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沾油墨的指頭

  9 沾油墨的指頭

  奧馬哈,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 1941—1944年


  沃倫已經11歲了。


  1941年12月,一個星期日下午,巴菲特一家做完禮拜之後去了西點鎮。在回來的路上,他們聽到車上收音機裏的播音員插播新聞說,日本襲擊了珍珠港。事情的具體經過以及準確的傷亡人數當時尚不可知,但僅從這一事件來看,沃倫立即意識到世界將要大變。


  沃倫父親本已反戰的政治觀點一下子變得更為極端。霍華德和他的朋友們都認為羅斯福是一個好戰分子,試圖通過引誘美國人民加入又一次歐洲戰爭來實現獨裁。他們認為,歐洲無力解決自己內部的瑣碎爭吵,其發展會導致嚴重的爭端,因此必須讓其在自己的火藥筒裏自行悶燃。


  直到此時,羅斯福的引誘政策仍然無效。“國際合作”——別有用心的欺騙性借貸—租賃計劃是為英國赤裸裸的戰爭提供禮物,既沒有貸款,也沒有租賃,這一計劃被霍華德稱為“老鼠洞計劃”——以及和那個身材魁梧的英國人溫斯頓·丘吉爾一起發表演講,都未能阻止美國卷入戰爭。羅斯福曾告訴全美國人民——霍華德和他的朋友都認為他在說謊——“全國的父親和母親們,我向你們保證……你們的兒子不會被送往任何國外的戰場。”沃倫說,如今,霍華德逐漸相信,在這場不顧一切、孤注一擲的戰爭冒險中,羅斯福和他的軍事首腦喬治·馬歇爾已經決定“讓我們加入歐洲戰爭的唯一方式就是讓日本人攻擊我們,不要把日本人的襲擊消息告訴珍珠港的人”。這一想法在當時的保守人士中甚是普遍,霍華德對此尤其深信不疑,正如他對大部分事情的態度一樣。


  隨後的春天,內布拉斯加共和黨委派霍華德去幹一件吃力的工作:找一位候選人競選國會議員,對手是民主黨頗受歡迎的時任議員查爾斯·麥克勞克林。根據家裏人的說法,霍華德找不到願意和這位非常受歡迎的民主黨人競爭而犧牲自己的“羔羊”,因此,在最後一分鍾,他在候選人名單上填了自己的名字。


  霍華德發現自己被強行推到了競選者的位置。巴菲特一家在電線杆上貼上簡單的傳單,上麵寫著“巴菲特競選國會議員”。他們去鄉村集市等地方分發傳單。


  他是最沒戲的候選人,他憎恨發表公共演說。我母親是一個很不錯的競選者,但我父親是個很內向的人。


  利拉是個很健談的人,天生就知道如何調動一群人,也喜歡與人接近、與人打交道。巴菲特家的孩子們則四處宣傳:“請投票給我爸爸好嗎?”之後,他們就去玩大觀覽車。


  接著我們做了一個簡單的、15分鍾的電台節目。我的母親彈管風琴,我父親則介紹我們:“多麗絲,14歲;沃倫,11歲。”我的台詞是:“等一下,爸爸,我正在看體育版。”然後,我們三個合唱《美麗的亞美利加》,我母親用她的小管風琴伴奏。


  這並不是煽動人心的政治演講,不過因為這個15分鍾的電台節目,大家都開始爭當競選活動誌願者。


  即使贏得了誌願者的幫助,霍華德還得克服自己對政治製度缺陷的悲觀和死心眼兒的誠實。霍華德·巴菲特的政治綱領充滿了可怕的警告,以及在那個時代中西部地區隨處可見的對某些政要盲目服從的怒火中燒。霍華德要求投票人“給所有的怪人、妄自尊大者、眼線、密探、夢遊症患者和社會勢利眼買一張離開華盛頓的單程票”。


  這種讓人噴火的言辭掩蓋了霍華德的親切、睿智和某種天真的氣質。多年以來,霍華德都會在口袋裏放一張手寫的紙片,一張柔軟的舊亞麻纖維紙,紙片上寫著:“我是上帝的孩子,我在他的手中。我的身體從來就不是永生的,但我的靈魂是不朽的。那麽,我還擔心和懼怕什麽呢?”


  不幸的是,去奧馬哈的大街上競選時,在他唯一的兒子看來,霍華德幾乎是在一字一頓、笨拙地宣講他的想法。


  競選時,霍華德在破曉前很早就把已經12歲的沃倫喚起床,帶他去南奧馬哈的牲畜圍欄場。鐵路沿線分布的是奧馬哈的主要產業,雇用著近2000人,其中大部分是移民。每年有超過800萬頭牲口被火車運到肉製品生產大城市,並被生產成數十億磅的包裝商品。南奧馬哈曾經是一個城市,和市區的地理距離很近,但是文化上的距離卻像是隔著一個大洲。數十年以來,那裏一直是種族問題滋生的溫床。


  沃倫在街區的一邊躡手躡腳地走著,手握得緊緊的,緊張不安地看著父親。霍華德因為小時候的一場小兒麻痹症而走路有點兒跛,家裏人同時還很擔心他的心髒狀況。霍華德沿著街道下行,走近那些大塊頭、臉如刀削、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他們正走向屠宰工廠,去上5點半的早班。看著父親做的這一切,沃倫的心都揪成一團了。


  這些工人中的很多人在家都不說英文。最貧窮的人、黑人和新來的移民擁擠地住在寄宿房屋裏和院子旁邊的棚屋裏。那些較有頭腦和財力的人則設法進入附近的教區,住在屋頂斜度很大、分布在南奧馬哈山上山下的幹淨小房子裏:捷克人住在小波希米亞,塞爾維亞人和克羅地亞人住在古斯穀,波蘭人住在G鎮(之前的希臘鎮);希臘人很久之前就離開了,他們的房子在1909年的反移民暴亂中全被毀了。


  霍華德要接觸各個工種的工人。在屠宰場最高樓層負責屠宰的專業屠宰工級別最高,而級別較低的工人則在下麵的低樓層工作,清理骨頭、熬製豬油和給牲畜配種。有一些婦女在切砍豬肉,灌製香腸,貼標簽,給雞拔毛,挑選雞蛋。管理人員特別喜歡黑人女性,因為可以靠她們完成清理牲畜的頭、尾、內髒的工作,而且工資比白人低。她們清洗腸、膀胱、心、腺體和其他內髒器官,她們的手浸泡在水和內髒雜物裏麵,腳站在熱得可怕、沒過腳踝的血水裏,分揀、鹽醃並包裝香腸。她們張著嘴,淺淺地喘氣,以防排泄物微粒通過空氣吸入肺裏。即使是最近剛落腳和地位最卑微的外來移民,或是男性黑人也不會走進內髒處理室,這不折不扣地成了黑人女性的“專業”。


