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個分號

  54 一個分號


  奧馬哈 2000年1月—2008年8月


  巴菲特在自己的辦公室開始了千禧年第一周的工作。倫敦《星期日泰晤士報》在千禧年第一期中這樣寫道:“巴菲特一直不關注科技行業的作風似乎讓自己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局麵。”這一天巴菲特讀到的第一封郵件是通用再保險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羅恩·弗格森發來的。


  巴菲特現在精神抖擻。到目前為止,通用再保險公司給他帶來的沒有別的,隻是一些糟糕的負麵消息。一年前,就在伯克希爾收購通用再保險公司短短幾周的時候,通用再保險公司就承認在尤尼卡文公司詐騙案中受害,弗格森做了坦白交代。電影製片方和出資方說服通用再保險公司擔保好萊塢電影的票房,通用再保險公司承諾如果票房未達到預期目標就進行補償,而公司卻不知道上映什麽影片,更不知道有哪位明星出演。發現這一切後,巴菲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周之內,在票房失敗的電影的片尾致謝名單還沒有出現在觀眾眼前時,電影經濟慘敗引起的訴訟就已經紛至遝來。巴菲特很想說他最看重的經理、聰明的阿吉特·賈殷,一定不會對那些索然無味的影片做擔保,但這一切卻已經發生了。


  接著,關於如何承保阿吉特推出的再保險Grab在線大獎項目的問題,弗格森又給了巴菲特很大的打擊。巴菲特發現弗格森與自己有著截然不同的哲學觀。巴菲特一直堅持這樣的觀點:寧願輕鬆跨過眼前1英尺高的跨欄,也不願伺機等待出現7英尺高的跨欄才大步攀越障礙。Grab大獎活動可以輕鬆帶來利潤——是可以輕鬆跨越的1英尺高的跨欄。弗格森卻對此不屑一顧,因為這項業務要經過一點點的積累取得利潤。他說通用再保險公司隻接有承保利益的業務。


  巴菲特很快結束了弗格森安排的這場是非角逐,繼而決心進行一次管理變革。然而,他沒有付諸行動——沒有什麽理由促使他這麽做。通用再保險公司以往的記錄一直很好。公司需要的隻是完善,而不是徹底整頓。在收購通用再保險公司之後短短的時間內解雇弗格森會引起不小的騷動,況且他討厭解雇員工。


  Grab大獎活動結束兩個月後,千禧年隨之到來,弗格森承認不良保險定價導致通用再保險公司虧損2.73億美元。巴菲特對此無比驚訝,再不能認為這一切隻是個別錯誤了——這顯然是不小的麻煩。從他宣布收購通用再保險公司的那一刻起,這家該死的公司就像中了邪一樣。加入伯克希爾–哈撒韋的頭12個月,一度堪稱製度典範的通用再保險公司就一落千丈,保險業務、定價機製和風險選擇帶來的損失近15億美元。巴菲特旗下還沒有哪家公司曾經有過這樣的損失,連這一巨額數字的零頭那麽大的損失都不曾有過。巴菲特沒有多說什麽,但他清楚自己必須盡快采取行動了。


  消息傳出,投資者們很快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觀點。難道出資220億美元收購通用再保險公司是伯克希爾–哈撒韋的一個錯誤?巴菲特的名聲再度遭受打擊。


  與此同時,可口可樂公司盡管在管理方麵做了調整,但情況依然不容樂觀。可口可樂新上任的首席執行官道格·達夫特首先在1月裁員6000人,投資者對此驚歎不已。華爾街隻有少數人一直聲稱可口可樂的利潤已經開始上升,而投資者卻不相信這些說法。所以,可口可樂的股票依然萎靡不振,而1月1日已經跌到56100美元的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價也隨之下跌。


  兩周後的2月9日一早,巴菲特坐在辦公室瀏覽手頭的報紙,不時看兩眼CNBC的電視節目。這時辦公桌後麵書櫃上的專用熱線電話響了——隻有巴菲特本人能接聽該電話。他很快拿起話筒。電話是吉姆·馬圭爾打來的,他在紐約證券交易所負責伯克希爾–哈撒韋股票的交易。談話非常簡短:

