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傳神諭者
57 傳神諭者
奧馬哈 2003年4月—2003年8月
巴菲特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日漸高大,仿佛繁茂旺盛的淩霄花。他的生活依然井井有條,在各種安排日益增多的情況下,責任優先的觀點和量力而行的性格讓他做到了合理安排時間。他隻做有意義的工作和自己喜歡的事情,從來不浪費時間。如果日程安排增加了一些事情,他就會放棄另外一些,向來不手忙腳亂。他總有時間處理工作上的事情,也有時間和自己關心的人一起分享生活。朋友們可以隨時打電話給他,而他在繁忙中處理這些來電的辦法就是友好親切地簡短交談幾句。當他沒有時間多聊的時候,便很自然地結束談話。他的朋友們都不會借他的聲望為所欲為。盡管有許多熟人是他喜歡的類型,但是要通過幾年的相處他們才會成為真正的朋友。
而蘇珊的新“朋友”每隔幾天或幾周就增加一些。凱瑟琳·科爾需要處理的禮物單確實已經上千。蘇珊稱自己為“空中吉卜賽老人”。科爾可以合理地為她安排連續幾個月的行程——和孫子們在一起、照顧臨終者或病患、短途旅行、到各地處理基金會的工作、定期與沃倫和家人見麵,而且幫助她收拾行李、料理三處住房的日常工作安排、考慮奈特捷的航班是否合適、預訂酒店、安排足部治療、接聽電話以及整理她每次購物淘來的寶貝。
蘇珊不但是位不會說“不”的女士,更是一位朋友們難得一見的大忙人。她一直都飛來飛去,根本無法控製自己對別人的關心,需要她關注的人越來越多,數目大得驚人,那時候就連最要好的朋友要和她聯係也隻能通過凱瑟琳。
一些關心她的人開始擔心,盡管他們難得見她一麵,難得有機會對她講講他們的擔憂。“沒有人可以擁有三四百號真正的朋友。”一位朋友勸她。她似乎一直在拚命地跑。“你這麽跑就像追趕自己的尾巴,”另一位朋友說,“你總是不和大家見麵,你就快沒有朋友了。”但是蘇珊卻回答說:“如果你們有誰生病了,我會有大把時間陪你們的。”一些朋友認為她強迫自己忙於各種工作,一副樂此不疲的樣子,而事實上她已經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正常生活。“她從來不提自己的身體狀況。”一位朋友說。細心的朋友認為她的喉嚨和內髒一定存在健康問題,他們甚至認為她大量收藏和購物、無休止地翻新裝修是在拚命堅持。“她的生活越來越沉重。”“停下來吧!”“頭腦清醒清醒,關心一下自己吧。”她的周圍不乏這類聲音,然而人們也發現,“她好像無法慢下來,因為慢下來就會出現問題”。
不過,更多的人都稱她為聖人、天使,甚至把她比作特蕾莎修女。她投入了太多的精力關心別人,結果自己卻越來越虛弱,這把致力於對抗全球苦難的溫暖的庇護傘日漸滄桑。但是,那不正是聖人之舉嗎,不斷地奉獻自己直到生命枯竭,一位朋友若有所思地說。那不正是特蕾莎修女的所為嗎?
2003年春,蘇珊做了足部手術,不得不舍棄自己心愛的馬諾羅·布拉尼克皮鞋。手術後躺在病床上的她居然列出了一份多達900條的日常事務清單要凱瑟琳·科爾去處理。醫生一告知她可以出院,她立即就從床上蹦起來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蘇珊出差的時候偏愛五星級酒店,盡管在許多人的印象中她通常隻是睡在普通賓館的地板上——這也是部分事實,當許多人都對住宿環境叫苦不迭的時候,她從來沒有一點怨言。盡管她患有反胃酸的毛病,有時候還會因為食管潰瘍疼痛難忍,睡覺的時候身體必須蜷曲成45度躺著,她有時確實還會選擇睡在普通賓館的地板上。
沃倫非常希望和她在一起,同意去非洲慶祝她的70歲生日。蘇珊的70歲生日在2003年春末,豪伊提前18個月就開始安排這次旅行。“在非洲見到我父親算得上世界第八大奇跡了。”他說。巴菲特一家打算去隆多洛茲和菲達,南非兩個七星級的探險度假村。在母親的影響下,豪伊熱衷於拍攝非洲大陸深受苦難的人們,就像熱愛他喜歡的野生動物攝影一樣。他為父親準備了每天通過航班送達的《華爾街日報》和《紐約時報》。“那些報紙都是三天前的,”豪伊說,“但是,度假村還是給他送來。盡管每天的開銷要多500美元,度假村還是在他的房間裝了寬帶,這樣他就可以瀏覽新聞。度假村還在我的要求下準備了漢堡和炸薯條。”巴菲特一家準備從紐約回來後就動身到非洲去,紐約之行一向是他們在年度股東大會之後安排的一次出行。
2003年4月1日,股東大會到來之際,伯克希爾宣布並購活動房屋製造商克雷頓房屋公司。這次並購同樣是公司抓住機遇進行的一次並購——安然公司敗落後並購打折資產的自然延續。
導致克雷頓並購的原因是,多年來的低利率水平促使貸方的小豬存錢罐中全是低息貸款,他們自己也成了蠢笨的豬。銀行當時給消費者灌輸這樣的觀點:低利率意味著他們目前可以拿較少的現金買到更多的產品。持有內部權益的人們意識到支票賬戶同樣是低利率的。但是,無論信用卡、房產還是活動房屋,貸方為了追求增長,都將業務轉向沒有能力還款而又想實踐美國夢的人們。關於活動房屋的情況是,銀行借錢給製造商,製造商再把從銀行貸款得到的錢借給買方。曆史上,這個做法是行得通的,因為如果活動房屋製造商持有不良貸款,就會麵臨處罰。
但是後來,活動房屋製造商開始轉嫁貸款,消除了不良貸款帶來的風險。現在不良貸款都是別人的問題,有問題的“別人”就是指投資者。多年來,在人們熟知的“證券化”過程中,華爾街一直這樣打包貸款,通過CDO(擔保債務憑證),即由抵押貸款擔保的債務,將貸款賣給投資者。他們把全美範圍內的幾千筆抵押貸款綜合起來,劃分“級別”。最高級別優先取得抵押貸款的全部現金流保留權,低一級別的取得次級保留權,依此類推。
這些抵押貸款的級別由評級機構加以確定,頂級即AAA級享有頂級保留權,AA級享有次級保留權,依此類推。銀行把它們低價售給投資者,采用曆史還款模型分析不良貸款的可能性。然而借貸係統一直在變,因此現實與曆史數據表現出來的相關性越來越低。
隨著借貸標準的降低,投資CDO的對衝基金的杠杆率越來越高,甚至1美元的資本對應高達100美元的債務,CDO的品質(甚至AAA級CDO)都開始下降。一些投資者對市場運行中日漸暴露的華而不實表示擔憂,希望采取對衝的手法來保證獲利。他們選擇參與可能發生貸款拖欠的市場:CDS(信用違約互換)。如果因為貸款拖欠導致相關證券化產品貶值,CDS發行方必須進行補償。
