們常說中國人勤勞。其實中國人總體上來說比不上美國人勤勞,比如富人大多不會去修整自己的草坪。這裏的前提條件之一,是美國的人手少,人工貴;中國的人手多,人工廉。歐美新教主張“勞動是最好的祈禱”,其生態根據也是他們人口不夠多,比如歐洲進入工業革命時,總人口還不到一億。
接下來,發明機器當然是解決人手不夠這一難題的更好辦法,美國人因此發明了很多機器。連開瓶蓋和削蘋果都有機器,福特汽車、波音飛機等更是順理成章。歐洲人喜歡聽歌劇,美國人折騰出一個電影——電影就是藝術的機器化。歐洲人喜歡泡酒吧,美國人折騰出一個麥當勞——麥當勞就是飲食業的機械化。在這一方麵,好些歐洲人還有文化抵觸,覺得美國佬是一些機器狂。
麥當勞也好,好萊塢也好,是美國機器文化的一種特產,因全球化而擴展到全世界。憑借現代交通和傳播的技術,這種文化橫移現象在當代特別多、特別快,構成強大的潮流。因此,就當代都市文化而言,生態與文化的關係相對來說變得比較模糊。不是嗎?我們不是牧民也可以跳舞,不在西藏也可以信從活佛,不在美國也可以吃麥當勞,我們似乎有理由忘記生態這一檔子事。但值得注意的是,賴以生長文化的某些生態條件雖已瓦解,但現代都市文化的複製化、潮流化、泡沫化、快餐化,並不總是使人滿意,正在引起各種各樣的抵製和反抗。在這個時候,人們不難發現,這種多樣性和原生性的減退,與全球都市生態單一化是同一個過程,與高樓、高速路、立交橋等人工環境千篇一律密切相關。生態與文化的有機關係,在這裏也許恰恰可得到一個反向的證明。在另一方麵,當我們看到很多文化創造者堅持多樣性和原生性,用獨特來對抗複製潮流,用深度來對抗快餐泡沫。他們總是會把目光更多投向自己的土地,自己特有的生態與生活,自己特有的文化傳統資源。一些被都市從自然生態中連根拔起的人,似乎正在重新伸展出尋找水土的根須。
他們會成功嗎?我們還可以觀察。逐漸趨同和失重的現代都市文化,會不會是我們人類文化的終點?我們也需要繼續觀察。
保護生態從心靈開始
一九九九年《天涯》雜誌在海南召開了一個較大規模的座談會,產生了一個針對生態環境問題的《南山紀要》,後來有了英文、日文、法文等各種譯本,在人文學界有一定影響。當時我們就在會上提出,環保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首先是一個利益分配問題。我們要問的是:是誰在破壞環境?誰在從這種破壞中獲利?是什麽樣的體製和思潮在推動和支持這種破壞?
解決環境問題確實需要技術,也需要資金。問題在於,全世界現有的資金和技術已足以解決人類喝水的問題、呼吸空氣的問題、食品安全的問題、土質惡化的問題,等等,但是沒有解決,為什麽?美國那麽有錢,但退出《京都協議》,為這一點還同英國盟友鬧矛盾。幾年前有美國國防部一個秘密研究報告泄密。這個報告說,全球溫室效應繼續加劇,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導致大西洋暖流停止。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全球氣候激變,雪線大步南移,英國可能成為另一個西伯利亞,荷蘭可能全部沉沒,如此等等。我看過地圖,發現雪線將抵達中國的武漢,長江以北將一片冰天雪地。美國這個報告使很多人震驚。那一年我在青島見到幾位中科院地質科學方麵的院士,據說溫家寶總理曾把他們找去,問南水北調工程還搞不搞。英國布萊爾首相看來也很關切這個報告。從英國的國家利益出發,他一直向美國布什總統施壓,希望美國回到《京都協議》,采取行動降低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的排放。
布什覺得美國反正不會變成西伯利亞,所以不著急。這也是現在很多中國人的行事邏輯: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高於一切。我在鄉下時看到有些農民對林木亂砍濫伐,感到十分無奈。因為木材的行市一漲再漲,於是任何勸說和禁止都沒有用。在這一過程中,農民賣原料,賺了小頭。政府收取稅費,賺了中頭。商人倒賣牟利,賺了大頭。大家組成了破壞環境的利益聯盟。至於造成的惡果,誰都沒去想。其實,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得更開闊一點,就會發現我們這些局外人,包括很多對此深感痛心的人士,也可能是這一惡行的幫凶,甚至是隱秘的元凶,比他們過錯責任小不到哪裏去。
