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劍八 重吾
寧潭以南三裏地，有一隊足有八千之數的人馬朝著南方而去，其中三千人一身戎裝，麵無表情，身形高大不似尋常中原人的體格，另外五千人，皆是步卒，年紀大小參差不齊，高矮胖瘦一應有之。
“大哥，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隊列之中，一名大概弱冠年紀的少年抬頭看向邊上一臉肅然的青年喃喃道，“我們身為中原人，卻幫著蠻子一道回來禍亂國土，如此，真的符合正義嗎？”
“正義？”青年不屑地哼了一聲，揉了揉自己阿弟的腦袋，“如果所謂的正義能夠救得了爹娘，能讓我們回家，那我便信了他，但是阿弟，他做不到，我們能做的，隻有握緊自己手中的刀，然後活下去，回家！”
青年話音一頓，看向南方喃喃道，“縱使刀尖朝著的是自己的民族，為了活命，我不惜一切！”
青年說話之間，卻是察覺到地麵的劇烈晃動，而隨著時間推移，這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五千燕雲北部原本是大明子民的步卒惶恐的別過腦袋，然後便看見後方有一群白色的騎士朝著自己這邊的軍陣衝來。
率領著八千人馬的蠻族將領一聲怒喝，連忙驅動著本族子弟朝著一邊逃遁，卻是把五千步卒留在原地，欲以延遲一下身後這群白色死神的步伐，身為北蠻部族的人，對於寧潭的白馬義從自然是熟悉的不得了，很是清楚那白馬究竟有多麽恐怖。
一千白馬不可懼，一萬義從神鬼哭。這句話算是鐫刻在北蠻的老話了，蠻族將領心驚膽戰連忙帶著三千人馬往南方迅速逃遁。
柳華看著三千騎兵從一邊遠去，當即分出一半部隊由副將率領追擊過去，自己則帶著麾下步從緩步來到一陣步卒身前，看了眼見他們不似北蠻身材，便開口問道，“漢人？”
一眾甲士無語，見柳華的俊眉不禁一簇，一名顯然有些歲數，頭發略為花白的老者走出隊列，朝著柳華一跪道，“老朽見過將軍，我等，皆是燕雲北部的明人，此次被逼前來，擾亂疆土，不赦之罪，此事皆是我們這群老不死的罪過，老朽懇請將軍放過這些年輕娃娃。”
柳華看過這一群目中有惶恐、不解、埋怨，年齡不一的男子，重重一歎翻身下馬扶起老人家，“老人家話重了，燕雲淪陷，說到底，是我們這群人的過錯，哪裏是老人家你們的錯，老人家等會好些在寧津城裏歇息，日後等大明打下燕雲，再送老人家回去可好？”
老者聞言，麵色激動，雙手死死地拽著柳華的手支支吾吾道，“大明，燕雲可真有這一天？”
柳華感受到老人家的澎湃情感，看著時隔數年心無抱怨，仍然對大明飽含情感的老人，心中的酸澀不言而喻，對著老者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大明會有北伐的一天，我柳華身先士卒，必然再度宣誓燕雲北部土地的歸屬！”
“好，好啊，若真有這一日，老頭子我死而瞑目！”老者雙手漸漸放開，聲調之中帶著幾分釋然和期望，“將軍，老朽死後，麻煩將軍將我埋在寧潭以北，老頭子想用這雙眼睛看著我大明的軍隊朝北而行，老朽，隻是個無用之人，多吃一口米，將士們就少一口，不值得喲！”
柳華聞言，麵色驟然一變，剛想動手，眼前的老者已然一刀刺向自己的胸口，與此同時，軍伍之中，不少上了年紀沒什麽氣力的老者紛紛效仿，縱使柳華武藝高超，卻是阻止不了這些老者的死誌。
片刻之後，看著一地鮮血和一眾臉色安詳走掉的老者，柳華攥緊拳頭示意人馬將這些老者的屍首收好，“快馬送往寧潭，找一個好看頭的地方，終究是我們，對不起他們，他們，應該也必須看到我大明的鐵騎踏足北蠻的一天！”