  “嗯……嗯……好的,嗯……現在不。好,嗯……嗯……好,謝謝。”


  馬圭爾打電話告訴巴菲特伯克希爾–哈撒韋股票的賣單紛至遝來。就在前一天晚上,巴菲特在線玩兒橋牌的時候,雅虎網站的網絡BBS寫手以“zx1675”為代碼發帖稱“沃倫住院——病情危急”。接下來的短短幾小時內,謠言像病毒一樣通過論壇迅速擴散。“巴菲特年老體衰,拋售。”“拋售、拋售、拋售、拋售、拋售。”謠言傳遍了華爾街,所有人都認為巴菲特確實住院了,而且病情危急。於是人們看到伯克希爾–哈撒韋股票的成交量巨大,股價急劇下跌。


  巴菲特的個人電話響個不停,那是一個電話頻繁響起的早晨。巴菲特像往常一樣親自接聽,麵帶笑容拿起話筒:“嗯,嗨……”對方可以感受到他愉快的心情。


  “你怎麽樣啊?”電話那頭開始詢問,語氣有些急促。


  “很好啊……好極了!”


  如果龍卷風直襲基威特大廈,巴菲特也會在提到這場災難的時候說情況“好極了”。人們知道去領會他的言外之意,不過這次似乎有些沉重。整個上午,打電話進來的人都想知道他到底怎麽樣。


  巴菲特向人們解釋說一切都很好——真的很好。但是從伯克希爾–哈撒韋股票的交易情況判斷,人們還是聽信了謠言。這就是新媒體的力量。隨著巴菲特即將辭世的謠言廣為散布,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價一路下滑,股東們紛紛致電經紀人,要求明確巴菲特是否活著。認識巴菲特的人紛紛接到朋友們的考問:“你確定?你見到他了?你憑什麽這麽確定?”


  CNBC報道了巴菲特可能辭世的謠言,巴菲特出麵辟謠,結果導致了新的謠言。懷疑論者開始發言——如果他說自己很好,那一定是不好。還有人說巴菲特在借機低價買進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而這一謠言觸痛了巴菲特的軟肋:正直的名聲和貪婪的作風直接碰撞。


  兩天來攻擊不斷,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價下滑突破5%,人們都認為巴菲特責無旁貸。謠言給巴菲特帶來一種反麵的恭維,而讓巴菲特盛怒的是人們都認為他在欺騙股東,編造謊言低價騙取股東花錢購買股票。他討厭一些人通過互聯網操縱股票價格、進行敲詐勒索的行徑,更不能容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想到自己做出回應會引出更多謠言(並因此創下回應謠言的先例),他就非常沮喪。


  巴菲特選擇了理性麵對:謠言終究是謠言,最後一定會不攻自破。然而,“最後”可能要在很長時間之後才能發生。與此同時,出現了一個新的現實問題:在互聯網統治的時代,他越來越無法控製自己的公眾認知度。後來,他讓步了,發布了驚人的新聞。


  近來,互聯網上出現了關於股票回購和巴菲特先生健康狀況的謠言。盡管伯克希爾–哈撒韋一貫奉行不對謠言進行評論的作風,但是對於近日流傳的謠言我們還是決定破例。所有關於股票回購和巴菲特先生健康狀況的謠言“百分之百都是假的”。 注釋標題 Berkshire Hathahe rumors were 90% false?

  這樣的聲明毫無用處。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價在那一周猛跌11%,根本沒有恢複。


  3月9日,《紐約日報》引用了《科技投資人雜誌》發行人哈裏·牛頓的話:“我告訴大家沃倫·巴菲特在寫給股東的信中應該怎麽講,‘我很抱歉’!這就是他必須講的。”次日,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價跌至每股41300美元,這一交易價格幾乎比該公司上市以來的最低價格沒高多少。傳奇般的“巴菲特保險”——人們認為僅僅因巴菲特本人的影響而高價交易的股票——已成曆史。在此前一天,納斯達克指數上揚至5000點,與1999年1月以來相比翻了一番,其成分股股票增長超過3萬億美元。