CDS保護之下,投資CDO似乎沒有什麽風險。“在錢不值錢的時候,”查爾斯·莫裏斯後來寫道,“放貸就沒有什麽實際成本,也沒有風險可言,明智的貸方就會繼續放貸,直到人人手裏都有貸款。”
如果有人指出風險依然存在,參與其中的人就會長歎一聲,做出這樣的解釋:證券化和互換衍生產品都將風險“轉移”到遙遠的國度了,在那裏許多人都可以輕鬆麵對這些風險。
得到這樣的解釋,活動房屋行業富有理智的經營者開始降低首付,讓人們可以更輕鬆地取得貸款。隨著房地產市場的繁榮,風險性住房貸款和商業貸款、公司貸款、學生貸款和其他貸款,像幼兒園裏的感冒病毒一樣快速傳播。而活動房屋之類的貸款已經通過CDS進行過多次拆分、保險、“證券化”和投機。在此過程中,產生了更多異樣的衍生產品。
在2002年致股東的信中,巴菲特把金融衍生產品稱為“異類”,說它們是未經檢查、正在擴散的“定時炸彈”,可能引起一係列金融災難。那一年的股東大會上,查理·芒格指出會計激勵誇大了衍生產品的利潤,並評論說:“在美國,說衍生品會計,如同說‘陰溝人’是對下水道排汙工作的汙辱一般。”在2003年致股東的信中,巴菲特把衍生產品叫作“大規模殺傷性金融武器”。他寫道,現在有太多的衍生產品存在,已經在全球範圍內形成一種“菊花鏈”。盡管相關的數學模型建議人們在危機時選擇買進,而不是賣出,但是在危機真正到來的時候,投資者還是像正在飲水的鹿群遭遇獅子突襲時紛紛逃竄一般選擇倉皇出手。盡管表麵上看許多人都參與市場,事實上隻是許多大型金融機構通過杠杆作用主導市場。他們還有其他看似與衍生產品無關的資產,但是這些資產的命運在崩潰的市場中和衍生產品並無二致。
通用再保險公司就有衍生產品:通用再保險證券,巴菲特已於2002年停止持有該產品,部分售出、部分作為最後一筆交易終止。他已經將通用再保險證券作為衍生產品的警世故事——在致股東的信中詳細地列出了停止這一衍生產品引發的高昂費用和問題成本。通用再保險公司的保險業務目前損失達80億美元,公司承接的業務都是巴菲特極少選擇的業務,他對此非常生氣。伯克希爾–哈撒韋網站上的“紅字”依然沒有刪除,盡管羅恩·弗格森已經退休,喬·布蘭登和他的助手塔德·蒙特羅斯接任。通用再保險公司的競爭對手樂此不疲地在客戶中間宣稱,巴菲特將賣掉或終止交易通用再保險公司的產品。從所羅門公司的教訓判斷,這些預言不是無中生有。“9·11”事件之後,巴菲特已經將通用再保險公司的部分新業務轉到阿吉特·賈殷管理下的伯克希爾再保險公司,沒有向通用再保險公司投入更多的資金。他還通過賈殷和倫敦勞合社資助通用再保險公司的競爭對手,而且從多個方麵提出這種做法的合理性。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一個經常出現的情況——當他焦慮的時候,他總是尋找避險手段。他沒有“處罰”通用再保險公司,而是本能地規避風險:通用再保險公司的保險風險、他的220億美元投資的風險和令他名聲掃地的風險。
通用再保險公司要恢複巴菲特理想中的經營狀態需要實現幾十億美元的盈利。無論如何,其衍生產品都與公司的業績沒有多大關係。然而,衍生產品對全球經濟的影響還是巨大的。巴菲特說,早晚——他不知道具體時間——“衍生產品一定會出現嚴重的問題,或許可能不是很大的問題,但一定不是無關緊要的問題”。芒格則更為直白,說“如果未來5到10年中沒有出現嚴重的崩潰,我會非常吃驚”。盡管股票和債券市場中出現了許多保護投資者的安全措施,衍生產品還是很少受到管製,很少進行公開披露。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撤銷管製”促使市場進入一種英式橄欖球爭球一般的經濟局麵。其理論就是市場力量具有自律性(然而,出現問題的時候,聯邦政府還會不時幹涉)。
巴菲特和芒格所講的“問題”和“崩潰”是指當時正在形成一種泡沫,銀行和相關機構都會通過這個大熔爐放鬆信貸、放鬆監管、領取高額工資。他們說,來自衍生產品的大量無法計數的債權問題可能導致金融機構失效。金融機構的大額損失可能導致信貸緊縮——全球性的“銀行擠兌”。出現信貸緊縮的時候,貸方甚至擔心最合理的貸款都有問題,不敢輕易放貸,結果就是融資短缺、導致經濟急速下滑。過去出現信貸緊縮的時候,經濟就會陷入蕭條。但是,“那不是預言,而是警告”。巴菲特說,他們在發出“溫和的叫醒鈴聲”。
2003年,巴菲特說:“許多人認為衍生產品減少了係統化問題,因為承擔不起一定風險的參與者可以將風險轉移到有能力的人身上。這些人相信衍生產品可以穩定經濟、促進貿易、為個人參與消除障礙。”從微觀上講確實是這樣的,巴菲特說,但是從宏觀上講,衍生產品總有一天會導致曼哈頓、倫敦、法蘭克福、中國香港或世界其他地方的“空中相撞”。他和芒格認為應該對衍生產品進行管製,要求進行多方披露,應該通過一個結算所進行交易,美聯儲應該成為大型投資銀行的中央銀行,而不僅僅是一家商業銀行。然而,美聯儲主席艾倫·格林斯潘極力維護不受管製的市場,嘲笑巴菲特的小心謹慎。巴菲特到處引述他的“大規模殺傷性金融武器”,經常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反應過度。
早在2002年初的時候,大規模殺傷就開始在活動房屋行業顯露。在不良貸款的影響下,貸方或者中止發行長期債券,或者將利率提高到嚇人的水平。克雷頓房屋公司並不是巴菲特首先選中並購的活動房屋公司。2002年底,橡木住房公司(活動房屋製造商)和Conseco公司(針對沒有良好的信用等級、不能取得較低利率貸款的人提供貸款的“次級”貸方)破產。巴菲特知道,信貸泡沫開始破裂的征兆就是較弱的企業開始破產——出現狼吃羊現象的時候。他借給橡木住房公司一些資金,並且出價並購Conseco金融(Conseco公司的貸款分支機構)。一直參與地產競標的Cerberus資本管理公司和其他兩家私人股本公司的出價超過巴菲特,以13.7億美元並購了走向破產的Conseco金融。這些公司必須高價競標以超過巴菲特的出價,結果他的參與讓Cerberus付出巨額並購資金,據稱Cerberus為此多付了2億美元才爭取到最終並購權,Cerberus資本管理公司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殘酷的事實。
