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每將生死問何如
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好久了。
男子抱著父親,終是忍不住痛哭流涕了出來。男子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他想見老人一麵的心願,實現了,可是他的下一個願望,卻永遠都沒辦法去實現了.……
從眼眶中流下來的淚水,可以洗盡鉛華,可以帶去晦濁,男子的身體,也被這落下來的淚水,洗刷的褪了色,開始變得暗淡,模糊了起來。
就好像是一副水墨畫,落入了水池之中。
“你為什麽不將你剛才沒有說完的話說出來!”
這道突兀的話語聲,讓沉浸在久別重逢之中的父子,都愣了神。
“爸,沒事,他應該沒和我們說話。”男子率先反應過來,對老人說道。
“你這樣做,還稱得上是孝順嗎!”
郭勇呆呆的轉過了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陳文強。
陳文強,到底在說什麽?
老人鬆開了緊抱著自己的兒子,緩緩轉過了頭。在他轉頭的瞬間,他突然注意到,兒子的臉,變得模糊了起來。
“兒子,你.……你這是怎麽了?”老人有些慌亂地抓住兒子的手,拿到了眼前。不光是臉,就連他的手,也出現了重影。
男子苦笑了一下。自己,還是被發現了。
“爸,我沒事,就是到了時間,該去休息一下了。”
“你還要騙你父親到什麽時候?”
“你就真的忍心一個人離開,不管你年老的父親,讓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呆在這裏嗎?”陳文強盯著男子,一字一句的質問著。
“.……”
“兒子,我們好不容易才父子重逢,你現在.……又要去哪裏?”看到男子沉默的樣子,老者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男子眼睛裏夾著淚水,他看了眼老人,低下了頭,“爸,對不起。您也知道,我隻是個魂魄,是因為有著執念才能留下來了的。現在我的心願了了,我也該回到自己應該呆的地方了。”
“兒子.……”老者想說點什麽,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人鬼殊途,這是上天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男子鬆開老人,站在了陳文強麵前,鄭重的說道:“我隻想讓我爸好好的活著,這也是我最後能盡的孝道!”
“所以,我希望你到此為止,不要再多管閑事。”
陳文強冷笑了一聲,毫不相讓,與他四目相對著,“讓一個沒依沒靠的老人獨自生活,讓他天天處在思念家人的痛苦之中,這算孝順?”
“讓一個本就該逝去的人,不能安心的離開,卻讓他承受著百年、千年,甚至萬年的孤獨。這就是你,所謂的孝道嗎!?”
“你到底在說什麽!”郭勇站了起來,剛才他就有些不明白陳文強的舉動,現在更是一臉驚愕的看著他。
“對不起,白老人,我不想讓你再承受痛苦了。”陳文強衝老人鞠了一躬後,看向郭勇。
“你拿出小塔,將它對向白老人。所有這一切,大家就都清楚了。”陳文強很平靜的說道。
郭勇愣了愣神,但還是從懷中再次掏出了小塔。
“不要!”男子大聲吼了出來,向郭勇衝來,想要奪走他手中的銅塔。
但他的速度,還是慢了一步。
強烈的紫光從塔底射出,籠罩在了老人身上,陰森而詭異。但就和剛才男子的情況一樣,老人也沒有直接被收入到銅塔中。
郭勇愣在了那裏,一臉驚愕的看著老人,手中持著的銅塔,掉落了下去。
“咚!”