吩咐人手帶著一眾老者屍首往寧潭而去，柳華神色沉重地看向剩下的壯年青年道，“老一輩的精神我希望你們能夠傳承，我大明不是沒記得你們，你們的痛楚和苦難，我們了解，我們也無時無刻不想著收複燕雲故地，但一切，都需要一個時機。”
“當下，時機不會太晚，比起當一個觀眾看我大明軍伍北上，本將軍更希望你們能夠親自參與其中，本將軍會為給你們再開一軍，希望日後北上的一天，有你們的身影！為你們死去的家人，為燕雲漢子的榮耀為之戰鬥！”
柳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是將這批士卒的士氣完全調動起來，其中子弟互相對視一眼，然後一齊抱拳朝著柳華道，“由將軍指使，北上功伐，在所不辭！”
柳華俯身扶起站在最前列的，“爾等放心，十年之內，大明若不北上，柳華與爾等陣前自刎謝罪，軍中，絕無戲言！”
“肥吠，你領一批人馬帶踏門先回寧潭，其餘人隨我一道南下，剿滅叛賊！”柳華一聲令下，一名足有數百斤之重的大漢禦馬走出，領著一隊人馬帶著士卒悲傷。剩下的五千白馬義從馬蹄聲如雷，朝著南方臥龍原急速前去，行至半路，就遇到甲胄兵戈上已然染上鮮血的三千人馬，兩隊匯聚在一起，一條白色長龍朝南直下。
臥龍原，北涼王率領著麾下士卒緊緊追著符華的部從，與此同時，後方步卒也遵從命令朝著徐冠雄列陣而去，而宇海率領的一千精騎卻是再也沒人阻攔，縱然已然戰鬥了片刻，人人都丟了點氣力，但一千騎兵的動靜，在這臥龍原上還是擲地有聲！
“老頭子，這回真的得看你了，老蘇我用了幾次方寸變化，又變了這麽大的地形，肚子裏的墨水也是早早地幹了，你不出手，我們幾個定然就是那屍骨全無的下場。”看著朝馬車前來聲勢浩蕩的北涼王軍，老蘇砸了咂嘴看向老陳。
老陳原本不動如山，然而耐不住幾道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搖搖腦袋托起個身子看著前方的戰騎，“少爺，可得看清楚了。”
老陳說罷，負手而立，那老流氓模樣的老陳一去不返，雖然仍是灰色麻衣，胡子耷拉，然而眼中的精芒和銳氣卻是無人比擬，兩指成劍，便似一尊神祇，讓人不敢直視。
“少爺，這一劍你若學會，老爺他，想必是會很開心的。”。
老陳呢喃一聲，收回目光看向已然不過十丈的北涼王軍，一腳點地，整個人騰飛在半空中，灰色麻衣隨風呼呼作響，立足高空的老陳一吸一吐，右掌一動，登時，天崩地裂！
“劍八，重吾！”
無名劍法第八式一出，便是天地異象，老陳所處天空恍若被人一劍劈成了兩半，一柄足有數十丈之長的劍芒從空中落下，恍若泰山壓頂之勢，厚重黃氣難以阻攔，猛地砸向了那一千北涼王軍的頭上，為首的宇海隻是怔怔的看著刺耳的光芒落下，還在行進的身子就直接被碾成了一片血肉。
一劍，斬了六百騎兵，且都是屍骨全無的淒厲狀況，後麵腳步慢了點僥幸存活的北涼王軍陷入呆滯之中，看著眼前的地獄景象和緩緩落地的老陳，大叫一聲各自往四處逃奔，已然沒有半點戰意。
“小子，記住了嗎？”老陳落回馬車之上，繼續癱著身子翹著腿哼著老歌，“就剛才那，老夫七成水準都沒到呢，主要還是沒必要，這你要是看不懂，那是真的不用練劍了，回去好好練拳吧。”
朱雲華沒有理會嘮嘮叨叨的老陳，隻是在腦海中不斷地去加深自己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印象，一刻鍾之後，方才鬆了一口氣看向老陳道，“還好腦子不算笨，倒是記住了，老陳呀，聽你所言，你這劍法莫不是有八招？從簡單的開始教教我唄！”
老陳聞言，沒有理睬的意思，翻一個身把屁股對準朱雲華放了一個十足聲響又帶著十足叫花雞味道的屁後，露出一口黃牙嘿嘿地笑了笑，“劍法無高低，隻看時機，你嘛，現在不是時候，別煩老頭子我了，累了，睡了！”
