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算計
那以後的對練,月就空手對我的劍,即使這樣,每次還是以長劍被奪而結束。而我,也常常被他打得受傷。若哪次隻是有些淤血,都是輕的了。即使運內力抵擋,吐血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師父教的內功心法,我已經掌握了大半,內力進步很快,倒沒有真正受過內傷。
我知道月這樣對我,是為我好。不過,他冷然的表情,總讓我懷疑,他能否喜歡上我。
一轉眼,我已經十二歲了。我的武功進步很大,現在,不用輕功,我已經可以和月對拆十招了。而月,若是用上輕功,已經可以和師父勉強打個平手了。
十五歲的月,已經要開始接任務了。明天,師父就會帶著月去執行第一個任務。
躺在床上,我無法入睡,來到山穀六年了,我第一次失眠。之前,我有一個錯覺,總覺得這一生,就這樣了,我和月將在這山穀中白頭偕老,永不分離,這樣的神仙日子,真好。
現在,我不能再逃避現實了,眼前是我一直刻意回避的事實:我們是殺手,我們是在刀尖上搏命的人。
這時我已經感覺到,我們雖然隻跟師父在一起住,其實我們隸屬於一個強大的組織。我隻知道這個組織叫作“無影閣”,想要脫離這個組織,恐怕很難。我有些絕望了,絕望到立刻就想得到那個誓言。
現在,就是現在,我要去問他。我穿上外衣,走到門外,看向月的房間。他已經睡下了吧,房間已經熄了燈。那就去看他一眼吧,我還從來沒動過這樣的念頭呢。也許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分別,讓我失去了冷靜吧。
我輕輕走到他窗前,窗戶半掩著。今夜是初五,月光不夠亮,看不清屋內的情形。我突然想要進屋去看看他,也許,以他的警覺,我一進去就會被發覺。可我不想轉身回去,我有些衝動地想要放任自己一次。
我還從未進過月的房間呢,沒想到第一次進,卻是黑燈瞎火地從窗戶進。我自嘲地笑了笑,一縱身,從窗戶躍進了房間。我憑著感覺摸到了床的位置,差點叫出聲來。
月穿著整齊地坐在床邊,好笑地看著我道:“星兒長大了,學會偷男人了啦。”
“你,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認真地說道:“月。”
“嗯?”
“我喜歡你。”
“我知道。”
“那你喜歡我嗎?”
沉默了一會,他說:“殺手不能有弱點。”
很好,他不是不肯接受我,而是不能接受我。我要努力練武,讓自己強大起來。不會成為他的拖累時,他就會接受我的,一定會的。
不過,看來今天是不可能要到那句誓言了。我走近一步,仔細地看著他。以我現在的身高,剛好和坐在床上的他平視。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濃的原因,今夜的他看起來很溫柔,我想要記下這感覺,記下他這一刻的表情。
看不清他冷峻的棱角,那微微翹起的性感薄唇,和閃著溫柔光澤的眼眸,讓我覺得今夜的他好親切。
“我會回來的。”他突然開口說話了,原來他知道我心中所想。
“你說話要算數。”我有些哽咽了。
“好的。”
“你不許看別的女人。”等我,再過幾年,我就長大了。
“好的,不過,你還算不上女人。”這個人,不氣我不舒服呀。
“你……你也不許想著別的女人。”你的心裏,隻能有我一個。
“好的。”
“你要記得想起我。”
“好的。”
我想,我們要說的,能說的,都說完了。我隻好轉身,開門,離開。
第二天,我沒有去送他,我刻意地,想要避開任何看到他背影的機會。
一個月後,當他回到山穀的時候,我正在梅花樁上練飛鏢。隨著身形的移動,一枚枚飛鏢打入十幾米外的靶心。
當我聽到背後飛快的腳步聲時,心知財叔在這個時候,一定不會打擾我,而師父他們又沒有回來,於是毫不猶豫地回手就飛出三鏢,準確地攻向身後來人的上中下三路。隻聽見“叮叮叮”三聲,飛鏢釘入了我身後的樹幹裏,一寸長的鏢身幾乎全部沒入樹幹。
當我看清笑吟吟地站在樹旁的月,驚叫一聲,飛奔過去。剛剛站定在他麵前,就被他一把攬入懷中。我立刻變得僵硬了。他抱住了我?哈,他也想我了!果然,分開一段時間,讓感情升溫很快呢。
要知道,之前的這些年,雖然都未成年,但我們恪守男女有別的禮儀,除非必要,否則根本沒有任何身體接觸。現在他竟然……我可不可以認為,他開始接受我了呢?