  這些男人和女人、黑人和白人,他們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站在民主黨一邊。內布拉斯加的其他人可能反對新政——總統針對大蕭條的解決方案——但是對鎮上的這些人來說,羅斯福仍然是一位英雄。不過,霍華德·巴菲特很有禮貌地把傳單強塞進他們滿是老繭的手裏,傳單尖銳地指責羅斯福是美國有史以來對民主黨最大的危害。如果有時間能和工人們說上兩句,霍華德會平靜地解釋為什麽他總是投票讚成頒布那些屠宰工人都反對的法律。


  霍華德是個政治狂熱分子,但他既不傻也不瘋。即使他把希望交到了上帝手裏,也有後備計劃。沃倫並不是來這裏學習知識的,也不是來幫父親打架的,他的任務是,如果屠宰場的工人要揍他的父親,他得狂奔著去找警察。


  在這種情況下,理性的人可能會很疑惑霍華德到底要幹什麽。他的努力可能無法贏得一張選票。但是,顯然他感到自己有責任去見本區的每個潛在選民,無論這些人是否在意他的出現。


  沃倫總是想著如何能全身而退,但他也從未跑去向警察求助。這可能隻是因為運氣或者是因為霍華德的風度體現了基本禮貌。不過,巴菲特一家沒有理由相信,這將扭轉霍華德的失敗者角色,即使他們這麽認為,也無濟於事。在1942年11月3日的選舉日,多麗絲認定父親已經失敗,她去市區給自己買了一枚胸針,準備第二天上學時戴,這樣她還有個盼頭。“父親寫好了敗選聲明,我們9點左右就都上床睡覺了,因為我們從來不熬夜。第二天一早醒來,父親發現自己競選獲勝了。”


  霍華德對外交上的冒險主義很是懷疑,這不僅表現為其本身如貴格教徒般的怪僻人格,還表現為他嚴重的保守孤立主義立場。這種保守孤立主義曾經對中西部地區有過深刻和廣泛的影響,這種思潮雖然最終衰落,但是“珍珠港事件”又令它複活了一陣。盡管羅斯福具有壓倒性的受歡迎程度,不過工人階層對他外交政策的支持在奧馬哈暫時出現了動搖,正好讓霍華德戰勝競選對手,一位可能過分自信的對手。


  1943年1月,巴菲特一家把鄧迪的房子租了出去,坐上了去弗吉尼亞的火車。歐內斯特給了他們一籃包裝精美的食物,同時告訴他們不要錯上其他車廂,唯恐他們從同車的大兵身上傳染上致命的疾病。


  他們來到華盛頓的聯合火車站,發現這個城市擁擠而且嘈雜。城裏到處是擁擠的人群,其中大部分人都在新成立的大型戰時政府機構裏工作。軍隊征用了在可及範圍內的一切建築、辦公室、椅子和鉛筆,為搬進新落成的五角大樓做準備。五角大樓是世界上最大的政府辦公大樓,在竣工的時候因為過大而顯得有些與周圍格格不入。那時候,不太結實的臨時辦公建築排滿了這個國家廣場的每一寸土地。


  成群結隊的新來者令當地人數增加了一倍。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的黑人,穿過第14街大橋不斷湧入。他們來自弗吉尼亞,逃離了南方貧困的煙草農場、棉花地和紡織廠,帶著被誘惑的期待,希望在這個世界最繁忙的城市中找到工作。這群人中有的令人尊敬,有的一貧如洗,有的不諳世故。而隨著這一龍蛇混雜的人群到來的,還有扒手、妓女、騙子和流浪者,他們把華盛頓變成了美國的罪犯首都。


  19世紀笨拙的有軌電車搖搖晃晃地在水泄不通的街道上蠕蠕前行,車上擠滿了政府工作人員。在電車的任何一處站台,都可能有當地的居民在抗議示威,反對華盛頓運輸公司雇用黑人。不過,種族隔離的僵局開始慢慢地被打破。在黑人居住區的一家名叫“小宮廷”的自助餐廳裏,霍華德大學的學生正在舉行一係列的“午餐靜坐”活動,抗議該餐廳不對他們提供服務的行為。他們占滿了所有能占的餐桌,拒絕離開,最後成功地讓這家餐廳關了門。


  巴菲特家的朋友雷歇爾——霍華德在股票經紀行結識的熟人告訴他們,別住在華盛頓,形勢很糟。他們得知,在弗吉尼亞,海軍部的一個人剛好騰出一棟大房子。房子坐落在山上,山下是拉帕漢諾克河,房子旁邊是查塔姆大宅,是當年弗雷德裏克斯堡戰役時北方聯邦軍隊的總指揮部。山上的這棟房子有10個壁爐、規劃齊整的花園,以及一間花房。雖然相對巴菲特家的風格來說這棟房子過於莊嚴,而且到華盛頓要一個小時的路程,但他們還是暫時租下了它。霍華德在哥倫比亞特區租了一個小公寓,每逢周末才回大房子。內布拉斯加的國會代表團分派他到金融委員會工作,他很快就事務纏身,無暇他顧。他要開始適應,並學會當一名眾議院議員的規則、流程和不成文的慣例。


  利拉不久就開始坐車到華盛頓去找一處可長期安身的住所。自從他們搬到這裏,她就經常急躁易怒,還時不時地提起奧馬哈,非常懷念。離開奧馬哈來到華盛頓的時機事後證明是不利的。利拉的妹妹伯妮絲開始有意無意地暗示她要自殺,而且還說如果家裏人不把她送到諾福克州立醫院——她媽媽斯特拉也住過這家醫院——一切後果自負。伊迪絲現在負責照顧妹妹,她谘詢了醫生的意見。醫生認為,伯妮絲想要和母親住在一起,可能正在通過誇張的方式達成其目的。然而,他們顯然又必須把自殺的威脅當一回事,因此,家裏人把伯妮絲送進了諾福克州立醫院。