巴菲特後來支出兩筆資金幫助橡木住房公司處理破產,一旦公司走出困境,那些資金足以讓他成為公司最大的股東,而且那些資金自然可以幫助橡木住房公司償還貸款。
此後不久,田納西大學的一群大學生來到位於基威特大廈15層的雲廳參加巴菲特舉辦的講座。那天,他接受提問的時間長達幾小時,活動最後他講述了最近非常熱衷的住宅建造行業。安排這次學生活動的阿爾·奧克西爾教授派一位學生送上了一份禮物——一本《追夢》,克雷頓房屋公司的創始人吉姆·克雷頓的回憶錄。後來,巴菲特打電話給克雷頓時,克雷頓把電話轉給兒子凱文——凱文於1999年繼承了父親的首席執行官職位。
克雷頓房屋公司是當時處於混亂狀態的住宅建造行業中比較出色的公司。盡管基本情況良好,但是,正如巴菲特所言,貸方當時的反應仿佛馬克·吐溫筆下的貓:一朝被熾熱的火爐燙傷,永生不再接近火爐。巴菲特認為克雷頓公司的主要問題就是融資渠道枯竭,有足夠的錢,公司就可以進入一個不錯的經營狀態,公司的股價隨著整個行業的下滑下降至9美元,類似於危機時期的所羅門公司,克雷頓公司的資金來源開始枯竭,因此所有者準備賣掉公司。
凱文·克雷頓:“我們願意以20美元左右一股的價格出售。”
巴菲特:“嗯,可能我們出的價格完全不能等同於你和你父親創造這家優秀的公司所付出的汗水、時間和精力。”
克雷頓:“我們現在隻是融資困難,你可以選擇借些錢給我們嗎?”
巴菲特:“伯克希爾–哈撒韋不接受這樣的做法。你為什麽不通過支持貴公司的朋友抓緊拚湊資金呢,等日後有機會再把公司送給我不好嗎?”
這是典型的巴菲特風格:拋魚線,結果就是隨即收到大批聯邦快遞送來的包裹——魚兒很快就上鉤了。克雷頓父子就像韋恩·格裏芬一樣,他當時一邊打電話,一邊拋硬幣決定了藍籌印花公司的售價。巴菲特知道克雷頓父子是準備賣掉公司的。
華爾街認為克雷頓公司的市價理應高於所有競爭對手各自價格的總和:大多數活動房屋製造商都關閉了零售店,而且都在賠錢。就像許多人氣股一樣,克雷頓公司的創始人極具人格魅力。公司的董事長吉姆·克雷頓——一位小佃農的兒子,創業之初隻是翻修和出售簡單的活動房屋——把股東大會當作一次“小節日”,曾經唱著《鄉村路帶我回家》,從自家的房間裏一路溜達著走到股東大會的演講台上。他派凱文代表他處理公司並購的談判事宜,凱文像父親一樣具有商人氣質,但是不善於當眾表演。當然,凱文從來沒有聽說過巴菲特,也不了解他的風格。
巴菲特:“12.5美元一股成交。”
克雷頓:“你看,沃倫,董事會還是希望再高一點,不超過20美元就行,17或18美元一股吧。”
巴菲特:“12.5美元成交。”
凱文·克雷頓放下電話去和董事會商量。盡管公司股票最近的交易價格在9美元上下,僅僅12.5美元賣給別人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克雷頓:“董事會願意接受15美元的價格。”
巴菲特:“12.5美元成交。”盡管沒有正式記錄,但是在這樣的時候他顯然表現出自己的又一典型風格:圓鋸風格,以同情的方式強調融資渠道一點點枯竭的公司會變得弱不禁風、不堪一擊,以此爭取自己對克雷頓公司的主動權。
克雷頓父子和董事會又進行了一些深入的商討。
克雷頓:“我們希望13.5美元成交。”
巴菲特:“12.5美元成交。”
繼續開會討論。
克雷頓:“好吧,我們接受12.5美元,條件是可以取得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
巴菲特:“對不起,那不可能。順便提一下,我們不是參加拍賣。如果貴方要賣給我,就不能選擇其他買家,貴方必須簽署排他協議,不接受其他出價。”
或許克雷頓父子深知,唯有他們選擇的這家並購方可以把公司帶向一個良性發展的方向,最後他們還是做出讓步,決定接受巴菲特的出價。在克雷頓父子接受巴菲特式的出價後,巴菲特親自飛到田納西州去見他們,參觀了工廠,拜見了諾克斯維爾當地的顯要人物。他還要求和吉姆·克雷頓一起登台進行“彈唱”表演,他們提前通過電話練習過幾首歌,但是在真正登台演唱的時候,“他完全不記得還有我在一邊彈吉他伴奏”,克雷頓後來寫道,“隻要把麥克風遞給我們的新朋友沃倫,他就開始滔滔不絕”。不習慣拋頭露麵的克雷頓至少還有些許安慰,那就是他把知名的沃倫·巴菲特帶到了諾克斯維爾。
在諾克斯維爾的許多人為此次並購興高采烈的時候,投資克雷頓公司的人們卻高興不起來。巴菲特的影響第一次讓人們感到不快。許多投資者了解巴菲特式的並購,盡管克雷頓父子知之不多,但投資者都不願意成為巴菲特的並購對象。
宣布並購之後,股東們開始糾纏克雷頓父子,懇求道:“你們創造了一家偉大的公司,全行業中的佼佼者。如果讓我選擇這個行業的公司,那一定是你們。求你們不要賣掉,你們可以渡過這次難關,全行業的春天就要到了。”抑或開始威脅:“你們怎麽敢以每股12.5美元的價格把公司賣掉呢?要知道每股曾經高達16美元,而且是我們共同協力你們才得以乘風破浪走到今天的啊!全行業正在複蘇,你們怎麽能以如此低價賤賣自己呢?”克雷頓公司的大投資者認為巴菲特在“周期低穀”時期買進活動房屋,抓住了行業回轉的時機。在1998年發展高峰時期,房屋建造行業通過大舉放貸的策略,一年售出房屋373000套。2001年底,在“9·11”事件之後經濟遭受重創之下,銷售量減少到193000套,預計2003年可以銷售130000套。但是行業回轉是一定的。巴菲特向來隻做理性交易,人們堅信他肯定以最低的價格並購了克雷頓公司,如果投資者現在賣掉持有的股票,那麽他們就是傻瓜。
然而,巴菲特並不這樣看待。他認為活動房屋市場通過寬鬆的貸款條件將大量的銷售對象定位為買不起住房的人,導致自身發展僵化。因此,活動房屋的銷售量不會回升。
但是持不同觀點的人認為情況一定會好轉,他們了解克雷頓過去的業績。他們急於看到事實,在遠離奧馬哈的地方頻頻通過電話交換意見。
巴菲特沒有受到股東情緒的幹擾,一想到自己將來就是活動房屋行業的總管,他就覺得非常得意。他喜歡了解與活動房屋有關的事。從一位小佃農的兒子手裏並購一家公司,對於喜歡在Dairy Queen嚼著Dilly棒棒糖、喜歡收集火車模型、擁有生產監獄製服的公司、喜歡和鮮果布衣公司員工一起拍照的家夥來說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在大腦中形象地勾畫出這樣一幅場景——2004年的股東大會召開之際,奧馬哈新落成的奎斯特會議中心地下室的展示區安放著一座巨型的活動房屋,就在喜詩糖果店鋪旁邊,或者在賈斯汀公司賣靴子的場地附近。展示空間越來越大,越來越引人注目,每年都會增加新的供應商和產品。一想到一座完整的房子成為股東大會的中心,甚至還帶一片草坪,股東們排著隊走進這座房子,無不驚歎,他就樂不可支。股東大會上可以售出多少座活動房屋呢?他在想這個問題。參加太陽穀年會的那幫家夥還沒有哪位在自己的股東大會上出售過活動房屋。