  這樣的鮮明對比不會不吸引人們的注意。一位資金經理寫道,像巴菲特這樣的投資者就是“墮落天使,落後的排名讓他們感到恥辱……1999年,一些標新立異者聲稱舊的投資理念已被推翻,他們以令人咋舌的數字來證實他們的理論,‘墮落天使’在這些標新立異者眼裏早已落伍”。


  巴菲特對這樣的惡意攻擊深惡痛絕,盡管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的投資策略。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東們顯然在5年前選擇市場指標股會得到更好的投資回報——過去5年是伯克希爾–哈撒韋曆史上持續“幹旱”的艱苦歲月。巴菲特在可口可樂公司的投資現在隻能賣得87.5億美元,而此前曾一度上漲到175億美元。他決心不偏離安全邊際,這意味著伯克希爾–哈撒韋的閑置資本已高達幾十億美元,而這些閑置資本就是回報很低的債券。巴菲特對電腦的基本操作非常熟悉,但是他沒有考慮買進任何價位的科技股票。“提到微軟和英特爾,”他說,“我不知道它們在10年後會是什麽樣子,也不希望參與別人占優勢的領域……軟件行業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了解的是Dilly棒棒糖,而不是軟件。”


  2000年2月,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拒絕了伯克希爾–哈撒韋提出的對其部分持有股份保密的要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權衡了穩定市場中投資者的各種利益和知情權,最後決定支持其享有知情權。在人們通過巴菲特的股票獲利之前,巴菲特不能進行大量囤積,他隻能像美國運通公司或可口可樂公司那樣,聚集少量股票。盡管巴菲特一再堅持股份保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還是將其視為本傑明·格雷厄姆式的人物,要其向全世界公開股票記錄。從此,整體收購——巴菲特一直最喜歡的投資方式——成為伯克希爾–哈撒韋主要的投資方向。此後將大量資金投入股市運作將越來越難。媒體稱巴菲特為“全球曾經最偉大的投資人”,令人痛心。


  3月10日,在哈裏·牛頓提出巴菲特應該道歉的第二天,《華爾街日報》這樣寫道:“人人都通過科技股票賺錢,隻有頑固而吝嗇的巴菲特不在其中,他的股票已經下跌48%。”《華爾街日報》引用了一位投資組合上漲35%的AT&T退休員工的話,他說這隻科技股票的投資人“確實不是沃倫·巴菲特——謝天謝地”。


  巴菲特在職業生涯中從來沒有像這三年那樣認真思考自己經受的考驗。市場的一切跡象都表明他錯了。由於他固執地堅持一套陳舊的觀點,公眾、媒體甚至公司的一些股東都認為他思想僵化了。隻有他內心清楚自己的方向和強烈的渴望。多年來他已習慣一直享有諸多榮譽,就像每天都要喝櫻桃可樂一般;他對公眾的批評非常敏感,所以他避開一切拋頭露麵的機會;他在生活中努力捍衛自己的名譽,對抗玷汙自己名譽的任何事情。


  然而,這一次麵對針對名譽的攻擊,巴菲特一直沒有做出反抗。他既沒有寫評論,也沒有在國會麵前論證市場風險,更沒有通過報紙鬥爭抑或通過電視采訪節目、請代理人保護自己。他和芒格照舊與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東定期溝通,對股東們說在人們過度高估市場的情況下,誰也無法預料這種局麵會持續多久。最後,不是作為正式發言,而是出於警示和告誡,巴菲特在太陽穀年會中對各界精英進行的精辟演講中做了唯一一次解釋——他預測未來20年中市場低落的程度遠遠不是投資者可以想象的。不久他的這番演講刊登在《財富》上,在街頭巷尾傳播。


  消除恐懼心理,請求尼克·布雷迪幫助拯救所羅門公司需要極大的勇氣,而麵對多年的批評和奚落表現出如此的克製力、提出這樣的預言,更需要一種非同尋常的勇氣。網絡泡沫成為巴菲特職業生涯中最大的個人挑戰。


