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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蓋棺

  濟南城外,朱雲華一行人在柳華的陪同下一道走入這座大城當中,氣勢恢宏的城郭內氣氛卻是異常的冷寂,街上沒有叫賣貨物的商客,隻有零星一二名遊俠形色匆匆的走過,看見柳華身後的白馬義從,腳下的腳步更是快了幾分。


  “怎地會如此安靜?”朱雲華稍有不解,透過街道上幾張偶爾打開的房屋窗牗,朱雲華看到的不是獲救的欣喜,而是十足的冷漠和點點的敵視,百姓露出這般神情,那便是真的不喜歡他們這一行人了。


  “所以這便是北涼王的厲害,此人雖說為了一己私利而謀逆,但是在這十年間,他治理山東行省井井有條,雖說各地都有他的人,但每一個都是善於實事的能吏,百姓,很簡單便滿足的,過上正常日子,吃的飽飯,那你便是個好官,北涼王就是個極好的王爺!”


  老蘇輕輕跳下馬車,站在這通徹直達府衙的大道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稍有褶皺的長衫,肅然而立以儒家入聖境的浩浩真音開口道,“北涼王不尊君命,行謀反無道之事,與苗疆勾結,欲壞我大明今日大好局麵,吾等奉君命已斬北涼王,王有罪,民無罪,武宗大開恩德,安撫民心,特告山東境內所有百姓,三年之內,賦稅較之往年減免三成,以證君心!”


  “老夫以我蘇東坡之名特此告之,若有不實,如若手中柳枝!”老蘇不知從何取來的柳枝一下被其折斷,而在老蘇發聲之後不久,街道上不少緊閉的房間接二連三的打開,一個個百姓從內走出,男女老少,貧富貴賤,比比皆是,眼目之中,仍是期待和惶恐參半。


  老蘇朝著一眾百姓拱了拱手道,“蘇某多謝諸位鄉親相信在下,蘇某保證,一切如常!”


  說罷,老蘇來到柳華邊上開口說了幾句之後,就有一部分朝著府衙前去,至於老蘇一行人,則是往北涼王府走去。


  北涼王府,門庭雖大,然而如今卻顯得更加冷清,那朱漆大門周圍本該有兩排門房,如今卻隻有秋葉片片,淩亂的腳印遍布周圍,顯然是聽到消息後,不顧一切逃跑的仆從丫鬟所為,朱雲華見到此景此象,隻覺得物是人非事事休。


  “進去吧。”老蘇說了一聲,率先走入北涼王府,曾經人聲鼎沸的庭院,如今隻有秋風蕭瑟吹過片片樹葉的聲音,那價值不菲的玉石石刻被人胡亂地砸開,滿地花草破敗不堪,隻有碾碎的零落花香,更顯許多人走茶涼的悲涼。


  “這群仆從,北涼王對他們遠超外邊黎民,然而主人一走,真的是萬象顯露,實在可笑。”老蘇譏諷地笑了笑,雖說他與北涼王一向不在一個陣營,也不認同他的做法,當年兩人都在朝中時,也都是默然相對的兩派,兩人縱使不是水火之分,但也稱得上是草木之別,同類不同形。但他蘇老翁也不允許一群忘恩負義的仆從做出如此行徑!


  柳華看出老蘇的不滿意,揮手示意手下去對北涼王府的仆從進行追捕,自己接著在北涼王府閑庭散步,朱雲華也是隨便找了一個地方遊逛,對於北涼王此人,他並不熟悉,從小到大也少有人說過此人,但是自己所見的,與這段時間聽到的卻是大有不同。


  一個百姓愛戴,將士誓死跟隨的人不該隻是一個簡單的人,身為這一戰的旁觀者,朱雲華看得透徹,北涼王,既是一個已然超脫生死去追求自我的狂徒,也是一個充滿幻想的孩童,一個注定破碎的夢。


  隨意遊走之間,朱雲華和跟著的老陳一道走入了北涼王府的後院,來到了那一間祖堂之前,一道枯寂的身影坐在祖堂之中,一動不動換若一尊死人。


  然而就是這已然枯朽的老者,卻是讓劍比天高的老陳瞳孔微微一縮,側步站在朱雲華的身前看著老者道,“風,不,古骸刀,你在這裏做何事?!”


  隨著老陳的聲響,那道如若枯骨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空洞的雙眸看著老陳嘿嘿一笑,“舞劍春秋名震天下的大劍仙竟然會怕我一個老頭子,若是說出去,當年那麽多天驕豈不是得羞愧地鑽地?”


  老陳被譏諷一聲麵無變色,“都這把年紀了,隻想一個安安穩穩,你古骸刀人雖老,更是壞了一身經脈,但仍有一刀,可憾日月,就連我,也不得不暫避鋒芒。”


  “過獎了過獎了,你這一句話,當浮一大白才痛快,老夫日後就算走了也是盡興盡意!”古骸刀發出恍若老舊風車撕扯的笑聲,向著朱雲華緩步走來,“放心,老夫並無惡意,這一刀,不是該落在這裏的,老夫,隻是一個送信人。”


  說罷,古骸刀站在朱雲華身前,從懷中取出兩封信,一封封存完好卻已是發黃,時代久遠,一封信封雪白,不著多少歲月痕跡,古骸刀把兩封信放到朱雲華手上後,就拖著沉重的步伐朝著宅院外走去。


  “你去哪裏?”