不僅如此,克雷頓還是又一家在他吹捧之下接受他經營理念的公司。他將把活動房屋行業的不規範經營者一一罰下地獄,讓他們接受應得的懲罰。他將引領活動房屋行業的一場融資救世運動。
巴菲特致電新項目負責人伊恩·雅各布斯,進行了簡短的溝通:
伊恩,這兒有一些克雷頓公司的文件,裏麵有關於破產和先期付款的具體內容。我希望你現在親自去了解一下相關的零售狀況,通過一些小道消息了解一下這個行業的運作模式。對實際銷售情況了解越多,我可以借鑒的東西就越多。如果過去的經營方式和經營理念需要進行徹底變革,我就根據你所了解的情況決定經營這個行業的合理方案。
伊恩和財務總監馬克·漢堡以及其他同事一樣,完全可以理解巴菲特的意思,按照巴菲特的意思完成工作,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指導和監督,這是在伯克希爾–哈撒韋工作的重要能力。對於有能力的人,這就是人生中學習的機會。伊恩立即開始搜集小道消息。
月末,奧馬哈機場降落的所有航班都載著前來參加2003年股東大會的公司股東,所有酒店都住滿了公司股東,人們紛紛前來會見被流行雜誌一直喻為“傳神諭者”的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有一個驚人的新聞傳出:香港證券交易所披露伯克希爾–哈撒韋購買了中石油的股票,中石油是中國大型國有石油公司。這是多年來巴菲特首次公開承認的一筆國外投資。他對美國之外的投資向來極其小心,1993年投資吉尼斯公司之後還沒有在國外股票市場上大額投資。
媒體都急於報道這次完全不同於過去的投資的緣起。巴菲特說他對中國沒有一點兒了解,隻是買了以中國貨幣“元”為計價單位的石油股。他不看好美元,但是看好石油。巴菲特曾在《財富》雜誌發表文章《我為什麽不看好美元》。文章做了這樣的闡述:“我認為美元一定會貶值,所以要進行一些大規模的外幣投資。美元貶值的原因就是貿易逆差:美國從國外買進的東西多於賣到國外的東西,而且這種趨勢有增無減。美國國內通過借款彌補差額:外國人可以購買美國國債,一種美國政府出具的借條。”很快,美國的“淨資產”就會“以驚人的速度轉移到國外”,他說。他打了這樣一個比方,假如有兩個國度分別叫作勤儉國和浪費國。早晚有一天,長期購買浪費國國債的勤儉國人民會開始質疑浪費國的錢是不是值錢。到那時候,他們還會選擇與浪費國進行交易,但不是購買債券,而是選擇購買風險相對較低的硬資產:土地、企業、寫字樓。“而且最後就是,”巴菲特寫道,“勤儉國會擁有浪費國的一切。”
要避免美國一步步陷入浪費國的困境就要把一些國內的產品賣給其他國家,巴菲特提出這樣一個係統構想:向出口商品的美國公司發放“進口憑單”——每月共計800億美元。這些憑單可以用作交易(就像洛克伍德巧克力公司發放的可以進行交易的老式倉庫憑單一樣)。任何人想進口東西到美國都需要一張進口憑單,都必須向出口商購買該憑單。很快,這些公司貿易的產品就會以高於國內銷售價格的出口價格交易,自然就增加了出口。當然,這樣會增加進口商(外國公司)的成本。盡管這一係統可能被視為懷有敵意的——關稅或進口稅,在過去會引起導致經濟下滑的貿易戰——但巴菲特認為隨著美元的不斷貶值,進口商進口的產品會越來越貴,無論如何它們都會遭遇重創。推出進口憑單的觀點至少是利用市場來決定哪一方受益、哪一方遭殃。隨著時間的推移,要求進口憑單的做法可以一步步增加國內出口,再次實現平衡貿易,恢複勤儉國和浪費國平等。
這一計劃有許多細節,但是說到底都從許多方麵體現了巴菲特的特色。這篇文章彰顯出巴菲特的思想,是有關經濟學的一篇訓誡類文章,是對潛在災難的警示類文章。這一計劃自身是有安全限度的(盡管可能不會像他期待的那樣改善貿易平衡狀況,但是,市場機製表明它不會引發更糟糕的情況),是市場和政府解決方案的綜合,是一個複雜、精巧而又綜合的係統。當然,這一計劃也是沒有風險的,通過這一係統多方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勝過坐以待斃。
執行這一係統也需要徹底的思維轉換,要求相關的政客掌握經濟學知識,非常小心地處理大量的政治風險以推行巴菲特的觀點。而且,這一計劃在危機出現之前就可能遇到問題——不可能在華盛頓執行。其他地方類似關稅的一些條例要列入布什總統的法律條文、自由貿易者左右白宮的可能性是零。這樣,進口憑單方案就隻是無用武之地的一流解決方案。然而,巴菲特的父親一定會為兒子感到非常自豪。
而且,至少巴菲特是第一個警示——大聲警示——美元貶值風險的著名人物。為保證伯克希爾–哈撒韋避開這一風險,他研究了中國股票,中國是一個經濟飛速發展的大國。他發現了中石油,經過一番研究,覺得可以放心買進。他隻能購買4.88億美元,而他說自己其實希望可以買進更多。他購買中石油之舉讓投資者欣喜若狂。沃倫·巴菲特購買外國股票了!中石油開始飛漲,伯克希爾股東大會的參加人數也同樣猛增。
那一年,15000人參加了奧馬哈的資本家盛會。巴菲特擁有360億美元資產,除比爾·蓋茨外,無出其右。他很快就成就了自己世界第二的財富地位。
“理想的企業是什麽樣的?”在提問開始的時候,一位股東問道。巴菲特說:
理想的企業是有很高的資本收益的企業,可以利用大量資本實現高額收益,是可以成為複利機器的企業。因此,如果可以選擇,就把1億美元投資到可以實現20%的投資收益的企業中——實現2000萬美元的回報——是非常理想的。第二年這1.2億美元投資繼續產生20%的收益,第三年的投資就是1.44億美元,依此類推。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可以按照同樣的收益重新配置資產。但是,這樣的企業非常非常少……我們可以通過這些企業實現資金周轉,並購更多的企業。 注釋標題 From unpublished coverage of the 2003 Berkshire Hatha.