  3月11日,就在《華爾街日報》發表AT&T退休員工在投資方麵都勝過沃倫·巴菲特的文章24小時之後,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布了年度報告,因伯克希爾–哈撒韋投資失敗,巴菲特給自己的工作打分隻是一個D。但是,他沒有說避開科技股票是一個錯誤,隻是重新調整了投資者的期望——由於伯克希爾–哈撒韋規模龐大,目前在股價方麵的增長可能隻是“略”高於市場。他知道這樣會引起關於“略”的意義的爭論,但是他認為必須這麽講。


  另外,巴菲特宣布由於伯克希爾–哈撒韋當時股價低廉,伯克希爾–哈撒韋願意按照投資者的出價買進公司的股票。這樣一來,就可以把資金返還給幾十年都沒有得到分紅的股東們。提到這一點,似乎向來貪財如命的巴菲特突然變得清心寡欲了。


  這是巴菲特第二次公開宣布他願意在市場上買進股票。1970年他第一次宣布“我願意購買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大力扭轉了該公司的局麵。投資者必須再次決定支持哪一方。這一次,許多人理解了巴菲特傳達的信息。巴菲特願意購買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這樣的發言本身就促使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價上漲了24%,而他還沒有來得及購買一股股票。


  接下來的一周,納斯達克股票的技術股出現了崩盤的跡象。到4月末,技術股的市值蒸發了31%,從曆史的角度看,這次可以說是最嚴重的崩盤之一了。


  複活節那天巴菲特沒有一點兒心情,就在這一天他備受病痛折磨。他簡直不能相信,就在非常重要的股東大會之前這一對他來講最關鍵的時刻,關於他健康狀況的謠言居然應驗了。女兒蘇茜在淩晨3點匆忙把他送到醫院,接下來的幾天他在醫院一直接受排除腎結石的治療。護士們進進出出都叫他比爾。盡管忍受著不堪言狀的痛苦,他還是想知道股票市場的情況。他在病痛中不斷給蘇珊打電話。當時蘇珊遠在科羅拉多州的格蘭德萊克,和一群中學時的女同學在一起,一點兒都幫不上巴菲特。後來,巴菲特感覺好一些的時候,醫生就安排他回家了。女兒來接他的時候,他說護士們一直叫他“比爾”是因為他掛號入院的時候用了湯普森博士的名字。


  巴菲特還沒邁進家門,就又不得不立即返回醫院——還是因為可惡的排除腎結石治療。又一次,他一晚上坐著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然後忍受痛苦的折磨。此後,過去不曾困擾他的手術問題開始讓他擔憂了,因為腎結石會複發。“渾身插滿管子——我討厭那樣。那是人們衰老的時候才會遇到的問題。”他說。


  他盤點了自己麵臨的問題。股票聲譽掃地,直到他決定自己出價回購才挽回了局麵。最大的業務——通用再保險公司似乎中了邪。可口可樂的麻煩也揮之不去。可口可樂——一個如此強大的品牌怎麽會在短時間內遭受這樣的破壞呢?難道真的是那個可憐的艾華士的錯誤?而現在巴菲特的健康問題也開始成為不容忽視的事實。


  人固有一死的事實深深地藏在巴菲特“浴缸”記憶的深處,不時悄悄浮出水麵。他依然不能麵對父親的去世,而且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式來紀念父親霍華德。他把霍華德的大幅肖像掛在自己辦公桌後麵的牆上,讓父親出現在自己的頭頂上方。霍華德生前的手稿都堆放在家裏的地下室,絲毫未動。沃倫一直沒有勇氣親自翻閱這些手稿。就是想到這些事情都會讓他備受折磨,顯然他害怕自己抑製了35年的情感會爆發。


  他告誡人們參天大樹隻是一個比喻,某一時刻一切都會終結。然而他自己卻不能麵對事業的巔峰坦然地說:“就這樣了,我的工作完成了。西斯廷教堂完工了,不再需要任何勾勒,再努力也隻是平庸之作了。”