  斯塔爾家裏麻煩事的細節很少當著孩子們的麵討論。每個孩子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適應著華盛頓的生活。15歲的漂亮的多麗絲感覺自己像《綠野仙蹤》裏的多蘿西,剛剛離開黑白兩色的堪薩斯,來到了多彩的魔法國度。她的生活完全變了。她成了弗雷德裏克斯堡一帶的美女,愛上了這個城鎮。利拉開始認為她的女兒想要躋身於上流社會,而這種企圖與其身份並不相稱。同時,她仍然會發表長篇大論,批評多麗絲。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多麗絲在精神上已經開始抵觸母親的管製,並為自己的想法和個性而抗爭。


  12歲的沃倫在八年級度過了6周時間,在學業上,這個地方遠遠落後於他在奧馬哈的課程。自然而然,他第一個本能的反應是去找一份工作。他在一個麵包店工作,在那兒,他“幾乎什麽都不做,不用烘烤,也不用售賣”。在家的時候,舉家搬遷這事讓他煩躁和難過,因此,他想回奧馬哈,他說一種奇怪的“過敏症”嚴重影響了他的睡眠,他稱自己得站著睡覺。“我給祖父寫了一些讓人感傷和難過的信。他的回信大意是說,你們得把沃倫送回來,你們知道嗎?你們正在毀掉我的孫子。”折中的結果是,沃倫坐上火車,回內布拉斯加待了幾個月。讓沃倫高興的是,他在火車上的鄰座是內布拉斯加的參議員休·巴特勒。沃倫總能以他早熟的性格和年紀大的人融洽相處,他輕鬆地和巴特勒閑聊起來。在返回奧馬哈的一路上,他的“過敏症”被拋諸腦後。


  9歲的伯蒂很依賴祖父歐內斯特,她認為自己和祖父有一種特殊的關係。她很嫉妒沃倫,並帶著對自己與祖父關係的自信,給歐內斯特寫信:“不要告訴爸爸媽媽,但也請人來接我吧。”


  對於伯蒂寫的這些類似的信件,沃倫說:“別太在意,她裝裝樣子罷了。”


  歐內斯特的回信說:“女孩子應該和母親在一塊兒。”伯蒂隻得待在弗雷德裏克斯堡,對哥哥總能“為所欲為”感到火冒三丈。


  沃倫回到羅斯希爾學校,又和朋友們聚到了一塊兒。每天,他會在正午去父親以前合夥人卡爾·福克的家裏,享用卡爾的太太格拉迪絲為他準備的午飯——三明治和西紅柿湯——以及對他和藹可親的招待。正如沃倫對朋友傑克·弗斯特的母親和自己姨媽的態度一樣,他很敬慕福克太太,仿佛她是自己的母親。


  雖然沃倫和這些中年女性相處得不錯,但他很害羞,害羞到了極點,同齡的女孩也讓他感到緊張。即便如此,他很快就喜歡上了多蘿西·休謨,八年級新班級裏的一位女同學。他的朋友斯圖·埃裏克森喜歡瑪吉·李·卡納迪,另一個朋友拜倫·斯沃森則喜歡上了瓊·福格特。經過幾周的商量之後,他們鼓起勇氣邀請姑娘們看電影。但是,當沃倫走到多蘿西家門口邀請她的時候,她父親的應門聲讓他臨陣退縮了。沃倫改變初衷,想爭取多蘿西的父親成為一本雜誌的訂戶。不過,最後,沃倫還是想方設法向多蘿西發出了邀請,她同意了。


  在約好的星期六,拜倫和沃倫共同赴約,因為他們都怕單獨露麵。這個下午就此拉開序幕:一行四人開始漫長的“跋涉”,經過一棟又一棟房子,在不太自在的沉默中,步行過數個街區,來到公車站。住在反方向的瑪吉·李已經和斯圖來到站台。大家一起上了車。在去市區的路上,男孩們紅著臉盯著自己的鞋,女孩們則彼此輕鬆地交談。到了電影院後,瑪吉·李、多蘿西和瓊直接走到一排座位,三人坐到了一塊兒。男孩們想在看兩部恐怖片《木乃伊之墓》和《貓人》時和女孩親近的計劃落空了,隻得坐在一起。在觀看兩部電影的整個過程中,女孩們或咯咯笑,或發出尖叫,男孩們隻能看著女孩們淺黑色的腦袋擠作一團。看完電影,他們去沃爾格林超市吃東西,又是一段痛苦的過程。之後,大家坐上公車,男孩們手足無措,開始約會的返程。約會的最後是走一段長長的路,把女孩子送回家。整整一個下午,男孩們幾乎一句話都沒說。三個人都感到很丟臉,以至於他們過了好幾年才重新鼓起勇氣,去約會其他的女孩。


  不過,沃倫是“沒了賊膽,尚存賊心”。他之後又喜歡上了班裏的另一個女孩克洛–安·考爾,一個迷人的金發姑娘。但是,這個女孩對他沒興趣。沃倫似乎根本無法使自己和女孩子的關係取得任何進展。沃倫又一次選擇用賺錢來轉移自己的失意。


  祖父喜歡我總是想著怎麽去賺錢。我過去常常在社區四處收集廢報紙、雜誌去賣。艾麗斯姑媽會帶我去廢品收購站,在那裏,100磅廢紙差不多能賣到35美分。


  在祖父家裏,沃倫看了滿滿一書架的過期雜誌《新雜貨商》,諸如“如何管理肉鋪庫存”這樣的標題吸引住了他。到了周末,歐內斯特會讓他在自己主宰的“帝國”巴菲特父子雜貨店裏幹活兒。雜貨店有兩層車庫那麽大,在舒適的鄧迪中上層社區,雜貨店那具有西班牙風格的瓷磚屋頂非常顯眼。巴菲特雜貨店一直是賒賬買賣,並負責送貨。太太小姐們或是家裏的廚子會撥打胡桃大街號碼為0761的電話,把他們的采購清單念給店員聽,店員會把他們的訂單記下來。店員在店裏四處飛奔,在貨架之間來回搬動木梯,爬上爬下地拿箱子、包和瓶瓶罐罐,在成堆的蔬菜水果中翻尋,把籃子裝滿。為了砍下一串香蕉,他們得用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店員還要跑到地下室去取顧客需要的泡菜和醃製品,這些東西都被冷藏在桶裏,旁邊放著成箱的雞蛋和其他不易儲藏的食品。所有這些貨物都被裝進籃子——夾層的店員用滑輪把籃子升上去——稱重計價並包裝好,送到樓下。接著,巴菲特父子雜貨店的橙色送貨卡車會把這些東西送給奧馬哈那些正在等待的家庭主婦。