這就是他在企業模式和投資理論方麵進行的清楚講述:說明了伯克希爾–哈撒韋的架構理論,盡管受挫的投資者在股票市場的長期曆史中一直非常冷靜;說明了他為什麽一直都在尋找新的並購對象,以及他對克雷頓房屋公司的發展計劃。他打算投資伯克希爾–哈撒韋的部分多餘資本到克雷頓公司,保證克雷頓公司可以從破產的競爭對手那裏爭取市場份額,購置並維係其貸款組合。
從全球各地飛來報道伯克希爾盛會的50多位記者紛紛希望獲知巴菲特此次投資中石油是否表明他開始關注外國股票的事宜。在星期日的記者招待會上,他們抓住機會向他和芒格提問。許多人都希望問這樣一個問題,可以讓自己國家的觀眾共鳴的問題:您會選擇購買澳大利亞/中國/德國/巴西/俄羅斯的什麽股票呢?巴菲特強調說他的投資依然集中在美國本土,許多外國股票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投資中石油的股票並沒有改變他的基本準則。
星期一早晨在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董事會上,巴菲特進行了簡短的發言,向董事會成員說明了這一年來他最希望大家學到什麽,包括美元對其他外幣的匯率降低帶來的風險和與活動房屋融資相關的一些問題。
湯姆·墨菲和唐納德·基奧剛剛通過選舉加入董事會成員之列,董事會成員包括查理·芒格、羅恩·奧爾森、小沃爾特·斯科特、豪伊、蘇珊和肯·蔡斯——原哈撒韋紡織家族的唯一代表。一直有人抱怨董事會的成員結構,股東們都表示董事會任人唯親、有失平衡、缺乏多樣性。但是想通過董事會來監督沃倫·巴菲特的工作是有些滑稽的觀點,哪怕芭比娃娃形成的董事會也一樣能運轉良好。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董事會議就是聽巴菲特講課,每次都是這樣——不管是晚會、午餐會,還是和吉姆·克雷頓一起唱歌——巴菲特都要象征性地登台授課,手上沾滿粉筆灰。
股東們關注伯克希爾–哈撒韋管理結構的原因不是希望董事會監督巴菲特的工作,而是想知道誰會繼承他的職位,他已經73歲了。他總是說繼承人的名字早已“封好在信封裏”。但是,他沒有表示要公開那個人的名字,因為那樣的話他的選擇就沒有了,而情況一直在變。交接工作還是必須真正開始,然而他確實沒有做好準備。
當然,人們也在猜測巴菲特的繼承人可能是誰。巴菲特並購的不同公司的大多數經理似乎都不可能成為候選者。巴菲特喜歡像B夫人那樣的經理人——不喜歡出頭露麵、工作起來不知疲倦,但是,他們都沒有管理資本的經驗。可以勝任這一職位的資本分配者在哪裏呢?合適的人選必須願意整天坐在那裏閱讀財務報告,而且具備強大的人格魅力,可以繼續留住期待一直為沃倫·巴菲特工作的許多經理人。
“我每天早晨都會想到這件重大的事情,”巴菲特說,“對著鏡子決定自己該去做什麽,我認為大家都有發言權。”下一任首席執行官必須是一位超級領導者,然而,妄自尊大者不適合這個職位。
星期一早晨的董事會議結束後,股東們紛紛離開,巴菲特一家也開始準備全家一年一度的紐約之行。作為一項傳統,每年他們都和巴菲特集團在東海岸的員工一起參加晚餐聚會,地點在桑迪和魯思·戈特斯曼的家中,聚會中蘇珊總是坐在巴菲特的腿上,用十指梳理他的頭發,沃倫則陶醉地看著妻子。但是今年明顯可以看到蘇珊氣色不太好。一天午餐的時候,她披著大披肩,穿著淺色羊毛裙,打扮得非常漂亮,隻吃了一小塊雞肉、幾片胡蘿卜,喝了一杯牛奶。她說自己沒事,但明顯可以看出她不舒服。
兩周後,就在他們的非洲之行開始之前,蘇珊對非洲之行激動不已,結果卻因腸梗阻住進了醫院。醫生還診斷出她患有貧血和食管潰瘍。非洲之行因此推遲一年,要到明年春天,全家非常失望——有幾個人為此深感失落。就連沃倫都非常沮喪,因為他知道這次旅行對蘇珊有多重要。但是,人們問他是否有所擔心時,他說:“哦,沒有,如果蘇珊知道我為她擔心就會覺得不安,她希望為我擔心,而不是反過來讓我為她擔心。這一點上她和阿斯特麗德非常像。而且我也不是一個會擔心的人,這大家都知道。”
盡管取消非洲之行讓人遺憾,但事實證明那年6月巴菲特沒有遠赴非洲是完全正確的。在克雷頓公司的股東們即將對公司並購進行表決的時候,由於股東們對並購價格不滿,反對並購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就是反對賣給伯克希爾–哈撒韋。謠言傳說還有另外一家並購方願意出價。投資者認為巴菲特將賺到很多很多錢,因為伯克希爾–哈撒韋有大量的資本,還有良好的信用等級,他可以向克雷頓父子提供資金,而且可以永遠做到這一點,他提出的條件勝過任何人提出的並購條件,除非政府出麵幹預。這完全沒有公平可言,一些股東認為克雷頓父子低價將克雷頓公司賣給巴菲特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工作,為了自己受益或取得一筆專用基金。一家上市公司的管理層要將公司賣給伯克希爾–哈撒韋,其中潛在的利益衝突即將引發一場戰爭。
舉例來說,奧維斯投資管理公司的威廉·格雷就認為克雷頓父子在代表巴菲特強取豪奪。他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提出申請,向特拉華州的衡平法院提出訴訟,克雷頓公司歸該衡平法院管轄。他的論點是克雷頓父子沒有為股東們爭取最高並購價格,因為他們簽署了排他協議,拒絕其他公司參與競爭出價。他斷定他們沒有進行並購投票,隻是想通過一個特別的股東會議取代克雷頓的董事會。一位投資者說,畢竟“但凡巴菲特出價的並購,就一定是低價並購”。
