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冬天
59 冬天
奧馬哈，舊金山 2003年12月—2004年1月
蘇珊還是不願意接受放療，由於對放療的焦慮不安而開始大量服用安定文。“艾斯利醫生告訴我一些安定文的知識，”蘇茜說，“告訴我不能再讓母親大量服用，但是一提到放療她就緊張不安。”
沃倫認為不接受放療就是自暴自棄：如果放療治愈效果更好，為什麽不呢？他告訴她，手術是最痛苦的，而放療沒有那麽痛苦。但是放療科醫生對蘇珊說，如果有人和你談到自己的放療經驗，說不是非常痛苦，千萬別相信他們。在嘴裏進行放療不同於其他部位。治療後口腔會徹底被灼傷，什麽東西吃起來都像鐵塊一樣。唾液腺可能受損或者徹底被毀壞，而且會失去全部味蕾。疼痛自然是不能免的，蘇珊已經經曆了巨大的痛苦，她認為自己有權拒絕更大的痛苦。
她看到過許多人辭世，看到他們經受了不堪忍受的痛苦。我們都希望可以延續她的生命。她不懼怕死亡，但是莫名其妙地認為接受放療就完全失去了自我，放療的結果可能就是在生命的最後經受更大的痛苦。我們就此談了很長時間，一次又一次地勸她接受放療，最終還是需要她自己做出決定。但是另一方麵，現在的情況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她一直都說：“我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她讓兩位醫生以最好的方式做好最壞的打算，卻隻是因為他們更願意那麽做。
為了減輕焦慮，每天晚上睡前她都聽歌手博諾的歌。博諾在一次奈特捷的活動中認識了沃倫，後來和蘇茜成為好朋友。現在蘇珊睡覺的時候就聽著U2樂隊的《神采飛揚》，伴著《我隻要你》的歌聲入睡。
我們不要承諾
今生今世
我隻要你……
在奈特捷的活動中，博諾第一次和沃倫說話，隻是問他可不可以和自己聊一刻鍾。
我不知道博諾要說什麽。他問了我幾個問題，不知為什麽我們非常投緣。我給他提出一條建議，他非常喜歡，說：“真是動人的旋律！”“簡直難以置信，一刻鍾就創造出四首旋律。”……我喜歡音樂，但是U2的音樂確實沒有讓我著迷。我感興趣的是博諾在U2的四個成員中間平等分配收入的本領。
賺錢多能讓一個人顯得魅力十足、風趣幽默而又智慧超群，巴菲特很多時候對此能保持足夠的理性。然而，他還是不斷感受到驚喜，因為不管什麽類型的名人都認識自己。無論他如何努力想冷靜對待，當博諾把他當作一位智者時，他都比一般人把他當名人時更感到榮幸。博諾在美國腹地巡演期間來到奧馬哈，和巴菲特取得聯係，認識了蘇茜。蘇茜從內心深處還是一個熱愛搖滾的女孩子，同樣也著迷於這位歌手對她的吹捧和熱情。這位全世界最大的搖滾樂隊的熱心領袖，以一種浪漫而新潮的高貴氣質吸引了蘇茜和她的母親，U2的音樂表現出一種對愛與和平的精神向往。他們的使命——“索取越多、感動越少、付出才有回報”——完全與蘇茜和蘇珊的觀點吻合。他邀請蘇茜加入他的慈善組織DATA（非洲的債務、艾滋病和貿易改革）的董事會。他也給蘇茜的孩子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和我的外孫們——蘇茜的孩子，埃米莉和邁克爾——都非常投緣。他和埃米莉一起聊天，對她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第二年夏天，博諾安排埃米莉到DATA實習。但是，蘇珊卻一直沒有見外孫女的這位搖滾明星老板。她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在這個世界上的個人使命。“我為什麽不能餘生就躺在床上呢，”她說，“外孫們可以出去打拚，那樣很不錯。”開玩笑呢吧？蘇茜心想。不能這樣。“您必須起來！”她告訴母親，“您不能這樣一直躺在床上！您應該接受放療，一定會好起來的，您還可以繼續到各國旅遊。”蘇珊一臉吃驚地問道：“你真的這麽想嗎？”
