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清明
十天後，清明時節，雨霧朦朧，春日和煦的陽光被層層的灰色雲霧遮攔，然而山野清秀，桐花爛漫，芳景如屏，給這個哀意略重的日子帶來幾分暖意。
這一天朱雲華停了十天每日不斷的溫習，一大早起來帶著幾分悲涼沉重的心情洗漱完後，看著桌台邊上那放著的一身淡藍色長衫，思緒拉遠了許久方才將長衫放回到櫥櫃當中，裹上幾日前就穿著的遊俠兒服飾，將王先生所給的那一根刻有雷雨並行四字的玉簪小心翼翼的別在自己的發冠之上，整理了一下衣衫方才走出門外。
屋外，正捧著一個大肉包的老陳見到朱雲華走出來，樂嗬嗬的將大肉包三兩口吞入腹中，然後從懷裏取出一份肉包一袋豆漿遞了過去，朱雲華接過還熱乎的包子，咬了一口看了眼天色歎道，“老陳，這一次，不知道會斷多少人魂。”
“少爺，這一次不會有多少的。”老陳揉了揉眼，指了指院子外道，“少爺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雲華帶著幾分疑惑走出院子，就看到朱長訓穿上了不同往日的戎裝，銀甲加身，龐大的身軀倒也是顯得異常霸氣，見到朱雲華出來大笑道，“侄兒，叔父都準備好了，走！”
“叔父這般風采倒也是不輸任何人。”朱雲華由衷的笑了笑，原本以為隻是朱長訓當時的一句玩笑體麵話，沒有想到是真的要陪自己走這一遭，尤其是朱長訓在壞了當今武宗謀劃的情況下，還願意陪自己走出這最為安全的南京城，這番情誼，足以讓朱雲華將之前的那些小小的芥蒂全部消除。
“叔父比不得你爹親，你爹親身著甲胄的時候，那便是數十萬軍中最為璀璨的一人，若是身著儒衫，那又是天下最風流英姿的人，遙想當年我與你爹親都還在京師時，愛慕你爹親的女子可以從順天府排到應天府去，叔父那時候可是好生羨慕。”朱長訓哈哈地笑了笑，看著朱雲華喃喃道，“叔父也希望你能像你爹親再穿一次儒衫，你比你爹親，還要更勝一籌啊！”
朱雲華不吭聲的點了點頭，朱長訓不再多語，拍了拍朱雲華的肩膀道，“時間差不多了，門外的人也等了一段時間了。”
“門外？”朱雲華一愣，跟著朱長訓走到福王府外之後，就看到門口六馬四人等著自己，其中一名年輕人自己再熟悉不過，正是當時自己剛到餘姚南下給自己送了銀兩的符華兄，另外三人，兩男一女，那名女子大約三十，正是最動人的年紀，一顰一笑之間牽動人心，朱雲華也是略有印象，自己小的時候此女似乎便是這副模樣，念及此處，不由一陣惡寒。
“符華你已經熟識，另外三人其實你還是繈褓的時候也都見過，隻不過自你記事以來，他們便不再出現了，這三人分別是‘蠍尾針’紅娘子，‘見血封喉’杜夜，‘王不留行’胡一刀，論手腳功夫，可能比不上你師父，但論殺人功夫，倒是不遑多讓。”
朱長訓一個翻身熟練地上了馬背後道，“不僅是符華，這三人你都大可放心相處，你要知道，這三人之所以在我府中留下，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你！”
朱雲華極為疑惑的看了三人一眼後看向朱長訓，見其笑著搖了搖頭，便翻身上馬一道往城外走去，剛到城門外，不知從哪裏就鑽出了數百玄甲重騎，顯然便是南錢軍中的絕對精銳，在其中，朱雲華看到了不少上次護送自己來南京的熟麵孔，曹旭赫然也在其中。
一行人朝著汾水而去，位於南京以北大約百裏距離，不算遠的距離，當年卻是埋葬了千條人命。
“少爺跟老爺果然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又承了太太的眼睛，小時候就一副好模樣，當下，卻是更好了。”一行人沒走多遠，那紅娘子就駕馬來到朱雲華邊上，眼裏裝滿了牽掛和欣喜，伸手想要摸一摸朱雲華的腦袋，卻是被後者一把躲過，略為驚異的看著自己。
悻悻的笑了笑，紅娘子收回了手道，“多年不見少爺，紅娘倒是唐突了，紅娘日後不會再離開少爺半步了，當初答應好姐姐的，當年沒有做到，如今不好再做不到了。”
“話說的好聽，到時候說不定第一個跑的又是你。”杜夜譏笑一聲，臉上有一刀橫穿整張臉的刀疤，一笑之下，顯得異常的猙獰換若惡鬼，聽到此言，紅娘子麵色一冷怒道，“杜夜，你！”
“你什麽你！若是不服，來比試比試？”杜夜臉上的譏笑更盛，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氣氛頗為緊張，麵色最為肅然的胡一刀掃了二人一眼道，“你們兩個若是在鬧騰，不妨試試胡某人的手段。”