  歐內斯特坐在夾層的桌子邊上,俯看著店員的一舉一動。店員們背後都管他叫“老頭歐尼”。“他什麽也不做,隻是發號施令。”沃倫說,“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位國王,對一切了如指掌。如果有客人進店,而沒有受到應有的接待,他會撚動手指,店員就會遭殃。”歐內斯特隻認“工作,工作,大量的工作”。他要保證自己所轄範圍內的每個人都明確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對此有很強的責任感,以至於有一次他給一個在店裏打包、放置貨物的男孩子2美分,讓他去繳納自己的社保金。給錢的過程還伴隨了一場關於社會主義問題的半小時演說,歐內斯特說,這個男孩子應該充分認識到,邪惡的羅斯福及其政府所聘用的那幫教授——穿花呢衣服、吸煙鬥,來自常春藤聯盟大學——正在毀滅這個國家。


  歐內斯特離開夾層的唯一時刻就是當他看到一位體麵的女士由司機開車送到店裏的時候。他會疾步走下樓梯,抓過一張訂貨單,親自接待她。歐內斯特會向這位女士介紹剛剛從夏威夷空運過來的新鮮鱷梨,還會分發薄荷棒棒糖給她的孩子們。店員習慣了這種區別對待,當看到霍華德的弟弟弗雷德不理會利拉,轉去接待另一位顧客的時候,利拉憤怒地大步離開,再也不到店裏購物。從此以後,買東西的事都是霍華德來做。


  沃倫如今感覺自己就像是店員中的一員,在老頭歐內斯特的指揮下,在店裏忙不迭地幹活兒。在祖父的店裏工作,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名奴隸。因此他下定決心,自己的一生絕不會如此。


  祖父讓我做很多瑣碎的雜事,有時我在底層幹活,有時他讓我和他一起坐在夾層的桌邊,計算戰時的定量配額票——糖票、咖啡票。有時,我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最糟糕的工作是他花錢請我和我的朋友約翰·巴斯卡鏟雪。我們遇到了很大的暴風雪,地麵積了足有1英尺厚、凍得非常硬的雪。我們必須鏟掉幾個地方的整整一層雪——顧客停車的路麵、商店後巷、卸貨點以及放著6輛卡車的車庫周圍。


  我們幹了大約5個小時——鏟啊,鏟啊,鏟啊,鏟啊。最後,我們甚至連指頭都伸不直了。幹完活兒,我們去找我祖父,他說:“嗯,我該付你們多少錢,小夥子們?1角太少了,1元又太多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刻——我和約翰麵麵相覷。


  這樣算出來的結果是鏟雪的最高工錢:20美分/小時。


  噢,不!這還是我倆要平分的價錢,這就是我的祖父。


  瞧,巴菲特家的人就是巴菲特家的人。不過,沃倫學會了一個值錢的教訓:事先得搞清楚交易內容。


  歐內斯特具有巴菲特家族的另外兩大特質:對女性的衝動性情以及對盡善盡美的迷戀。在亨麗埃塔過世後,他有過兩段短暫的婚姻,其中一次是從加利福尼亞州度假回來,和他剛剛認識的一位女士結婚。而在工作的時候,他的完美主義體現得淋漓盡致。巴菲特父子雜貨店是奧馬哈最古老雜貨店的傳承,而歐內斯特的苛刻風格全都表現為追求完美的顧客服務理念。他非常確定,正在侵入社區的全國折扣連鎖店隻能是曇花一現,因為它們從未能提供可以與雜貨店匹敵的服務水平。在這段時間的某個時候,歐內斯特自信滿滿地給他的一位親戚寫信:“連鎖店的日子完了。”


  假如巴菲特父子雜貨店的麵包賣完了,歐內斯特寧願讓沃倫一路小跑到附近的Hinky Dinky超市去買零售麵包,也不願讓他的顧客失望而歸。沃倫並不喜歡這個差事,因為他一進入超市就會被認出來。當他悄悄穿過超市的時候,超市的店員會拖長聲音大聲叫他:“你好——巴菲特先生!”聲音大到所有人都能聽見。沃倫懷裏都是麵包,“盡量不太招眼”。歐內斯特很憎恨Hinky Dinky,這家超市和歐內斯特在鄧迪的主要競爭對手薩默斯都是由猶太人經營的。向競爭對手付這麽多錢已經讓他感到心痛,更何況是給猶太人。和20世紀中期以前美國的大部分地區一樣,奧馬哈實際上存在著宗教和種族歧視。猶太教徒和基督徒基本過著隔離的生活,有各自不同的社交俱樂部、市民社團,很多行業拒絕接受猶太人,或者不雇用他們。在公開場合,歐內斯特和霍華德用“愛斯基摩人”這個詞對猶太人進行攻擊性評論。因為在當時的社會,反猶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因此,沃倫對他們的反猶立場也未多想。


  實際上,對沃倫而言,歐內斯特是一位權威,隻有在上學,以及每周六祖父讓他在送貨卡車上工作幾小時的時候,他才能逃離權威的監督。從卡車上往下卸貨讓人筋疲力盡,沃倫開始明白自己有多討厭體力勞動。


  有個司機叫埃迪,我以為他有100歲了。當巴菲特父子雜貨店開始送貨業務的時候,他就開著一輛小型卡車,不過他可能隻有65歲。


  他有一套最瘋狂的運輸路線——先去本森,然後開上5英裏,回到鄧迪,放下某位顧客購買的食品雜貨,然後又回到本森。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戰時實行汽油配額期間。我問他這麽做的原因,他露出一副惡心的表情說:“如果時間足夠早,我們也許可以碰上她脫衣服。”


  沃倫一開始搞不懂這個暗語指的是什麽。“早上,他親自把食品雜貨送到房子裏,而我則去搬那24個被退回商店的蘇打水空瓶子。埃迪借送貨之際,去那裏色迷迷地偷看最漂亮的顧客考爾太太,想看她脫衣服。”考爾太太是克洛–安·考爾的母親。當沃倫在那裏搬空蘇打水瓶子的時候,克洛–安沒注意到他。“在百貨店曾經工作過的人中,我可能是薪水最低的。除了知道自己不喜歡苦力活兒外,我什麽都沒學到。”