為什麽這樣說?我得解釋一下木材價格居高不下的原因。據我了解,村裏農民砍下來的木材,一部分拿去給小煤窯做坑木。這個我暫時不去說。木材的另一個用途就是送去造紙。中國眼下的紙張需求太大了。一個月餅可以有六七層的包裝,要不要紙?一份報紙可以上百個版麵,要不要紙?……紙張需求就是這麽強旺起來的,木材的高價位就是這樣出現的,農民的砍伐狂潮就是這麽拉動起來的。
我記得台灣在八十年代還有個規定,每份報紙的版麵不能超過十六版,超過了就要受罰。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規定,但他們順應所謂曆史潮流,把這個很好的禁令給廢了。其實,現在每份報紙的新聞內容並不太多,大部分版麵是商業廣告。廣告同包裝一樣,是一種促銷的商業手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利用人類愚昧和虛榮的促銷手段。比如說我想吃一個月餅,但我缺乏必要的判斷能力,就隻好去看廣告,相信那些廣告上的花言巧語。我還想把中秋節過得很體麵,於是專買那些豪華包裝的月餅。自己吃也好,送給別人也好,都能體現某種不凡的身價。這樣,月餅還是那個月餅,我們並沒有多吃一點什麽。但我們的愚昧和虛榮,支撐了廣告業和包裝業的畸形擴張,使千噸萬噸的紙漿因為一個中秋節而無謂消費,對森林構成了巨大威脅。
在此,我強烈呼籲社會各界來推動立法,就像台灣曾經限製報紙版麵一樣,就像政府前不久限製月餅包裝一樣,在更大範圍內來限製廣告業與包裝業,限製那些嚴重耗物和耗能的非必需產業,保護我們的稀缺資源。市場自由還要不要?當然還要。但市場自由不能淩駕在社會責任之上,隻能在保護人類共同利益的限度之內。
當然,如果大家都少一些愚昧和虛榮,少一些貪欲,這些非必需的產業就不攻自破,不限自消。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我們建設綠色的生態環境,實現一種綠色的消費,首先要有綠色的心理,盡可能克服我們人類自身的某些精神弱點。
在這一方麵,我們很多傳統的文化思想資源其實是很寶貴的。佛家戒殺生,說出家人不能吃肉,客觀上就有一種環保作用。因為攝取同樣的熱量,所需要的穀物如果是一,那麽通過飼養動物所消耗的穀物大約就是十四。兩者差別非常大。我們在這裏不一定要提倡素食,但沒有必要的大魚大肉海吃海喝,既不利於身體健康,也無謂增加了生態壓力。這是一定的。古代道家主張“見素抱樸”,“順其自然”,對大自然采取非常尊敬的態度。《禮記》裏還具體規定不能傷青苗,不能傷幼畜;不招待客人就不殺雞,不祭祖宗就不宰羊。《呂氏春秋》裏還規定春天不能進山伐木,等等。這些都是著眼於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更值得一提的是,老祖宗們還非常注意克製人的貪欲。宋代儒家說“存天理滅人欲”,被當代知識界主流理解為禁欲主義,其實是製造了一大假案。我查過宋人的原著。程頤是這樣說的:什麽是“天理”?“天理”就是“奉養”,指的是建宮室、謀飲食等人的正當需求。那麽什麽是“人欲”?“人欲”就是“人欲之過”,是人為製造的欲望。“欲”在他們的語境裏其實是指貪欲,所以他們主張大力鏟除之。這與孔子在《論語》裏說的“惠而不費”一脈相承。孔子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實惠,但不要浪費,要尊重人的正當需求,但限製人的過分貪欲。
這種對“惠”與“費”的區分,對“天理”與“人欲”的區分,相當於西方人對needs與s,很早就提出了健康的生活態度。
“五四”運動以來的中國主流知識界很急切,一心追求強國富民的大躍進,所以戴上有色眼鏡,把本土文化傳統不分青紅皂白地妖魔化,一篙子打翻一船人。他們以為這樣做才能“人道主義”或“人本主義”,大家才能幸福。其實,前人不是傻子,也在追求幸福,並沒有愚蠢地否定“人本”。之所以反對貪欲,其宗旨正是樸素的人本主義。他們指出“欲以害生”,就是指出貪欲將危害生命和生存。這有什麽不對呢?看看我們的周圍,過分的飲食,過分的男女,不正在損害很多人的健康嗎?把環境破壞完了,把資源消耗光了,人類還能活到其他星球上去?
隻有共同的幸福,與生態環境友好相處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當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這樣一種思想,我們生態的保護和建設才有希望。
我就說到這裏,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