胡一刀話音一出，兩人都沒有再說半句，再駕馬來到朱雲華邊上聲音毫無色彩道，“按照當年約定，我隻庇護你一年，一年時間到了，我便離去。”說罷，不給朱雲華詢問的機會，便拉開了距離。
看著三人，朱雲華一臉匪夷所思，三人與自己關係，到現在還是匪夷所思，一頭霧水。
“這三位，都是有能耐有脾氣的人，幾年前來到我們王府要找你，被福王攔下之後，直接大打出手，若不是福王留手，雲華你可能看不到這三人了。”符華等三人稍稍走遠之後方才駕馬來到朱雲華邊上，“府試之後有什麽打算？”
麵對知根底的符華朱雲華沒有什麽隱瞞搖了搖腦袋道，“還不清楚，可能回餘杭，也有可能去一趟北方。”
“北方？那你膽子倒是真的大得很。”符華麵色稍有詫異旋即自嘲道，“許久不想事情，腦子倒是不靈光了，若是這一次安然無恙，便說明北方的那位也不會再糾結你這一個小輩了。”
百裏地，一行人安然無恙的便到了那汾水邊的一座墓園之外，墓園有幾畝地，是朱雲華的娘親在自刎前親自選的地方，原因很簡單，此地是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福王一行人翻身下馬，墓園最外麵栽種了一層層的鬆樹和柏樹，而再往裏麵，則是還僅僅出了芽的菊花，淫雨霏霏，不似夏日的那般聲勢浩大，清明的雨，夾帶著春日的風，充滿了對往日親人的懷念和那充盈整個胸懷中的悲涼哀意。
福王眯著眼感受落在臉上的雨點，扯著幹啞的喉嚨道，“走吧，沒有其他人。”一行人不疑有他，跟著福王一同往墓園裏走去，在門口的朱雲華腳步一頓，想到十年前自己來到這一個地方所經曆的一切，心情略有激蕩，那跟在身後不遠處的老陳如何不知道自家少爺心中所想，走進幾步道，“小少爺，進去吧。”
朱雲華不再感慨，跟著朱長訓走了百丈距離，遠遠就看到一道人影坐在墓碑之前，舉著一杯酒放聲歌道，“寒霜冷雨歎春水，此去陽關怎不歸。十載陰陽不見，據北，你能再飲一杯無？”
陌生故人一頭落地長發，背影異常修長，言及此處，已是心神失控，福王身邊那杜夜三人皆是一臉肅然，沒有輕舉妄動，將朱雲華護在中間不敢有任何動作。
那陌生男子將碗中酒一杯喝完，抓起酒壇砰地砸到地上，“朱據北，老子當年喝了你一杯酒，這次還你一壇，我們兩不相欠！以後去蠻荒給你殺幾個人，就當做是燒給你的紙錢了！”
男子轉過身看向如臨大敵一般的福王一行人，目光在杜夜，胡一刀，紅娘子三人身上掃過之後笑道，“還好你們沒有打擾我喝酒的興致，不然我發起脾氣來，可是真的不大好解決的！”
縱使麵帶笑意，然而卻是讓人更加不寒而栗，男子將自己的長發削去大半，又將自己臉上積蓄起來的胡須掛掉，顯露出一張剛正不阿的臉，緩步走向福王一行人又問道，“其中，有我那不算朋友的朋友的後人嗎？我記得，是叫雲華。”
福王人群中縱然沒有人回答，然而幾人不經意瞥向朱雲華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一切，男子腳尖一點，不由分說的朝著朱雲華而去，身前的杜夜三人臉上厲色湧現，各自變出自己的兵器朝著來者毫不留手的施展各自的看家功夫，三名接近大宗師境界的聯手，縱使是大宗師也不敢以硬碰硬，然而看不見那陌生男子什麽動作，隻見其身前幾道光芒一閃而過，三人的攻勢便被瞬間破開，且被一股巨大力道推到數丈之外。
男子動作不停，來到朱雲華麵前一掌按下，似有泰山之力。朱雲華心神不動，再容納了吳鍾老頭子大半的武運之後，雖說境界不到，但是心境早已是有其半成寬廣，泰山雖大，可有天大？
雙腳一開，朱雲華拳起腰腹，動用龍柱二十六個部位的力道，拳出如龍，所迸發的力道卻是讓那男子都大為詫異，收了力道往後退去旋即笑道，“好厲害的拳頭，但是據北看了估計會很傷心。”
朱雲華知道男子意在言何搖了搖腦袋不做辯解，擺開拳架看向男子，與此同時杜夜三人也是繼續包圍而來，虎視眈眈，風雲醞釀之際，福王拍了拍手道，“都收手吧，雖然不認識此人，但想必不是對手，你說是吧，陛下。”
話語一出，一眾人皆是駭然，接著便見到那墓園林木中走出了一名身高八尺，不怒自威，雖是一身便裝卻是絲毫掩蓋不住皇威氣質的中年男子，看著福王笑了笑道，“長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