他撫摸著我的發辮說道:“我回來了。”他用下巴來回蹭著我的頭頂,鼻息輕輕吹動了我額邊的碎發。他的胸膛有些微的起伏,似是一路奔來,還未平靜下來。我在他溫暖氣息的包圍下,慢慢放鬆了下來。
想著剛才驚險的一幕,我的兩腿還有些發軟。我把右手撐在他的胸前,抬起頭來,把左手舉到他的麵前,說道:“月,剛才好危險,我真怕傷了你。你看,我嚇得,手心都是冷汗呢。”
他微微側過臉,把自己的臉貼到我的掌心,用他溫暖的臉頰,摩擦著我濡濕冰涼的手心。我全身又是一僵,今天是怎麽了,他竟會有如此親密的舉動?
他像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僵硬,笑著說:“星兒,小傻瓜,你還傷不到我呢。我都離你這麽近了,你才能感覺到,想傷我,你還差遠了。”
他突然閉上眼睛,密密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他把頭一側,柔軟的唇印上了我的掌心。我徹底石化了,手就那麽僵硬地舉著,動彈不得,任由他的唇在我的手上遊走著。留下一串串癢癢酥麻的感覺。
我的手掌由於長年練武,生滿了繭子。有握劍留下的,有練飛鏢留下的,甚至手掌的邊緣還有練劈木頭時留下的繭子。那麽柔軟的唇,應該會痛的吧。
他一副很享受的表情,用唇描畫著我的手掌,然後是每一根手指。一種曖昧的氣息在我心中蕩漾開來。我突然感到很緊張,用力一撐放在他胸前的那隻手,想要一把推開他,卻沒能得逞。下一秒,他突然睜開眼睛,眼神已經恢複了清明。
他鬆開摟著我的手,又順手牽住我還舉在他麵前的那隻手,說道:“星兒,師父在前廳等我們呢。”說完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牽著我走了。
我呆愣愣地看著他的側影,機械地邁步跟著他,腦子就像一鍋粥一樣,無法想明白這突然的熱情和突然的冷淡。就好像大晴天的,突然下了一場雨,接著就天晴了,明明被雨淋透了,卻找不到下過雨的痕跡,連地麵都是幹的。
那感覺,怪怪的。接下來的兩天,我有些刻意地躲開他。連他有意無意投過來的眼神,都回避著。明明是盼望的,為什麽,他真的對我熱情了,我卻想要逃避了呢?
想了兩天,我漸漸想明白了。之前,我一直是將他當做阿嶽來愛的。我崇拜他,愛戀他,遠遠地觀望他,甚至有些懼怕他。
然而,當他真的靠近我了,當他溫熱的呼吸真切地噴到我的臉上,當我在他懷裏,手掌下感受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我驀然發覺,在我身邊的人,從來都不是阿嶽。
月,因為我的愛,而開始接受我了。若我還是將他當作阿嶽來愛著,對他是不公平的。那麽,我愛月嗎?
月與阿嶽,除了相貌相同,性格也很相似。他們都是自信,堅強而敏感的。然而,不同的時代背景和生活經曆,注定了他們有更多的不同。
阿嶽,家境良好,衣食無憂,學業事業一帆風順。人又長得帥,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似地換。他太有資格玩世不恭,遊戲人生了。
月,我曾經問過他,八歲前,他的人生是怎樣的。他沉默了一會,告訴我:“我沒有家。”我不死心,又問:“那你以前叫什麽名字?”更長的沉默之後,他說:“我沒有名字。”月說過師父是從離國把他帶來的,那他算是離國人吧。
我又問他:“那你的爹娘呢?”他那一刻的眼神充滿了仇恨,凶狠得嚇人,兩個拳頭緊緊握著,像是要控製自己的情緒,牙齒把下嘴唇都咬出血了。我嚇得不敢出聲,非常後悔問了這個愚蠢的問題。
好不容易他平靜了下來,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沒有爹娘。”那一句話的後麵應該藏著怎樣的仇恨呀。難怪在他的臉上,總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仔細想來,我是喜歡月的。朝夕相處了六年了,月的勤奮刻苦,聰惠伶俐,堅強隱忍,我都喜歡。
我不是曾經決定,這一世,要為自己而活嗎?之前,我是帶著明確的目的接近月的。現在,我要聽從自己的心意,認認真真地和月談一次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