  沃倫把他爭取獨立的家庭戰鬥帶到了歐內斯特的周日晚餐桌上。自出生以來,他鄙視一切綠色的東西,除了錢。在意識觀念之戰中,花椰菜、抱子甘藍、蘆筍像步兵一樣排列在他的餐盤裏。沃倫在父母那裏一般都能隨心所欲,但是,歐內斯特可不會容忍沃倫的任性。艾麗斯試著哄勸她的侄子,歐內斯特卻在餐桌的另一邊怒瞪著沃倫,等啊,等啊,等沃倫把他盤子裏的蔬菜吃完。“你坐在桌邊用兩個小時吃完蘆筍,但最後總是他(祖父)勝出。”


  不過,在其他大部分日子裏,待在歐內斯特店裏給了沃倫最大限度的自由。在倉庫裏,沃倫發現了多麗絲的Schwinn牌自行車,上麵還有她的名字——這是歐內斯特送給多麗絲的禮物,當他們去華盛頓的時候,這輛自行車被留在了奧馬哈。沃倫說:“你知道,那個時候,一輛自行車可是一件相當珍貴的禮物。”他開始騎多麗絲的自行車。一段時間之後,沃倫把自行車賣了,用來支付男孩騎的自行車的首付款。沒有人對此說什麽,沃倫擁有這種“光環”。


  歐內斯特以他的方式寵溺著沃倫。夜裏,沃倫和歐內斯特帶著“虔誠和崇敬之心”,一起收聽歐內斯特最喜歡的電台主持人小福爾頓·劉易斯的節目,這位主持人經常詳細闡述一個主題,即美國不應該卷入國外的戰爭。歐內斯特對此非常認同。


  在小福爾頓·劉易斯為他的保守能量充電之後,歐內斯特會整理自己對正在撰寫的暢銷書的最新想法。他決定把書名叫作《如何經營雜貨店和我從釣魚中學到的知識》,因為他認為這兩件事是“人類確實需要關心的兩大主題”。


  夜裏、下午晚些時候或者傍晚,我會坐在那裏,我的祖父口述,由我書寫。我把內容都記在舊賬本的背麵,因為我們從來不浪費店裏的任何東西。祖父認為這是一本全國人民都在期盼的書。我的意思是,他認為寫其他的書完全沒有意義,比如《飄》或任何類別的書。對所有人而言,在讀《如何經營雜貨店和我從釣魚中學到的知識》這本書的時候,他們為何會想去看《飄》呢? 注釋標題 Sadly,no one in the family can locate a copy of this manuscript today.

  沃倫喜歡這本書的全部,或者說是幾乎全部。他非常高興能夠回到奧馬哈,和他的祖父、姨媽、姑姑、朋友們重聚,以至於有一段時間,他幾乎完全把華盛頓拋到了腦後。


  幾個月後,沃倫家的其他成員開了三天車到內布拉斯加過夏天,住進了租的一棟房子。他們的手頭有點兒變緊了。之前,屠宰場隻是霍華德一部分選民的安家之所。不過,每當風從南部吹來,那股濃烈的臭味也穿過城鎮。這時,所有的奧馬哈人都知道——這是錢的味道。霍華德如今已經買下了南奧馬哈飼料公司,以改善他眾議員低工資的現狀。沃倫去這家公司為他父親工作。


  南奧馬哈飼料公司是一個巨大的倉庫,看上去有幾百英尺那麽長,沒有空調。我的工作是把50磅重的動物飼料包從貨運汽車上搬進倉庫。貨運汽車裏堆滿了飼料包,你無法想象貨運汽車有多大。真的是一個大家夥!有個叫弗蘭基·齊克的家夥輕鬆地把這些東西搬來搬去,像個舉重運動員。我穿著一件短袖襯衣,因為天氣非常熱。我吃力地用手抓住這些飼料包,拖著它們走。到中午的時候,我的胳膊都現出了血痕。這個活兒大概會持續三個小時,然後,我才步行到車站,坐車回家。體力活兒是笨蛋幹的工作。


  夏天結束之前,巴菲特一家去奧科博吉湖度了一次短假。當他們離開的時候,多麗絲發現沃倫賣掉了她的自行車。但是,因為家裏處事不公,沃倫再一次不用承擔任何後果。實際情況是,當夏天結束的時候,沃倫的父母強迫悶悶不樂、一臉嚴肅的沃倫坐火車回華盛頓,而他用“贓款”給自己買的那輛新車也一起帶回去了。多麗絲對此怒不可遏。不過,偷賣多麗絲的自行車隻是一個標誌性開始,沃倫的所作所為迫使父母最終采取了強製措施。


  回到華盛頓,巴菲特一家搬進了Fitchous,這是一棟很漂亮的殖民風格的兩層白色建築,位於華盛頓春穀郊區,院子裏有一棵合歡樹,從馬薩諸塞大街右轉即到。春穀是一個建於1930年的限製性社區,供“社會名流和政界要人”居住。建築風格包括石製都鐸式建築,以及和巴菲特家房子一樣的兩層殖民風格的房屋。利拉在房子上花了17500美元,包括添置家具的費用。沃倫住的是前臥室。鄰居家裏有幾個男孩,都比沃倫年紀大。街對麵住著基威尼一家。13歲的沃倫喜歡上了基威尼夫人——在當時沃倫的眼中,她是最具母性的中年女性。他說:“我對她非常著迷。”


  整個社區很有國際化的感覺,裏麵住滿了外交家。戰時海軍的女性成員組織誌願緊急服役婦女隊的總部就在美國大學哥特式風格校園附近。巴菲特一家開始調整自己,以適應華盛頓的戰時生活,這裏和奧馬哈天差地別。大蕭條結束,這個國家最終變得繁榮昌盛,但是因為戰時的配額製,錢越來越沒用。每天的生活都用記分點和配給票來衡量:每月48藍點購買罐裝食品,每月64紅點購買易腐食品,配給票用來買肉、鞋、黃油、糖和襪子。沒有配給票,再多的錢也買不到肉,隻有雞肉無須配給。黃油實行配給供應,而且供應不足,因此,每個人都學會把黃色的食物色素塞到無味的白色代黃油食品中。所有人都買不到新車,因為製造汽車及零配件的所有工廠都改為生產國防用品了。要想開車出去旅行一趟,你得集中全家的汽油供給票。爆胎會是一個大麻煩,因為汽車輪胎是當時配給最緊張的商品之一。


  每天早上,霍華德坐公車沿著威斯康星大道走到頭兒,到達喬治敦的M大街,然後轉彎沿著賓夕法尼亞大道走,他在行政辦公大樓附近下車,再步行到辦公室。政府和外交機構膨脹,大街上到處是身著各色服裝的人,包括大批的文職人員以及穿製服的軍人。