  他現在69歲,但是他不相信這個事實,依然認為自己是年輕人。在自己還沒有到母親去世的年齡之前,他將一直以自己幾十年來積累的知識作為一種自我安慰。通用再保險公司的局勢一定會好轉,而且他知道火腿三明治一定會推動可口可樂的銷售。腎結石……唉!“浴缸”記憶發揮了作用,他開始準備股東大會,而這是他一年中最幸福的一周。


  4月末的最後幾天,奧馬哈城開始熱鬧起來,機場異常繁忙,人們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地在酒店大堂登記入住,城區餐廳所設的室外咖啡座擠滿了顧客。租車公司的車輛全部出動。萬豪酒店的酒吧——這段時間會見“內部人士”的非正式總部——座無虛席。戴著伯克希爾–哈撒韋大會證件的人在奧馬哈城各處散步,仿佛在證明自己是股東大會的成員。巴菲特的辦公室裏,電話急促地響起,人們都在利用最後的機會爭取采訪證件、大會通行證或者要求帶他們自己的客人參加奧馬哈城一年一度的獨家盛會——巴菲特的獨家星期日早、午餐會。對這些大膽而輕率的要求,巴菲特的秘書戴比·博讚科表麵上耐心應答,心裏卻煩透了,她想直截了當地告訴人們不行。


  星期五晚上,巴菲特忙於應付各種公共活動和私人聚會。一些巴菲特的信徒頭戴巨大的黃色寬簷牛仔帽和公司的長期股東及頂級資金經理們一起出現在波仙珠寶店的雞尾酒會中,許多奧馬哈人夾雜在外地來的股東們中間,大口吃著免費的食物。波仙珠寶店的蘇珊·雅克負責籌劃此次活動,因此波仙珠寶店的營業額有了新的突破。巴菲特對活動非常支持,盡管他懷疑有許多前來揩油吃白食的人到場。


  在市政禮堂即將召開的股東大會規模盛大,包括幾千名員工、供應商和誌願者,到處是大片大片的陳列、鮮花及展示,大會要準備幾卡車火雞三明治、熱狗、可樂。這也是安保、媒體、音效、視頻、燈光和供應商及誌願者的聚會。所有這一切完全由員工凱莉·馬奇莫爾一手策劃、編排和監督,巴菲特稱凱莉·馬奇莫爾是伯克希爾–哈撒韋的“弗洛倫茲·齊格菲爾德”。凱莉連秘書都沒有,準確地講,她本人就是一位秘書。巴菲特自豪地說凱莉一個人可以完成四個人的工作(這樣的稱讚帶來的負麵影響就是有時候會讓人覺得自己是不是隻拿到了應得報酬的1/4)。不過,巴菲特在用人方麵更善於言語獎勵,而不是薪資鼓勵。工作中與巴菲特接觸最多的員工馬奇莫爾、博讚科和接待員德布·雷是公司最有代表性的卡內基式的人物,所有的股東都通過巴菲特了解到他們是何等優秀的員工。這些卡內基式的人物就像防曬霜一般,保護公司不受裏克肖塞爾的熱力學定律的影響。他們自己處理緊張棘手的問題,負責保護老板在走廊盡頭安靜的辦公室裏工作,免受外界的各類幹擾。在股東大會的前一周,他們都承擔著雙倍的工作量。在大會當天,德布和戴比應付最重要的VIP客戶和新聞中心的相關工作,馬奇莫爾帶著無線電話各處奔忙,像陸軍元帥一般實地指揮。


  星期六淩晨4點,幾百名興致勃勃的參會人員脖子上掛著大會通行證紛紛來到市政禮堂外麵排隊等候入場。3個小時後,保安開始檢查入場證件,他們蜂擁而入搶占位置極好的座位。把外套和毛衣掛在椅背上占好座位後,他們會去餐飲區享受免費的早餐,那裏有甜甜卷、果汁和咖啡。到8點鍾的時候,人們發現根本沒有必要在黎明前趕來搶占座位,因為有一多半座位空著。30分鍾後,市政禮堂內共有9000人入座。許多首席執行官對此頗感吃驚(抑或恐懼),去年一共有15000人到場,差別如此之大(參會人員減少了40%)。