話音剛落，老陳的鼾聲就傳了出來。朱雲華無奈地搖了搖頭，再看向身前的慘烈景象，麵色一白跟紅娘子說了一聲注意後就鑽入馬車當中。
“你們兩個，都好好呆著別出去！外麵的東西看不得。”朱雲華把兩個鬼靈精怪的小鬼塞回座位上，然後閉目回想老陳剛才的一劍重吾，幾經推演，對於老陳所說自己留有一手的說話信了幾分，“老陳喲，你的本領，到底多高哦？”
馬車外，酣睡的老陳砸了咂嘴哼哼一聲，“不可言也。”
老陳的這一劍，更是給原本士氣高昂朝著南錢軍衝去的北涼王軍，當頭澆了一桶涼水，麵對如此神力，自己一眾凡夫雖有兵戈甲胄，但真的有用嗎？一萬隻螞蟻可殺不了一頭老虎。
感受到自己麾下士卒士氣的變化，北涼王持槍厲喝道，“諸位弟兄，縱使那人本領再高，但終究隻是一個人，當下也已經脫力無能繼續，待吾等滅了南錢軍，再好好找這假老神仙掂量掂量分量！”
“諸君放心，寡人，不死不退！”
有北涼王身先士卒，給身後士卒帶來的振奮是不言而喻的，跟隨北涼王的馬蹄奮勇直前。徐冠雄大為讚揚的點了點頭道，“不得不說，北涼王的這支部隊在整個大明也算得上是一支名列前茅的部隊了，可惜，用錯地方了……”
徐冠雄歎氣之間，右手輕輕一擺，麾下行進間的步卒幾經變化就改變好了陣列，麵對來勢洶洶的北涼王軍，並無懼色，隻見軍列緩若流水一般遊動，手舉大盾的強壯步卒韌性十足，將最為龐大的前衝力道分解成數個方向，雖然北涼王一刀之下，仍是破盾斬人，然而其身後的騎兵卻是差了幾分力道。
速度一降的騎兵就如同陷入泥沼的老虎，空有利齒卻無法傷人，北涼王心有開山填海之誌，然而卻無處宣泄，手中的長槍每一槍都如此力道，力破十甲，然而無窮無盡的步卒卻是讓北涼王的心咯噔一涼。
麵具之下，那森冷的雙眸透過無數士卒看到那一身戎裝站在軍陣中央的徐冠雄喃喃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徐你，該說，真不愧是你嗎？”
隔了百丈，徐冠雄根本不可能聽到北涼王的喃喃私語，大手一揮，重盾之後的數列長弓手拉弓朝著遠方射去，目標，不是深陷泥潭的北涼王的騎兵，而是朝著大陣緩緩走來的那一萬步卒！
南錢軍尋常長弓手，皆是力可開三石強弓的武夫，傳言南錢軍中更有一軍飛羽，其中弓手，人人皆是歸元武夫，雖不過千人之數，然而放在哪一處戰場都是能夠極大影響戰局的存在。
統帥步卒的宇文見到箭雨落下，連忙舉盾抵禦，然而便是這一舉，卻是讓步卒前進的速度大為減緩，看著人數不斷被步卒蠶食的北涼王軍，宇文一咬牙，當即親自率領三千前軍扔下鐵盾，卸下重甲，手握樸刀朝著那徐冠雄麾下的鋼鐵叢林衝去。
箭，不斷的下，宇文率領的三千輕步，縱然周圍不斷有人倒下，但餘者皆是麵色不變，隻是以更快的速度衝去，受箭而不死者，便是直接帶著身上的箭矢一下撞入重甲步卒當中，手中的樸刀以極為精準的角度朝著盔甲的薄弱處斬去，縱然自己一下子就被長矛穿透，但隻要還有一口氣，手中的刀便會再次落下。
宇文更是一馬當先，一身輕甲早已染滿了鮮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對麵的，周圍，隻有手中刀落下的刀聲和步卒的慘叫聲，半晌過後，以這三千人不死不休的死戰意誌，徐冠雄雷打不動的陣列卻是被硬生生的鑿出了一個空洞，讓有了空隙的北涼王軍一瞬間便活了過來，看著血肉橫飛異常慘烈的戰場，北涼王朝著宇文點點頭，旋即，便以異常憤怒猙獰的惡鬼麵具凝視南錢軍發出修羅的怒吼。
“本王，來討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