  黑人女性一身做禮拜時的穿戴,一次又一次在美國國會大廈前舉行示威活動,抗議南方地區濫用私刑。負責空襲警報事務的民防隊員在社區街道巡視,檢查所有房子是否都裝有不透明的遮光窗簾。每個月有一兩次,巴菲特家會被要求到地下室,關閉所有的燈,進行強製性的停電演習。


  利拉從來到華盛頓的那天開始就不喜歡這裏。她很想念奧馬哈,也感到很孤獨。霍華德完全埋頭於他的新工作,和妻兒的距離越來越遠。整個白天,他都在辦公室工作,到了晚上,又看美國國會會議記錄和立法材料。他的星期六都耗在辦公室,還經常在星期日下午做完禮拜後,又回到辦公室。


  多麗絲現在就讀於伍德羅·威爾遜高中,在這裏,她又一次成為受歡迎的熱門人物。伯蒂也在街坊四鄰裏找到一群和自己合得來的女孩,很輕鬆地和她們交上了朋友。沃倫的經曆和他的姐妹們完全不同。他在艾麗斯·迪爾初級中學上學,這所學校位於華盛頓的最高點,可以俯視春穀、校後山穀裏的黑人學校以及城市的其他地方。


  沃倫所在班級的同學很多都是外交官的子女,是一個不同於以往的集體,比沃倫和他如今失去聯係的羅斯希爾的朋友都要優雅。一開始,沃倫很難交到朋友。他去參加籃球和橄欖球比賽,但是因為他戴著眼鏡,在身體接觸性體育活動中又縮手縮腳,結果都不成功。


  我離開了我的朋友,又交不到新朋友。我對新班級毫不熟悉。我根本沒有自信。我在運動方麵並不差勁,但也不出色,因此就拿不到入場券。多麗絲和伯蒂都是漂亮女孩,引人注目,她們做得很棒。長相漂亮的女孩不存在麻煩,因為全世界都會來適應她。因此,她們適應得都比我好,而且好得多了。這也讓我有點兒心煩。


  他的成績一開始是C和B,之後提高到A,除了英文。“我的大部分成績和我對老師的態度有關。我討厭我的英文老師奧爾文小姐。音樂課的成績一直以來就是C。”音樂老師鮑姆小姐是學校裏長得最好看的老師。絕大部分男孩都喜歡她,但沃倫和鮑姆小姐相處真的很難,因為她在成績單上寫道,沃倫在合作、禮貌和自立方麵還需提高。


  我是班裏年紀最小的學生。我喜歡女孩,不會躲著她們,但是我沒什麽自信。女孩子們在社交方麵都比我成熟。當我離開奧馬哈的時候,我們班裏還沒有人跳舞。而當我搬到華盛頓的時候,班裏的人都已經跳了一兩年的舞。因此,實際上,我根本趕不上。


  沃倫12歲時候的舉家搬遷剝奪了他一段重要的經曆:艾迪·福格的舞蹈課。在奧馬哈,每逢周五晚上,在美國退伍軍人協會的禮堂裏,一位矮個兒、胖胖的中年女士艾迪·福格,讓男孩女孩們按高矮次序排好隊,然後讓他們結對兒。男孩打著領結,女孩穿著束腰襯架裙。他們會練習狐步舞,跳華爾茲。在公眾場合與年輕女士相處時,男孩子要學習如何當一名“紳士”,並努力用文雅的寒暄打破沉默的僵局。他要牽起女孩的手,學會攬著她的腰,感覺她那和自己貼近的臉蛋。當兩人和諧地移動舞步的時候,男孩第一次感受到想領著舞伴跳舞的願望,並體會到其中的樂趣。通過很多次無傷大雅而又共同分享的窘迫和成功,男孩女孩最終喚醒了彼此的親密感。沃倫此時感到毫無把握,自己被甩到了後麵,在一群成長中的小夥子中,他是一個孩子。


  沃倫的同班同學注意到,他對人友好,但是似乎很害羞,尤其是在女孩旁邊。沃倫在8月出生,而且在羅斯希爾學校還跳了半級,因此,他比大部分同學都要小一歲。“我的處境一片混亂,那個時候,我和女孩相處非常笨拙,在一般的社交方麵也如此。不過,和大人們打交道,我就做得很好。”


  巴菲特家搬到春穀後不久,霍華德的朋友埃德·米勒——大人們中的一員——從奧馬哈打來電話,他想和沃倫說話。


  “沃倫,”他說,“我這邊的情況非常糟。董事會讓我清理掉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倉庫。這對我來說真是一件麻煩事。我們有好幾百磅、成箱成箱的發黴玉米片和Barbecubes牌的狗糧。我現在的處境真是糟糕透了。我離華盛頓有1200英裏遠,你是我在華盛頓商貿領域唯一的熟人。”


  然後,他說:“我知道我能依靠你。實際上,我已經讓我們倉庫的人把那些玉米片和狗糧送到你的住所。無論你賣什麽價,給我一半,剩下的歸你。”


  就這麽一下子,這些大卡車開了過來,把東西裝滿了我們的車庫、地下室和所有可以放東西的地方,最後我父親都沒法把車停進來了,什麽東西都放不下了。


  現在,這些東西是我的了。


  嗯,你知道,我隻要試著找出誰會需要這些東西,就能把它們賣出去。顯然,養狗者需要狗糧。玉米片已經不能供人食用,因此,我想有些動物也許可以吃。我把玉米片賣給了一些養家禽的人。賣這些東西,我大概賺了100美元。 注釋標題 ‘I"m not sure I paid tax on that either,’ Warren adds. 當我把50美元寄給米勒先生時,他回信說:“你保住了我的工作。”


  在奧馬哈有一些特別好的人。當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和大人們在一起,一貫如此。我會步行到教堂或者其他什麽地方,之後,我就會去四處串門。


  我父親的一些朋友也特別好。他們在教區裏講《聖經》和不同的課,下課後也會來家裏打橋牌。這些人對我非常好,很喜歡我,叫我“沃倫尼”。我從圖書館裏借書,學習打乒乓球。他們知道我喜歡在地下室和他們一起玩,會帶上我。


  在奧馬哈,我想做的事情都能實現。我在那裏有一個很好的定位。


  當我們搬到華盛頓後,乒乓球台沒有了,小號不吹了,童子軍的各項活動也沒了,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然後,我就抓狂了。