  按照大會安排,會堂燈光暗了下來,開始放映會前短片(短片一年比一年長)。今年的短片開始出現的卡通人物是扮演成巴菲特的超級英雄,芒格做配角,他們在銷售伯克希爾–哈撒韋的產品。接下來,法官朱迪裁定巴菲特和比爾·蓋茨之間因為兩美元的打賭引起的一場爭端——當然隻是一個節目而已。隨後放映的是伯克希爾–哈撒韋的喜劇錄像和廣告節目。最後,蘇珊·巴菲特演唱了一支由可口可樂主題歌改編的伯克希爾–哈撒韋之歌,“世界現在需要什麽……伯克希爾–哈撒韋”。


  9點半左右,巴菲特和芒格著正裝出現在台上,環顧著台下明顯少於往年的忠實參會人員:他們穿著各異,有的穿著商務正裝,有的穿著短褲,會堂內黃色寬簷帽到處移動。5分鍾的商業會議之後,像往常一樣進入提問階段,股東們在安放於禮堂各個位置的麥克風前麵排起隊來,開始詢問如何評估股票。有人提到了科技股。“我不希望參與科技股的投機。”巴菲特說,“任何時候爆發投機都會得到糾正。”他將科技市場比作連鎖郵件和龐氏騙局一般華而不實的表麵富足。“投資者認為自己很富有,其實不然。”他停了一下,接著轉身問,“查理?”


  芒格開始發言,觀眾變得活躍起來。芒格通常會說“沒有什麽補充的”,但是隻要巴菲特把麥克風給他,全場氛圍就會變得異常緊張起來,就像看著一位老練的馴獅員帶著一鞭一椅出現在獅群中一樣。


  “我們說‘卑劣的放肆’是因為,這樣會產生卑劣的結果,是荒謬的。”芒格說,“如果把葡萄幹和狗屎混合在一起,那還是狗屎。”


  觀眾開始表現出驚訝。他在說狗屎?芒格居然可以拋開媒體不管,而且麵對與父母一同前來的孩子們把網絡股票說成是狗屎?他說了狗屎!大會騷動許久才平靜下來。


  接著有人提到了白銀問題。隨後人們開始紛紛走向地下商場選購心儀的鞋子、金廚刀具和喜詩糖果。關於巴菲特如何看待白銀地位的年度提問已經非常乏味。1997年,巴菲特宣布購買全球1/3的白銀。這位“傳神諭者”突然傾情白銀、放棄收集藍鷹郵票,激起了貴金屬愛好者的狂熱情緒。在伯克希爾–哈撒韋的曆史上,這一投資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巴菲特不是貴金屬迷,他隻是把貴金屬當作自己的生意,根據供求變化進行投資——不是為了投機,也沒有將其作為防止通貨膨脹的措施。他認為公司的股票價格上漲才是防止通貨膨脹的明智措施,盡管通貨膨脹會損害公司的利益。他購買白銀是很好的投資,但是這樣做其實是因為欣賞白銀。他這樣描述自己:“在隱秘的倫敦地下宮殿中,我麵帶笑容悉數熠熠發光的白銀欄杆。”白銀問題一提出,巴菲特和芒格兩人就表現得非常不耐煩,但巴菲特還是出於禮貌回答說擁有白銀已經成為一件無趣的事情。他沒有提到欣賞白銀是非常振奮人心的。


  提問單調乏味,巴菲特和芒格一邊聽,一邊剝開Dilly棒棒糖塞進嘴裏,打開糖果時發出沙沙的聲音。股東們開始抱怨,他們對股票價格表示不滿。一位女士說她接下來要轉入函授學校學習了,因為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回報都不夠支付大學開支。來自加利福尼亞州聖巴巴拉的蓋洛德·漢森站在麥克風前麵大聲說,他在1998年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接近最高點時選擇買進,就是因為看好巴菲特以往的紀錄,結果卻回報平平,他損失的資金完全可以通過4隻科技股挽回。他力勸巴菲特至少將伯克希爾–哈撒韋資產的10%投資到科技領域。“這是‘人間遊戲’,難道您依然不覺得或許應該選擇幾隻科技股嗎?”