多年來巴菲特的名聲一直代表著一種財富,然而現在卻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對他產生了不利影響。他有很強的公眾吸引力,任何人希望宣傳自己或他們的事業都可以在他的股東大會上揩油,或者盜用他的名聲實現自己的目標。因此,就在股東大會之前、大概是伯克希爾–哈撒韋宣布並購克雷頓公司的時候,放縱大廚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多麗絲·克裏斯托弗就打電話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放縱大廚通過獨立的銷售人員(多數是女性)在家庭聚會中銷售廚房用品。在伯克希爾並購該公司後,反對墮胎組織的成員開始聯合抵製放縱大廚的聚會。伯克希爾的立場就是不針對讚成墮胎派或保護生育權派進行捐贈,隻是股東有權通過公司向他們中意的慈善機構捐贈每股價值的18美元。共計1.97億美元,公司選擇捐給各類非營利組織,最大的受益方是學校和教堂,而且多數都是天主教堂,許多錢都轉向其他與墮胎無關的事業,但很大一筆還是轉到了保護生育權組織。當時,沃倫和蘇珊的個人捐贈——2002年約900萬美元——都選擇了巴菲特基金會,主要資助保護生育權的基金會。伯克希爾的捐贈選擇讓反對墮胎組織不滿。巴菲特沒有理會關於那些捐贈不是伯克希爾捐贈的爭論。2002年巴菲特曾努力與其中的一個組織的管理者進行理論,告訴他們有多少錢其實是用於其他項目而非家庭生育計劃。他得到生命決策國際組織總裁的回答:“即使從此隻有1美元捐給計劃生育聯合會,而10億美元捐給反對墮胎組織,後者還是會讓我們把伯克希爾–哈撒韋列入抵製清單的。”如果塞到停車計時器中的錢都足以引發聯合抵製,很顯然伯克希爾–哈撒韋就找不到什麽調和的餘地了。
多麗絲·克裏斯托弗曾努力保持中立,告訴人們她個人不認同巴菲特的做法,但是“我沒有權力要求或評判他怎麽進行捐贈”。7萬名放縱大廚的銷售顧問中有不到1000人開始就此事向克裏斯托弗請願。而且,聯合抵製影響了公司的經營,也傷害了相關人員。銷售聚會上出現在主辦人家中的反對墮胎糾察員開始讓人們覺得害怕。克裏斯托弗打電話告訴巴菲特她的業務因此受到的影響越來越大。
她沒有直接向我提出要求,但是我可以判斷她希望我取消那個項目,而且也知道,我會那麽做的。我本來以為我們可以走出困境的,但還是沒有。太多的人因此受到傷害,而我並不希望如此。多麗絲受到了傷害,她的員工受到了傷害,而他們都是無辜的。有人居然在她的辦公室裏哭訴。
6月末,巴菲特打電話叫艾倫·格林伯格到他的辦公室去。艾倫·格林伯格是他的前女婿,任巴菲特基金會的執行理事,巴菲特對他說他已經和查理·芒格商量過了。與其賣掉放縱大廚——他們的選擇之一——不如決定終止慈善捐贈項目。格林伯格非常吃驚。去年,97%的股東協力戰勝了反對墮胎的股東們取消項目的決定。他走來走去,不斷用手梳理著烏黑的鬈發,指出捐款都是來自個人的,而不是公司。人們可能還會自願捐贈,終止項目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巴菲特已經下定決心。
格林伯格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起草在太陽穀年會前、7月的最後一個周末要通過新聞網發布的新聞。幾天來電話響個不停,秘書們來來回回傳遞信息,疲憊不堪。生命決策國際組織幾乎就在同時宣布放棄抵製伯克希爾。
但是,巴菲特的朋友們,無論他們對墮胎持有什麽觀點,許多人的反應都是一致的:他們驚呆了。有些人非常生氣。“他就那麽讓步使我目瞪口呆。”一位朋友說。“這麽輕易就放棄不是他的風格。沃倫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難道真的必須那麽做嗎?”另一位朋友問道。
盡管別人在他的處境下可能會選擇堅持下去,但是巴菲特說他擔心這樣的立場會導致放縱大廚的銷售顧問麵臨風險。他沒有直接說明,但是無疑表示出他擔心他們的生計和利益。巴菲特本人也是一個重大目標,他不是街道拐角處無人知曉的幹洗店錫德,此時堅持自己的立場可能導致伯克希爾–哈撒韋和他本人成為蔑視讚成墮胎派的象征,那是非常危險的。他選擇了回避,這是他確實不能去做的事情。
後來,他沒有對曾經持批評態度的人或反對墮胎組織的獲勝表示出任何敵意。你明天就可以讓他們滾蛋,墨菲這樣說。但是從來沒有必要在今天那麽做。多年來,這條建議幫助巴菲特擺脫了許多困境。
然而,這並不能解決身為沃倫·巴菲特,而不是幹洗店錫德所帶來的其他問題。隨著7月16日克雷頓房屋公司的股東就並購一事投票日期的臨近,他們紛紛開始反對伯克希爾–哈撒韋的出價。同類公司的並購價格開始上浮。貸方突然變得以慈悲為懷。“周期低穀”的論點開始廣泛傳播。大約13%的投資者,包括布蘭迪全球投資管理公司、施奈德資本公司和加利福尼亞州公共雇員養老基金受人尊敬的資金經理們都公開聲稱他們反對此次並購。凱文·克雷頓奔走於全美各地,會見投資者、努力與並購方協商,同時奧比斯和其他反對者卻在通過電話和媒體積極活動。那時候,伯克希爾–哈撒韋已經借款3.6億美元作為克雷頓公司的應急之需。巴菲特發布新聞說他不會抬高並購價格,“現在或將來”都不會。如果並購失敗,他寧願就此罷休。他還發布新聞預測整個行業的經濟形勢,說不會有什麽突然好轉的。