  不過,我並不明白該怎麽引導我的生活方向。我隻是明白,與父親參選獲勝以前我所享受到的生活樂趣相比,在這裏我的樂趣少掉了一大部分。


  父親帶沃倫參加了幾場國會會議,之後,沃倫決定去國會當差,不過,霍華德的職位還幫不上他。沃倫在切維–切斯俱樂部得到了一份球童的工作,不過,他再一次發現體力活兒不適合他。“母親在我的襯衣裏麵縫上毛巾,因為我得背著很重的包到處走。有時候,打高爾夫球的人——主要是女士會心疼我,親自背自己的東西。”他需要一份更適合他的技能和天賦的工作。


  幾乎從一出生開始,和巴菲特家的其他成員一樣,新聞就是沃倫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同空氣。他喜歡聽新聞,而現在他進入了新聞發行行業,並發現自己很喜歡這一行。他自己找到了《華盛頓郵報》和《時代先驅報》的送報工作,其中一條路線送《華盛頓郵報》,兩條路線送《時代先驅報》。《時代先驅報》的老板是茜茜·帕特森,是《芝加哥論壇報》出版商羅伯特·麥考密克的表親。該報迎合右翼口味,憎惡羅斯福,幾乎令總統夜不能寐,擔心報紙第二天的內容。茜茜·帕特森和尤金·邁耶不和,尤金·邁耶是一位金融家,《華盛頓郵報》為他所有,報紙的每行字都支持羅斯福。


  沃倫開始在春穀送報紙,範圍在家的附近。“第一年,房子都隔得太遠,我不是特別喜歡這樣。你每天都得送,包括聖誕節。在聖誕節早上,全家都必須等到我送完報紙。我生病的時候,母親就幫我送,但錢還是歸我。我房間裏有很多罐子,裏麵都是50美分和25美分的錢幣。”之後,他又增加了一條下午的送報路線。


  《明星晚報》屬於華盛頓一個貴族家庭,是當時鎮上的主流報紙。


  每當下午,他就騎著自行車在大街上跑,從大大的車前兜裏抓起報紙,然後扔出去。在快送完的地方,他得給自己壯膽。“塞奇威克家有一條凶狗。”


  我喜歡一個人幹活兒,這樣我可以把時間用來想那些我想要思考的事情。華盛頓一開始讓我覺得心煩意亂,但我一直待在自己的世界裏。我可以坐在房間裏想事,或者可以騎著車到處走,一邊送報紙一邊思考。


  他腦子裏琢磨的想法都是惹人發火的事。當他在艾麗斯·迪爾初級中學讀書的時候,他的時間都用來把這些想法付諸實施。艾麗斯·迪爾初級中學的校長伯蒂·巴克斯叫得出每個學生的名字,對此她頗為自得。很快,她因為某個特別的原因而知道了沃倫·巴菲特。


  到艾麗斯·迪爾初級中學的時候,我已經落後了。之後,我和別人的差距更大了。我對這個環境感到不滿,心裏窩火。我做無數的白日夢,總在畫一些圖表——我會把股票走勢圖帶到學校,對課堂上的東西從不上心。之後,我和約翰·麥克雷、羅傑·貝爾交上了朋友。然後,我就成了一個搞破壞的搗亂分子。


  沃倫孩童時討人喜歡的個性幾乎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某次課堂上,沃倫說動約翰·麥克雷和他一起下象棋,而老師正在講話,這就夠讓人討厭了。在另一堂課上,沃倫切開一個高爾夫球,把某種液體倒入半個球中,然後噴到教室的天花板上。


  男孩子們都開始打高爾夫球了。約翰·麥克雷的父親在翠加隆俱樂部管理高爾夫球場,這個球場很有名,位於華盛頓市區,屬於馬喬裏·梅裏韋瑟·波斯特和她的丈夫約瑟夫·戴維斯,戴維斯當時是美國駐蘇聯大使。這一家有幾十個用人,但主人們幾乎從不在家,因此男孩子們都會跑過去,在9洞的高爾夫球場上打球。接著,沃倫說服羅傑和約翰跟他一起跑到賓夕法尼亞州的赫希,他們想去那裏的一家著名高爾夫球場當球童。


  我們在路上搭便車。在成功地走了150英裏左右之後,我們到了赫希,停在一家酒店前。而我們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跟侍者吹噓自己。


  第二天一早,當我們下樓的時候,有一個身材高大的高速公路巡邏警官在等著我們,他把我們帶到了高速公路巡視中心。


  我們隻好開始撒謊,說已經得到了父母的同意。有一部電傳打字機一直在發送各種警報。我坐在那裏想,很快就會有來自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警報,這個家夥就會知道我們在撒謊。我隻想離開那裏。


  不知為何,他們的謊話很具說服力,巡警放了他們。“我們開始步行前往葛底斯堡之類的地方。我們運氣不好,沒有搭到便車。後來一輛卡車停下來,我們三個全塞到了駕駛室裏。”他們當時嚇壞了,隻想回家。“卡車司機停在巴爾的摩吃飯,把我們分到了其他的卡車上。天色變暗,我們覺得我們沒法活著離開了,但是他們把我們分別帶回了華盛頓。羅傑·貝爾的母親因為這事生病住院了。這讓我感到非常內疚,因為是我慫恿羅傑幹這事的。我正在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問題少年。”


  那個時候,他還交了另一個朋友盧·巴蒂斯頓。不過,正像在奧馬哈一樣,他跟盧與羅傑、約翰分開交往。與此同時,沃倫的成績比以往更差了,跌落到C和D,甚至D–——英文、曆史、美術、音樂——甚至連數學都得了C。“其中還包括一些預期我會得到好成績的課程。”沃倫的老師發現他很固執、粗魯和懶惰。有一些老師給了沃倫雙黑叉,這表示特別差。這在當時真是有點兒不像話。那個年代,孩子們都會按照老師說的做。“我的情況很快變壞,我的父母絕望了。”


  他隻在一門課上表現優異,那就是打字。華盛頓正在打一場筆頭戰,打字被認為是一項很重要的技能。


  在艾麗斯·迪爾初級中學的打字課上,字鍵上會有黑色的覆蓋物,這樣學生就不得不學著盲打。打字需要記憶力強、手眼協調性好。沃倫在兩方麵都很有天分。


  我好像每個學期都在打字。我們每人都有手動打字機。你合上打字機,自然會聽到“叮”的一聲。


  我是至今為止班裏打字最好的一個,班裏當時有20多個人。進行打字測試的時候,我總會第一個完成。這樣當我合上打字機的時候,其他所有人都會停下來,因為當他們聽到“叮”一聲的時候,他們才剛剛開始。然後,他們就開始慌亂,想要更快些。就這樣,我在打字課上能獲得極大的樂趣。