後來蘇珊終於決定接受放療，定做了一個特製的麵具，放療科醫生用來罩在她的臉上，保證放療的安全。巴菲特也開始了解妻子進行放射治療的一些相關細節。
我對放療科醫生的工作非常著迷，醫生設計麵具，確定攻角大小。她在電腦上給我說明每個角的受力狀況，舌頭和聲帶的位置。
蘇珊的一些朋友認為她可能是為了照顧別人的情緒才同意接受放療，完全不是自己的意願。無論如何，她同意接受33次放療，一周5次，周末休息，從12月中旬開始治療。醫生們強調連續放療的重要性，卻依然選擇在周末不進行治療，巴菲特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他認為這是醫生們為了自己方便而選擇的做法，非常擔心這樣的治療方案會影響妻子的康複。
蘇珊第一次放療一周後，巴菲特飛到布法羅宣布公司將在布法羅附近投資4000萬美元成立GEICO維修中心，以適應業務快速發展之需，並且與紐約州州長喬治·帕塔基共同召開記者招待會。新成立的維修中心可以為紐約州增加2000多個工作崗位，部分挽回過去三年中布法羅－尼亞加拉地區減少的17700個職位。巴菲特是布法羅城卡內基式的人物，布法羅城被稱為“智慧而友好之城”。
之後，他返回舊金山過聖誕節，聖誕節在蘇珊放療開始的第二周。20世紀70年代以來，蘇珊第一次沒有與兒女們和孫子們一起過聖誕節。但是，她還是希望全家人聚在一起，因此其他人都在奧馬哈蘇茜的家裏度過聖誕節，沃倫和蘇珊兩人在舊金山度過。
作為聖誕節的禮物，沃倫和蘇珊送給每個孩子600股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用來資助他們的基金會——一個驚喜，大家都非常高興。目前，豪伊把自己的大部分資金用於野生動物保護和環保事業。蘇茜資助奧馬哈當地的教育和地方事業，彼得資助環保事業、土著人和威斯康星州的地方事業。考慮到將來，知道孩子們有一天可以捐出更多資金，為人父母的他們就決定通過這樣一份厚禮來教育孩子們更加熱愛慈善事業。在沃倫或蘇珊去世後兩年之內，會有300億美元、400億美元、500億美元或者更多資金——根據屆時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價格確定——流向基金會。隨後不久，根據法律要求，基金會需要每年捐出5%。巴菲特不信任永久基金會，將資金委托給未來一代代理事會隨心所欲的做法。但是，巴菲特基金會隻有寥寥幾名員工，每年捐出10億美元都忙不過來。沃倫就這一問題考慮了很多，他認為蘇珊可以選擇的一個辦法就是將巴菲特基金會的部分資金轉到蓋茨基金會。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自2000年成立以來已經發展為擁有數十億美元資金的慈善機構。蓋茨說全球有42億人每天的收入不到兩美元，占全球人口的極大比例。而他們的生命價值和美國人一樣平等，這些人就生活在現在，而不是遙遠的將來。
比爾·蓋茨是最適合處理基金會工作的人選。他和梅琳達挽救了許多人的生命，他們用錢挽救的生命比別人都多。他們在基金會的工作非常辛苦。他的創意極其出色，他每年要讀大量的慈善信息和醫療保健信息。再沒有比他倆更出色的基金會管理人員了。
他們完成了驚人的工作，他們考慮問題全麵而周到，他們的價值觀無可挑剔，他們的邏輯完全合理。
沃倫現在還是認為可以由蘇珊來決定這一切。
蘇珊掌握所有的錢。她全麵負責一切。我的遺囑將交給她處理，她的遺囑將交給我處理。