在巴菲特提出並購之前,沒有哪家公司希望並購克雷頓公司。盡管有許多忠實擁護公司的股東,克雷頓公司仍像舞會上找不到舞伴的漂亮姑娘。現在,這位姑娘出現在沃倫·巴菲特身邊,別人開始跳英格蘭舞步的時候,他們一起來到舞池中央。之前坐在牆邊沒有舞伴的姑娘突然之間就成了萬人迷。距離股東大會還有兩天的時候,出價超過巴菲特、並購了Conseco貸款業務的Cerberus資本管理公司在半夜給克雷頓發來一封傳真,提出願意高價並購。提到錢,巴菲特目中無人。“好,讓他們並購。”他說。他非常肯定的是沒有伯克希爾,克雷頓公司的股價不會超過12.5美元。
而且,事實上在股東投票大會的當天,確實沒有在克雷頓房屋公司出現其他叫牌人。然而,克雷頓父子能否取得多數股東的讚同票同意將公司賣出依然是未知的。吉姆·克雷頓那天接受了長達一個小時的連珠炮似的提問,憤怒的股東們擠在會堂不停地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在並購消息傳出之後,活動房屋的股票一直在漲,現在12.5美元的並購價格相形之下更顯寒磣。一些股東希望Cerberus資本管理公司有機會出價參與並購,盡管招標工作需要兩個月的時間,而且Cerberus資本管理公司是否確實有意並購克雷頓公司還不可知——是否願意在最後時刻插手巴菲特並購的公司做破壞者。
克雷頓父子此時焦頭爛額。如果投票沒有通過,而且很有可能是這樣的——因為大股東,美國富達投資集團,宣稱改投反對票——並購可能會失敗,克雷頓公司可能因為簽署了排他並購協議而被控告。如果投票通過,克雷頓公司賣給伯克希爾–哈撒韋,克雷頓公司則可能因為無視其他並購方、無視可能出高價的並購方而被控告。
凱文·克雷頓離開股東大會現場,打電話給巴菲特要求延遲投票,讓Cerberus資本管理公司有時間進行出價。巴菲特答應了——前提是他們願意因為延遲投票賠付伯克希爾–哈撒韋500萬美元。克雷頓接受了巴菲特的要求,重新回到股東大會現場,宣布休會,日後再進行投票。
到目前為止,商業報道將這次並購比作盡人皆知的大衛與歌利亞的故事,故事中弱小的大衛——反對並購的對衝基金——努力對抗貪婪的克雷頓父子和巨人巴菲特。記者們自然會懷疑當權派,對衝基金經理們大都天生反對當權派,他們早就學會了像大師把玩弦樂器那樣與媒體合作,實現雙贏。媒體把注意力轉向了巴菲特,如果他買了什麽,那一定是超低價購買。
巴菲特有沒有惡意盜取克雷頓公司可以通過其他公司的叫牌出價而明了。一周後,在Cerberus主席,前副總裁丹·奎爾帶領下,來自Cerberus資本管理公司和其他三家公司(黑石集團、瑞信銀行和得克薩斯太平洋集團)的70名會計、律師和金融專家突然來到田納西州諾克斯維爾,事實即將大白於天下。克雷頓帶他們來到了與總部相連的最迷人的活動房屋。許多人都在克雷頓公司的工廠到處參觀,在堆滿文件的房間裏仔細閱讀,更多地開始關注抵押貸款這個巨大的無底洞,以及其吞噬資本的方式。奎爾走來走去和大家握手,不斷聲稱Cerberus是一家“家庭式公司”。
在Cerberus和其他公司一起討論的時候,丹佛區切肉機廠和員工退休金計劃聯合對克雷頓公司提起訴訟,控告其“自作主張、管理腐敗以及不開誠布公”。巴菲特認為自己被敲詐了。切肉機廠工會的訴訟得到米爾伯格·韋斯律師事務所的達恩·羅賓斯的支持,米爾伯格·韋斯律師事務所是一家專門代表投資人進行集體訴訟的律師事務所。“大家都知道他們在進行欺詐。”羅賓斯說。22位原告律師、助理和研究人員來到諾克斯維爾。原告的律師都沒有住在活動房屋,有報道稱他們住在市區帶9間臥室的豪華公寓,準備進行6個月的戰鬥。
Cerberus經過一周的深入調查,返回紐約,傳真了一篇標記為“僅供討論之用”的文章《克雷頓公司資本結構之調整——資源與使用》。這篇文章不進行報價,卻提出了一個價格:每股14美元。克雷頓的第一印象是Cerberus以穩定的優勢戰勝了巴菲特,然而,仔細一看才發現Cerberus計劃付給股東的現金隻有7.55億美元,而巴菲特則以17億美元現金並購。按照Cerberus的出價,外部股東可以得到每股總價14美元中的9美元,其餘的以資產重組的股票進行支付。
然而,每股9美元完全可以由克雷頓公司自己支付給股東,Cerberus其實沒有投入一分錢。克雷頓公司必須借款5億美元,廉價賣掉6.5億美元的資產。
這是典型的負債收購案例,公司的資產全部賣出,為了融資而舉債。名義上價值5美元的重組股票由財務公司組成,而財務公司已經在縮水的資本基礎上堆積了更多的債務。債務就是流入活動房屋製造工人血管的血液,沒有這些債務他們就無法生存。而貸方早已避開了這些業務。為什麽他們要借錢給一家沒有償還能力的公司呢?Cerberus顯然清楚這一點,他們提出的建議是財務專家可以給出的最佳建議。克雷頓父子打電話給Cerberus說明了情況,表示他們不願意接受這次並購,當然他們沒有任何敵意。
但是,CNBC和財經新聞這樣描述巴菲特:與克雷頓父子串通進行低價並購的無情的金融家。克雷頓並購案在媒體中產生了極大的反響,巴菲特的聲譽也開始對其產生不利影響,這表明巴菲特在公眾心中的形象出現了重大改變。之前,他的形象是睿智而慈祥的,總是能夠吸引一大批做著發財夢的投資者。此刻,批評浪潮不斷,反對克雷頓並購案的人表明,大投資者不再是那些等待著巴菲特的聲譽能夠拉高價格的紳士,現在這些人想利用巴菲特的聲譽來反對他、阻止他。