  提問還是關於投資科技股的事情。像選擇購買索羅斯科技股的著名資金經理斯坦利·德魯肯米勒那樣開始投資科技股票怎麽樣?針對伯克希爾–哈撒韋當前讓人失望的業績,巴菲特難道不能找到新的辦法嗎?如果不選擇科技股,他會不會進行一些國際投資呢?


  股東大會現場的情景著實令人難堪。麵對股東,巴菲特第一次發現他們中間的一些人對他失望了:近50年的努力付諸東流、毀於一旦,股東們都開始反對他了。他的年齡驟然成為老朽落後的象征,而不再是炫耀經驗閱曆的資本。現在媒體稱他是一位老人。似乎世界已經不再需要伯克希爾–哈撒韋。


  隨後,巴菲特一邊簽名,一邊痛飲櫻桃可樂。接著他穿上棒球服來到奧馬哈皇家棒球小聯盟隊,為這裏即將舉行的棒球比賽開球。他還和阿斯特麗德一道參加了別的一些聚會,依然穿著那套棒球服,一路都在向人們散發Dilly棒棒糖。星期日晚上他和家人在Gorat"s牛排店共進晚餐,而後參加星期一早上召開的董事會會議——又一次身體力行的教學實踐。隨後,他、蘇珊、孩子們及其他家庭成員一道飛往紐約。和許多朋友見麵之前,他首先和家人一起外出吃飯、觀看各類演出,例行公事般地在波道夫精品百貨店選購服裝。選購服裝是他最不喜歡的年度活動,在這樣的時候“浴缸”記憶就會發揮作用。在紐約的時候,他還前往哥倫比亞大學講授本傑明·格雷厄姆課程的當代版本,會見參加財經新聞課程學習的幾位記者。


  星期六一早,他召集通用再保險公司的三位經理到他在廣場酒店的套房。羅恩·弗格森帶來許多PPT資料,開始曆數通用再保險公司的糟糕狀況。巴菲特皺著眉頭、焦慮不安地聽了幾分鍾,終於開口說道:“我們為什麽不直接麵對結果呢?結果必須有所改善,必須強化交流網絡。目前是客戶對通用再保險公司發號施令,而不是公司處於主動地位。這種情況必須終結,必須有人承擔責任。”


  他差一點兒就說出讓弗格森退休,似乎不再對年歲已高的經理人懷有惻隱之心。弗格森在1999年底曾患有蛛網膜下腔出血,巴菲特非常同情他。後來,弗格森偶爾出現身體不適,無法正常工作,曾提出辭職,但是巴菲特拒絕了他的辭職要求。巴菲特認為不應該讓員工因身體不適而被迫退休,他最欣賞的一些經理人都堅持工作到很大年紀,其中B夫人就一直工作到103歲,退休一年後去世。他非常懷念矮小的B夫人性格刁鑽的樣子,但是也感到一種強烈的解脫,B夫人終究還是沒有戰勝自己的年齡。他曾經一度擔心自己會先於B夫人離開人世,他自己的目標是比B夫人更長壽,不僅僅是多活幾年,而是要多活5年以上甚至直到永遠。他一直都誇張地講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老年員工和董事會準備籌建高齡美國最高法院。


  因此,想象一下幾周後巴菲特晚飯後在比爾·蓋茨的家中打橋牌,他的精靈一直矗立在他的肩頭保護著他。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嘶啞,好像前一天晚上根本沒有睡覺。他不停地說自己“很好”,但顯然有些不適。沙倫·奧斯伯格從巴菲特當時的樣子判斷他肯定是身體不舒服,就和蓋茨夫婦講了自己注意到的問題,蓋茨夫婦不顧巴菲特的反對很快叫來了醫生。


  巴菲特說自己從來沒有做過結腸鏡檢查,這讓那位醫生非常吃驚。他讓巴菲特服用了一粒止痛片,以讓他順利到家,還說巴菲特回到奧馬哈後真的應該去醫院做一次全麵的體檢,而且要做結腸鏡檢查。