  沃倫把同樣強烈的能量用到了他的三條送報線路上。他喜歡送報紙,仿佛他出生時手指就帶著油墨。後來,盧說,“沃倫說服負責路線分派的經理——此人和沃倫性情相仿——把威徹斯特分給他”,威徹斯特屬於高檔的鄧雷鎮地區。沃倫成功了。威徹斯特屬於成年送報人通常負責的區域。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上流階層的威徹斯特為荷蘭的薇赫明娜女王所有。這條路線上有6位美國參議員,還有上校和高級法院的法官,都是大人物。這裏還有奧維塔·卡爾普·霍比,以及物價管理局辦公室的負責人裏奧·漢德森。霍比太太來自得克薩斯州一個著名的出版世家,她到華盛頓來負責指揮陸軍婦女軍團。


  “就這樣,我一下就有了這筆大業務,當時可能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我一開始隻是在威徹斯特送《華盛頓郵報》。當我在威徹斯特送報的時候,就不得不放棄早上的其他送報路線,心裏感到很難過。”沃倫和《時代先驅報》的經理關係發展得不錯。“當我告訴他,我有機會在威徹斯特送《華盛頓郵報》的時候,這表示我得放棄春穀路線……他對我很好,不過,那時候真的是讓人覺得有點兒傷心。”


  到這個時候,沃倫認為自己已經是一個熟練的送報員了,不過他還要應對一個複雜的邏輯挑戰。威徹斯特包括了5幢建築,麵積達27.5英畝。5幢建築中有4幢相鄰,有1幢獨立成戶。送報區域包括了兩棟以上公寓樓,要穿過教堂大街,還有馬林大街和沃裏克大街。同時,沃倫還要把報送到威斯康星大道那邊的一小片獨家住宅。


  我周日開始在威徹斯特送報,他們給了我一個本子,上麵寫著人名和他們的門牌號。沒有培訓期,冊子也沒事先給我。


  他穿上網球鞋,掏出公車通票——每天花3美分,睡眼惺忪地坐上華盛頓運輸公司的公車,連早飯也來不及吃。


  我在淩晨4點半到了那裏。成包成捆的報紙放在那兒,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我不懂那些數字序列,什麽都不知道。我坐在那裏好幾個小時,分類、捆紮報紙。


  整件事就是一個災難。我想,我究竟幹了些什麽?直到上午11點鍾,事情才做完。


  但是,我很努力,情況開始好轉,我的速度加快了,活兒變得很輕鬆。


  每天清晨,沃倫跑出門,搭上首班N2路公車,前往教堂大街3900號的威徹斯特。他的公車通票號碼經常是001號——每周第一個買通票的人。如果他晚了一點點,司機都會習慣性地等等他。他會跳下車,跑過幾個街區到威徹斯特。


  沃倫找到了最有效率的送報路線,把本屬無聊的重複性工作——每天遞送幾百份報紙——變成自己和自己的競賽。


  你看,在那段時間,報紙會比以前薄一點點,因為新聞用紙實行配給供應。36頁的報紙,版麵、厚度正合適。我拿著一捆報紙站在門廊的一端,抽出一份,把它展平,然後卷成圓筒形。接著,我會在腿上拍打拍打報紙,用手腕把報紙旋個圈,讓它沿著門廊滑行。我可以讓報紙滑出50英尺,甚至是100英尺。這有點兒考驗技術,因為公寓的門離門廊的距離不一樣。我一開始會先滑距離最遠的。不過,這個手法可以讓報紙停在離門隻有幾英寸的地方。有時,門口還有牛奶瓶,這就讓事情更有趣了。


  他同時還向送報客戶推銷台曆,並發展出另一項副業。他讓所有的客戶拿出舊雜誌,然後,檢查雜誌上的標簽,通過查詢從摩爾–科特雷爾——雇用他做雜誌銷售代理的一家很有實力的出版社——拿到的代碼書,找到雜誌訂閱的到期時間。沃倫把訂戶資料整理成卡片,在雜誌訂閱到期後,他會上門拜訪,向他們推銷新的雜誌。


  在戰時,因為威徹斯特的人口流動性特別大,所以,沃倫最害怕的事就是顧客走人了,卻沒有付錢,這樣報紙的訂閱成本就得由他承擔。在一些人出現這種情況之後,沃倫開始給電梯小姐小費,好讓他知道訂戶什麽時候會搬走。後來,傲慢的奧維塔·卡爾普·霍比也拖欠訂報費了。沃倫想,因為她自己也有一份報紙《休斯敦郵報》,所以她應該更理解送報員。但是,沃倫開始擔心她也會“逃費”。


  “我每個月都支付客戶的訂報費,一直都很準時,也一直堅持上門送報。我有責任心,還因為提供了完美的送報服務而被贈予了戰時公債。我不想讓顧客的應付款越積越多。我對奧維塔·卡爾普·霍比用盡了各種法子——包括給她留紙條——最後隻能在早上6點去敲她家的門,以在她走掉之前找到她。”沃倫在其他方麵很害羞,但涉及錢的時候,他從不羞怯。當霍比太太開門的時候,“我給了她一個信封,這樣她就不得不付我錢了”。


  放學後,沃倫坐公車回到春穀,然後跳上自行車去送《明星晚報》。到了冬天,雨天的下午,沃倫有時會暫停送報,去朋友家。他總是穿著磨損的帆布運動鞋,鞋上全是洞洞,水會因此浸到他的腳踝。身上穿的特大號格子襯衣被浸得濕透了,皮膚因為寒冷而滿是雞皮疙瘩。不知為什麽,他好像從來不穿外套。泛著母性的任何女士都會微笑著搖搖頭,一臉憐惜地讓沃倫穿上暖和的衣服,為他擦幹雨水,讓沃倫沐浴在溫暖之中。


  1944年底,沃倫填報了他的第一筆所得稅——7美元。為了把稅金降低到7美元,他把腕表和自行車作為業務支出費用加以扣除。他知道這麽做是很有問題的,但是在當時,他沒有其他省事的辦法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14歲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他最喜歡的書《賺1000美元的1000招》提出的第一步。他現在的儲蓄總額大概是1000美元。他對這個成績感到非常自豪。到那時為止,在賺錢方麵,他做得很出色。他知道,保持領先位置是通向目標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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