然而,巴菲特從來沒有真正專門購買別人希望低價購買的東西。其實,他購買的是別人不想要的東西,別人認為沒有這個東西會更好。事實是人們總是做出錯誤的判斷。更甚的是,自從並購《布法羅晚報》後,伯克希爾–哈撒韋一直在並購許多人確實不希望要的公司。沒有多少公司有足夠的資金實力承擔克雷頓公司的債務,可以在一小時內而不是利用一周時間做出長期資本交易的決定。伯克希爾–哈撒韋可以做到這一切,甚或更多。伯克希爾–哈撒韋現在並購的許多公司都是像奈特捷那樣的公司,創建公司的企業家希望可以找到這樣的買家——能夠悉心照料他們創辦的事業,而且他們都相信伯克希爾–哈撒韋會誠實守信。巴菲特的真正智慧不僅僅是進行低價交易(盡管他確實完成了許多低價交易),而是經過多年努力創建了一家可以進行合理交易的公司。
結果碰巧就在蘇茜50歲生日那天,一度中斷的克雷頓股東會議終於再次召開。經過4個月的推遲,沒有其他公司競價並購,Cerberus公司也放棄了。最後,52.3%的股東投票支持伯克希爾–哈撒韋並購,隻是勉強通過。除克雷頓父子外,其他股東投否決票的人數占到2/3。巴菲特一直坐在電話旁邊等待投票結果。而後,他約女兒出來,把生日禮物送給她。禮物是蘇珊·雅克幫他在波仙珠寶店挑選的——一枚鑲著一塊很大的粉紅色心形鑽石的鑽戒,這是蘇茜在這個生日裏最後收到的一份價值100萬美元的生日禮物。人們眼中冷酷無情的金融家對女兒卻是疼愛有加、情感細膩,他和女兒的關係非常親密,甚至有些依賴女兒。生日前幾周他一直隨身帶著那枚鑽戒,不時拿出來看一看,想到女兒看到鑽戒時激動的樣子他的眼睛就充滿淚水。蘇茜看到戒指後,摟著父親的脖子,激動得哭了起來。
就在他們擁抱的時候,米爾伯格·韋斯和奧維斯公司的威廉·格雷卻開始破壞投票。格雷對投票結果提出質疑,得到批準重新統計投票。特拉華州衡平法院支持投票結果。因此,奧維斯公司和米爾伯格·韋斯聯手要求田納西州布朗特縣巡回法庭的法官戴爾·揚阻止並購工作。然而,法官揚卻說並購應該順利進行。盡管米爾伯格·韋斯依然沒有放棄,但是克雷頓父子沒有再浪費時間。8月7日,並購工作完成的日子,克雷頓公司在特拉華州的律師破曉就守在州務卿辦公室的門口,準備遞交相關文件完成並購認證。早上7點30分,並購工作圓滿結束。
並購生效的同時,米爾伯格·韋斯和奧維斯公司決定向田納西州上訴法院提起上訴,駁回法官揚在前一天做出的決定。第二天,田納西州上訴法院一致決定暫時中止並購,其實並購已經完成。法院中止並購就是阻止伯克希爾–哈撒韋開始支付並購款項。上訴法院分配下屬法院在兩周內做出裁決。克雷頓公司開始完成米爾伯格·韋斯要求的長達18頁的文件。律師和公司員工為此晝夜不停地工作。
當時凱文·克雷頓的妻子生產在即,因蛋白質過敏而絞痛難忍。“我們試了27個藥方才從倫敦找到一個有療效的,”克雷頓說,“而且,我還得了皰疹,就是因為壓力太大了。我打電話和父親說,‘爸爸,太苦了’。結果他說,‘嗯,兒子,我像你那麽大的時候,因為壓力太大整個左臉都麻痹了’。後來我打電話和沃倫講自己壓力太大,結果他還是說,‘嗯,凱文,我年輕的時候,因為壓力大掉了許多頭發’。我沒有得到他們的一點兒同情。”
8月18日,法官揚發起陪審團庭審。克雷頓立即提出上訴。
克雷頓公司的股票幾周前就停盤了,但是伯克希爾–哈撒韋無法支付並購款項,因為並購結果還在高等法院手裏攥著。4萬名股東都在等著用伯克希爾–哈撒韋支付的現金。而伯克希爾–哈撒韋有17億美元在銀行存著,正在為其生息。
巴菲特收到一對夫妻發來的傳真,他們被迫從自己的住房中搬了出來,急需賣出克雷頓公司的股票取得現金,支付抵押貸款。能付多少付多少吧,他告訴那對夫妻,而且說明了當時的情況。可能那筆錢就足以讓他們擺脫住房無法贖回的困境。
“稱得上一次寶林曆險記。”他說。
僵局持續了近兩周之久,最後,在9月即將到來之時,法院沒有發現“一丁點兒證據”說明克雷頓父子操縱股東投票工作。6天後,米爾伯格·韋斯通過田納西州最高法院提出上訴。巴菲特難以置信——或者不如說他一直難以置信會有米爾伯格·韋斯這樣的律師事務所。他們依然在想辦法阻止並購。這並不會讓律師事務所有大量好處可賺。他們怎麽會期待有什麽收入呢?克雷頓公司的律師事務所一直工作到深夜,複印機一直不停地複印大量文件和與法律相關的草案。巴菲特推測認為米爾伯格·韋斯一直堅持如此讓人討厭的做法,可能是接受了克雷頓公司提供的好處。他和凱文·克雷頓談了這一點。克雷頓發誓,從來沒有。
巴菲特又認真考慮了田納西州最高法院的曆史地位,該法院有可能成為美國曆史上第一個這樣的法院:拆散已經並購了的兩家公司。法院顯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於是駁回上訴。
克雷頓公司的保險公司聖保羅公司希望以500萬美元了結米爾伯格·韋斯帶領其他股東進行的訴訟。然而這筆錢可以讓股東受益的部分微乎其微——可能每股隻有5分鎳幣屬於股東受益部分,克雷頓父子和巴菲特極其厭惡這些他們眼裏的強盜資本家和爭取漁翁之利的人。律師們將得到大部分錢,但是保險方堅持說事情不解決,法律費用可能就會讓公司損失更多。就這樣帶著被訛詐的情緒,他們接受了這樣的做法,付了那筆本不願意支付的款項,從此結束了並購克雷頓房屋公司的戰鬥。
但是不久人們就清楚地看到,活動房屋的銷售狀況沒有好轉。巴菲特的並購沒有在行業回轉的時刻完成。事實上,就在伊恩·雅各布斯準備飛回奧馬哈匯報工作之時,活動房屋行業就開始急速下滑。曾經一度看似低廉的股價現在隻是勉強維持。為了緩解並購帶來的經濟困難,巴菲特安排凱文·克雷頓購買減值貸款。克雷頓並購要走出困境需要大量瑣碎的實質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