完全沒有必要留下複雜的文件說明，不需要那麽做。現在，如果她願意，可以將巴菲特基金會的全部資金都交給孩子們的基金會，她是自由的。蘇珊不在乎她持有伯克希爾–哈撒韋的一股股票還是10萬股， 注釋標題 At the time，Susie had about 35,000 shares in her oe should he predecease her. 她可能會全部投入基金會，一股都不賣出。在最初的一兩年中，在其他方麵做一些提升工作的同時，如果基金會的運作和蓋茨基金會相符，那麽每年捐出20億美元，而不是10億美元，也完全可以。我不必獨占基金會，完全願意讓別人做伯克希爾–哈撒韋的所有工作。但是巴菲特基金會可能並不認同這樣的做法，這樣似乎缺乏創意和想象力，盡管理論上是完全合理的。
現在，移交基金會的做法是人們不願看到的，他們通常都會反對那樣做，但是那並非瘋狂偏執的做法。
蓋茨已經有了恰當的做法，如果我們把錢交給他，後投入的錢可以和先投入的錢一樣得到合理的應用，最後一分錢和第一分錢一樣不會被亂花。把錢交給其他基金會的做法不是基金會願意做的事情，但是模仿正確的做法不是什麽錯誤。
在巴菲特基金會發展的同時，將一部分資金轉到蓋茨基金會是完全合理的。在當前，完全不合理的是在目前沒有第二手計劃的情況下，沃倫依然認為可以由蘇珊來決定和打理這一切，而不是他自己或者女兒。盡管第二手計劃可能已經在醞釀中了。
聖誕期間，蘇珊又開始表示不想繼續接受放療。她發話表示要中斷治療。巴菲特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勸她，既然已經開始治療了，停下來就前功盡棄了。然而，不論蘇珊做出怎樣的決定，放療還是中斷了兩次——聖誕節和新年。沃倫非常憤怒。“他們在周末和假期照常休息，讓我覺得不安。她已經接受了8次放療，好像時間都安排得不太合理。醫生們都和我說過，一周最多隻能有4天中斷治療。”
蘇珊還是沒有精力與前來探望的朋友見麵。手術後，兩個兒子都一直沒有見到母親。隻是豪伊和妻子德文、兒子豪伊·B到舊金山住了幾天。他隻與蘇珊“見了一麵”。但是，其他人還是不能來看望蘇珊。
和其他來探望的朋友見麵對她的精力是一種損耗。坦白地講，有許多人非常渴望前來看望她。對一些人而言，她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但見到他們隻會讓蘇珊筋疲力盡，因為她會不由自主地擔當別人的心理醫生、專家或者別的什麽。我在那兒的時候她有一種安全感，但是她知道如果開始和其他人見麵，他們一定會分散她的精力。我和蘇茜在身邊的時候她不會有那樣的感覺。但是就連我妹妹或她最好的朋友貝拉來看她，她都會不由自主地進入一種習慣角色：她付出，別人得到。
蘇茜特意告訴陪在母親身邊的幾個人，一定要在母親麵前保持樂觀的情緒。有一些事情母親並不知道，而且不能讓她知道。蘇茜一直監視著通過傳真機進來的信息，不讓母親靠近傳真機。蘇珊不知道拉裏·蒂施因癌症去世，也不知道比爾·魯安打電話告訴沃倫他已確診患有肺癌一事。
魯安在紀念斯隆－凱特琳癌症中心進行化療，蘇珊曾經在那裏做複查。一提到魯安的名字，沃倫就滿眼淚花。魯安和蘇珊的病情給他帶來極大的壓力，前一段時間他就放棄了每天攝入1000卡路裏的節食方案。
兩周來，蘇珊的體重一直非常穩定。我們堅持記錄她的體重變化。我吃巧克力聖代的時候，她也吃一點兒。這樣的飲食容易讓我發胖，然而卻對她有好處。我胖了許多，而她保持穩定的體重。讓我放心的是她不會患有厭食症。
新年前夜，南希·芒格準備為查理舉辦大型生日晚會。巴菲特飛到洛杉磯慶祝。他確實需要放鬆一下，盡管獨自一人參加聚會讓他覺得不自在，就像隻身一人去參加巴菲特集團的會議一樣。