白老人,竟然也隻是一道魂魄。
老人臉上的表情,從驚愕轉變為了平淡,到最後,他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微笑。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
男子跪在了地上,淚水不住的從臉上滑落下去,“我隻是想讓我父親他好好的活著啊,隻是想讓他活著啊……”
“.……”
郭勇和陳文強誰都沒有說話,一個低著頭歎著氣,另一個則是將頭轉向一邊,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老人帶著慈祥的笑容,走到男子的身前,蹲下身,摟住了他。
“兒子,你的心意,爸爸知道,可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生老病死。是,我是很想活著,可正像小陳說的那樣,我不想孤苦伶仃的活著,我想要身邊有著朋友家人,想要有能和我說話的人,更想要的,是你的陪伴。”
“可現在,我的身邊並沒有你,我一個人獨自活著,又有什麽意思?更何況我現在本來就死了,又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獨自一人上路呢?”老人擁著男子,一臉慈愛的撫摸著他的頭。
“爸。”男子抬起了頭,眼中全是淚水的看著老人。
“你爸我啊,早就已經活夠了。如今能和兒子在一塊,就算是閻王老子站在麵前,我也照樣能大聲的笑出來。”老人大笑了出來。他的身子,就像剛才男子那樣,也突然透明了起來。
郭勇和陳文強看著這一切,眼睛都變得濕潤了起來。一片恍惚,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副副畫麵。
畫麵中,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子在安頓著自己的父親,他告訴父親,自己要去縣城一趟,讓老人安心的在家中等著,老人聽了兒子的話,就呆在屋中,為兒子準備起了午飯。誰也沒想到,樓下竟然燒起了大火,火勢越來越大,等到老人發現時,火苗早已蔓延到了二樓,濃厚的煙霧,讓本就年邁的老人昏睡過去。
畫麵一變,那是回來的兒子。他左手抱著些物件,右手則提了一隻雞,正高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股又一股的黑煙從自家的方向冒出,他心中感覺不對,拚命的往回跑,他發現自己家的旅館,正燃著熊熊大火。
兒子扔下了抱著的東西,將衣服浸濕後,瘋了似的衝入到旅館之中。他躲避開不停墜下的火花,爬上了二樓,在自己的屋中,發現了昏迷在地上的老人。他背起老人,飛速的向門外跑去,他想要離開,可是通往樓下的木製樓梯早已被火焰圍滿,兒子深吸了口氣,背著自己的父親衝入火海之中……
眼前的畫麵消失了,他們還是在旅館的二樓之中。郭勇看到,不光是老人和男子,就連旅館的每一片磚瓦,每一塊木柱,也都開始變得暗淡了起來。
“謝謝你們,陳文強,郭勇……”老人帶著笑容,向他們道著謝。
在郭勇和陳文強的注視下,老人和兒子,慢慢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之中。
……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的,隻留下濕漉漉的土地,還有那在草叢中滾動的一粒粒水珠。四周的一切,被氤氳的水霧所圍繞,水滴從草尖上慢慢滑落,而太陽,也從東邊探出腦袋,冉冉升起。
一鶴西來瘦有餘,每將生死問何如?
幾回見我扶還拜,兩月來書病不除。
枕上希夷千古夢,手中莊子十年書。
人間若果神仙有,願候新江舊草廬。
郭勇站在一塊巨石上,看著麵前的這片廢墟,略帶神傷的吟完了這首詩。這令人感傷的父子情,讓他再次想念起父母,想念起自己的家。
等這件事結束,就回一趟家吧。
“呦,哥,沒想到你還是個文學家嘛。”陳文強嘴中叼了根青草,笑著從一旁走了過來。
郭勇轉過身,看著一臉嘚瑟的陳文強,摸了摸下巴。
“嗯,我雖然是一個文學家,但還是沒有你厲害。”
“我哪厲害了?快和我說說。”陳文強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聽郭勇誇讚他了。
“該怎麽說呢?與其說你厲害,不如說你的美少女戰士厲害。”郭勇沒有忍住,笑了出來。
“.……”陳文強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看著已經跑向遠處的郭勇,他大吼了出來,“你給我站住!我要和你拚命!”
這道憤怒的吼聲,驚起了一群在樹林中歇息的麻雀,它們從林中飛起,向著初升的太陽飛去。
沒有人知道,安靜躺在郭勇兜中的小塔,再次發出了鬼魅的紫光,一閃,又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