  精靈可能不夠智慧。霍華德·巴菲特就患有結腸癌,因結腸癌的並發症去世。巴菲特現在怎麽想呢?69歲了,從來沒有做過結腸鏡檢查?這顯然不是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一生擁有的唯一一輛汽車一般嗬護。


  一個月後,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票每股上漲近5000美元,達6萬美元。《財富》雜誌寫道,盡管巴菲特“沒有取得1999年的驕人業績”,但是伯克希爾–哈撒韋從3月的低穀走出,股價近期上漲47%,這充分表明巴菲特是一位“優秀的複興者”。然而,巴菲特還需要完成一些身體康複工作。


  巴菲特終於還是安排了令人擔憂的體檢。他很少在短期內如此頻繁地光顧醫院——腎結石排除治療剛剛在一個月前進行,不過結腸鏡檢查可以視作“常規”檢查。巴菲特通過電話聊天、打橋牌和玩電腦直升機遊戲分散自己對體檢的擔憂。當人們問及這次體檢時,他會說:“我根本就不擔心會有什麽問題。”


  但是做完結腸鏡檢查他傻眼了,他肚子裏有一塊巨大的良性息肉。息肉過於龐大,要切除就得影響周圍大量的其他組織器官。當時有幾位朋友在場。這種息肉不是可以任其發展的,巴菲特決定在7月末太陽穀年會過後進行手術。“哦,我一點都不擔心。”他一邊開玩笑,一邊強調自己的心髒檢查結果良好,“我從來不擔心自己的健康狀況。要不是你們提出來,我連想都想不到。”


  但是巴菲特必須就自己的健康問題做新聞發布,這次宣布了一些令人尷尬的細節:


  沃倫·E.巴菲特,伯克希爾–哈撒韋(NYSE:BRK.A,BRK.B)董事長,將於下月住進奧馬哈醫院接受手術,切除結腸中的幾塊良性息肉。巴菲特先生在周一接受常規體檢的時候發現了結腸息肉,這次體檢表明他的其他健康狀況良好。預計手術需要巴菲特先生住院幾天,隨後他將盡快返回工作崗位。伯克希爾–哈撒韋宣布相關事實是為了防止出現關於巴菲特先生健康狀況的虛假謠言,像今年初那樣影響公司股票的市值。 注釋標題 Berkshire Hathaway press release,June 21,2000.

  手術進行了幾個小時,切除了長達15英寸的息肉,在巴菲特肚子上留下了長達7英寸的疤痕。他在家休養一周,生平第一次留了胡子。不去伯克希爾–哈撒韋工作的日子,他喜歡電話聊天,聲音有些虛弱。


  “哦,沒有,我一點兒都不累,現在身體非常好。”他說,“體重減少了幾磅,也是需要減掉的。阿斯特麗德非常精心地照顧我。醫生說我想吃什麽都可以。還有,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入院的時候有一根結腸,但是出院的時候卻帶著一個分號。”問及他是否擔心複發時,他說:“哦,不擔心,一點兒都不擔心。我從來不擔心什麽事情,這你們都知道。順便提一句,我有沒有告訴你這次手術的麻醉師小時候是我在高爾夫球鄉村俱樂部的球童?進行麻醉前,我對他說真的希望當年沒有少給他小費。”


  伯克希爾–哈撒韋的新聞中隻是確認了息肉確實是良性的,不需要進一步治療。盡管如此,謠言還是又一次通過互聯網和華爾街蔓延。一些人堅持稱巴菲特肯定是得了癌症,息肉不需要做手術。但是沃倫的病已經好了,而且他不覺得自己已經老了,他依然像“火球”一般充滿活力。


  一生傲慢的他,終究還是不能擺脫健康問題的困擾。在某一天,他一直堅持的摔跤比賽還是要落幕,一直回避的問題還是必須麵對。在巴菲特心裏,伯克希爾–哈撒韋是可以替代自己永遠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所以一切都沒有自己對公司的責任重要。許多問題都將由蘇珊來決定,她會比他長壽。他告訴人們蘇珊會照顧好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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