他定做了一個超大型的本傑明·富蘭克林紙板像，準備在聚會的小品節目中使用，嘲笑芒格對富蘭克林的迷戀。巴菲特隻能提前把紙板像托運到加州。盡管他不清楚可否按時到達洛杉磯（事實確實按時到了），還是決定登台表演一番，包括演唱《查理是我的超級朋友》這首歌。
生日慶祝的最後是芒格發言。他首先送給來賓幾條人生忠告，重複講述了最近在各種典禮和其他講座中麵對不同的聽眾提出的忠告。查理的朋友、親戚和巴菲特集團的成員都有這些演講的內容實錄，而且這些內容都已收錄到《窮查理曆書》。芒格最喜歡的一種演講方式可以借用卡爾·雅各比“反過來，一直反過來”的這句話概括。把一個事情或一個問題完全倒過來看，往回看。換了別人會怎麽樣？如果我們的計劃全部失誤會是什麽情況？我們不希望去哪裏？你怎麽到的那裏？不是列數成功，而是列數反之會失敗的情形——懶惰、妒忌、抱怨、自憐、權力欲、自甘落後的心理狀態。避開這些缺點就可以成功。讓我知道自己會在哪裏死去，那麽，我就不去那裏。
芒格津津樂道的又一觀點就是鄙視所有學科——生物學、物理學、經濟學、心理學等——長期形成一種特定的模式，不分青紅皂白地進行應用，仿佛戴著眼罩一般。他提倡“多學科模式分析”，避免落入人們常說的“拿錘綜合征”——以不變應萬變，把所有事情都看作釘子。芒格綜合各種模式，將其發展為生活中的得力工具。忠實的崇拜者都非常喜歡他將難解的問題分開處理的風格——逐一解開戈爾迪之結，通常以一種無以言表的方式。崇拜他的人認為他的方法具有啟發性；有人甚至認為芒格的才華不為人知是因為巴菲特總是站在台前。然而近年來芒格開始大力宣傳自己的觀點，他總是提出大量不為人知的事例。現在，他著迷於英格蘭的非專業管理係統，認為可以恰當規範道德行為，在生日演講中他從各方麵廣泛分析了那套係統。芒格在生日聚會的發言中偏離主題的部分隻是對妻子的幾句誇讚，誇讚她擁有諸多美德，而後就是向人們講述成功和幸福的生活模式，提出各種不同的建議。他似乎認為他（和巴菲特）現在隻是站在高處而已。他強調他們的成功是因為各自具有獨立的人格，而且還說別人——包括他的和巴菲特的孩子們——模仿他們兩個都不是明智之舉。
站在巴菲特一旁的南希·芒格悄聲說：“我怎麽才能讓他停下來啊？”
查理開始收尾。“最後，”他說，“我要說自己就是《天路曆程》中年邁的‘佩真’，‘我的寶刀留給有資格持有之人’。”好家夥，巴菲特集團的一些人心裏這麽念叨著。
最後南希走到台上，攙扶著查理慢慢離開。
巴菲特參加完查理的生日聚會就直接回到舊金山陪蘇珊，那時候放療已經進行了12次。放療安排激發了他保護蘇珊的本能。
還有四周半的治療時間。馬丁·路德·金紀念日在1月。那幫放療科醫生——我說的是真的，他們每一個假期都照例休息。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可以說目前來講一切都好。醫生們說這一周開始她會更加痛苦，但是目前還沒有出現這種狀態。她喝一種自己稱為“機油”的東西，是用來保護嗓子的。
但是，蘇珊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躺著。“她幾乎都不起來，或者睡覺，或者想著要入睡，或者睡醒躺在床上，一天24小時中我有17個小時左右不停地說話。我們約定，無論如何——要堅持每天散步走六七個街區的距離。其餘的時間我就一直輕輕地摟著她。”
過去一直習慣於接受別人照顧的巴菲特開始學習照顧別人了。現在不是妻子照顧他，而是他照顧妻子。當然，巴菲特沒有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是在價值體現方麵——忠誠、影響力——他似乎以一種自己的方式，學習了蘇珊的許多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