  “你竟然會關心別人?這樣子,要是幾十年前別人見了,豈不得以為你有個同胞兄弟,安啦安啦,老夫自有分寸,若有機會,還想嚐嚐你的風花雪月。”古骸刀苦澀地笑了笑,繼續前行,“雖然,風停了,花謝了,雪化了,月暗了,但你的酒,一切都在……”


  老陳歎了口氣,似乎想到了什麽異常煩惱的事,擺了擺手一個人倒在邊上的樹蔭下,看著天空,怔怔無言。


  朱雲華看著兩封信,先是打開了那一份雪白封麵的信,將信中的內容看完之後,一臉駭然,連忙將這封信再次折疊好放入自己懷中,看了一眼周遭,四下再無他人,縱使如此,心境激蕩仍然不可平息。


  一封信,北涼王親自所寫,所寫內容,難分真假,但事情,是真的很大,大到朱雲華根本沒有打算跟任何人談及此事的想法,過了片刻等心境暫且穩定下來,朱雲華指尖仍然略微顫抖地打開了那一封年代頗為久遠的信紙,剛一啟封,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梔子花香便撲鼻而來,這股味道,略為熟悉。


  朱雲華低頭一看,剛一看到信紙上開始的幾字,便如若雷劈,頓時愣在原地,接著便以極其激動的心情將信紙上的一個個字眼狼吞虎咽的印在腦海當中,等看完三遍之後,朱雲華才是將這封信紙好好的放回自己的懷中,然後邁步走入北涼王府的這間祖堂。


  暗淡的燭光,略顯沉重的左右兩尊檀木佛雕像,金絲楠木拚接而成的桌架上擺放著數十燭燈,卻是一盞都沒有燭火,朱雲華在中間的團蒲上坐下喃喃道,“北涼王,亦或是,姨父,你那時候坐在這裏,想的,是什麽?”


  “論情,天下間如你者已然沒了,但為了姨母,壞了大明江山,背了這般罵名,葬送了這麽多血親和跟隨自己將士的性命,真的值得嗎?”朱雲華搖搖頭,“我知道每個人的偏好都是不同,但如果是我,我是不會如此做的,因為姨母不會希望你如此做,希望如此做的,隻有你自己一個人。”


  朱雲華猛地起身,朝著靈堂的方向俯身一躬,“北涼王,你的癡情雲華敬重,但你的為人,我卻是極為不屑,你所想的,我會幫你做好,至於你所說的,我自有我自己的考證!”


  人去樓空,祖堂之中唯有那兩道燭火緩緩搖晃,交織在一起。


  一個時辰之後,柳華手下的士卒已然將北涼王府內外大大小小所有的錢財珠寶盡數搜羅一空,那些潛藏逃遁的仆從也都被士卒一個個抓回,自有專人安排,而北涼王府之中的那一株海棠樹,在朱雲華強烈的要求之下,加以術法被迅速送往泰山,如此也算是了卻了北涼王的一樁心願。


  從北涼王府內搜羅出來的錢財珠寶並不多,也僅僅是裝了三輛馬車就沒了,看似多,但對於一個執掌整個山東行省的實權王而言,是真的不多,甚至可以說一聲清廉了。


  至於這批錢財,則是由柳華親自送去京師,畢竟還要匯報一聲此中情況,再跟幾人道別之後,柳華就率先離開濟南,剩下朱雲華和滅心和尚一行,心知明日便是離別之日,也便找了一個酒家好好的吃那麽一頓。


  “大師,此番功成還是得多謝大師,若大師不在,北涼王不會如此輕易拿下,蘇某在此,敬大師一杯!”酒桌之上,老蘇將一碗熱黃酒一口飲下,酣暢淋漓的笑了笑。


  滅心和尚微微頷首,“都是當初說好的事情,出家人不打誑語,一因一果,如此一來,算是徹底為我佛門摘去了那一點積怨,如此便很夠了。”


  見老蘇還要致謝,滅心和尚抬手止住道,“先生不必再多說了,你也知道,我佛門講究一個因果,雲華施主與小僧這徒弟因果頗深,貧僧也深陷其中,幫他,亦是貧僧本分之事,今日過後,貧僧便盡可能不再下山,還請先生跟他們說一聲。”


  老蘇神情一暗,不再敬酒卻是對滅心和尚深深作揖道,“大師心性之高,蘇某平生未有所見,若我那好友尚在,見了大師,必然暢談三日不止!”


  “懷素和尚,貧僧也有所耳聞,未有見麵,甚是遺憾。”滅心和尚感慨的搖搖頭,跟著老蘇說著一些往事閑談,倒是與其他兩桌格格不入,老陳與紅娘子三人江湖客,那是一個勁的喝酒吃肉,快活無比,至於一心小和尚兩人,那便更不用說了。


  “朱雲華,我們走了哦,下次再見你,我要比你還要高!”一心小和尚踮起腳尖比了比自己和朱雲華的身高,然後一臉橫氣地轉身追向已然走遠的滅心和尚和雨笙二人。


  朱雲華笑看一大二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方才轉身離去略有傷感。


  “山上人,此行一去,便是不知道多少日子了。”


  “相見了,便去找找看,山下人,沒那麽講究。”朱雲華朝老蘇笑了笑,後者眼眸流光一閃道,“你有心事?”


  朱雲華眼見被拆穿,心府一頓,笑意不變,“先生想多了。”


  老蘇若有所思對著朱雲華輕輕一笑,點點頭不再深究,“明日便可以去白鹿書院了,我還有事,便不陪你了。”說罷,老蘇便以聖人之言轉瞬天地,朱雲華等其離開之後方才緩緩挺身,抹掉頭上的一把冷汗,“老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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