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鶴望蘭的逐客令一下,鶴葶藶沒半分猶疑地轉身便走了。
她想的明白。反正多留也無益,大姑娘那張嘴,不管抹了多少的蜜也說不出半句甜話。她再留在那死乞白賴地問下去,就是自取其辱。
還不如耐著性子等姨娘回園子,到時還不是什麽事都真相大白。
瑤階本在床邊站著,見鶴葶藶離開就想著緊著步子要出去送送。順便再說些不冷不熱的風涼話。
可她走得太快,竟是讓瑤階半分沒趕上。
看著出了門的兩個背影,鶴望蘭從床上抬了脖子去望。半晌,哼哼了兩聲又躺回去,煩躁地閉上眼,“待會去故園遞個話兒,就說讓她這幾天別來請安了。嗤,看著就煩。”
鶴大姑娘體型隨娘,長得富態。最不喜的就是纖瘦又比她長得好看的二姑娘。
雖說她不承認,但這也是侯府裏人盡皆知的事兒。
…隻除了二姑娘她自己。
鶴葶藶出了偏房的時候,傅姨娘還沒出來。倒是侯夫人身邊的金縷在外麵候著她,見她出門,趕緊上前福了一身,“二姑娘,夫人還要留姨娘一段時間,說請您先回去吧。”
金縷有些尷尬的樣子,手攪著帕子,眼睛也不知道該落在哪。鶴葶藶蹙蹙眉,點頭應了句,也沒多為難她,很配合地挽著粟米的手往院門那走。
步子雖邁的從容,可她這心裏卻很是不安。
金縷心裏藏不住事兒,是倚梅院裏少有的心思幹淨的姑娘,喜怒哀樂全擺在臉上。看她剛才那幅不知所措的表情,屋裏頭的侯夫人準保沒說什麽好事。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娘倆怎麽就那麽閑不住。
一向溫婉的二姑娘難得煩躁起來,嫣紅的唇瓣被咬的有些泛白。她深深歎了口氣,拉著粟米的袖子往湖邊走,“陪我去看看荷花,換個心情。”
“喏。”粟米被她的大力扯得有些踉蹌,忙快走了兩步跟上去。看了看身旁姑娘明顯沉鬱不高興的臉色,沒敢多說話。
她心裏也是悶悶的,心疼自己家的姑娘。侯夫人給挑的婚事啊,那得多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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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時分的洗筆池景色極美。天藍水碧,香飄十裏。本來一朵花的味兒是極淡的,但一池的花聚在一起,那香味就很醉人了。
清雅,別致。聞了就讓人的心情能變得好些。
一眼望過去,當真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鶴葶藶繃著臉站在小亭子裏,拈了魚食往水裏砸。粟米站在旁邊,一臉無奈地看著。
魚食輕飄飄,任她使了再大的勁也濺不起什麽水花。倒是來爭食吃的魚兒,撲通通地玩得興起,激得蓮池裏頗有些波浪滔天的意思。
湖裏都是些用來看著好看的魚,大部分是些錦鯉。有的花白,有的黑白,也有全是金黃或紅得通透的,聚在一堆兒,煞是好看。
那群小魚兒張著小嘴捕食吃的樣子逗笑了粟米,她扯扯鶴葶藶的袖子,指著湖裏給她看,“姑娘,別悶著了。瞧這裏麵多歡快,您也跟著樂一樂啊。”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尾腦袋上有個大黑點的鯉魚忽的從荷花底下鑽了出來,尾巴一甩,衝出水麵躍了老高。水花拍打在亭底下的台階上,留下了水靈靈的一道印記。
“是歡快,這水裏麵可實在是比外麵要歡快多了。”鶴葶藶眼也不眨地看著台階底下的地方,沒端著缽盂的手中半長的指甲摳紅了手心。
半晌,她偏過頭去不再看,語氣喃喃,“我還不如生下來就做條魚,短命便短命,好歹活得自在。子非魚,安之魚之樂?”
她剛才又看見那片荷葉了,那日裏被那人頂過的那片。明明滿池的荷葉都長那個樣子,她卻好像一眼就能分辨出那片的不同似的。
然後她便就又想起了那人的臉,明明都被湖水凍得煞白,還偏要追著她喊“敢問芳名”。
可想起了,她又開始怪自己的敏感。不就是個多見了幾次的男子,怎麽就偏偏對他這麽上心,怎麽就要一日日的要活在回憶裏,不知向前看。
惹得爹爹姨娘都為她操心得團團轉,她卻還在這為了個不知名的人傷春悲秋,這可真是不該。
二姑娘從來都是個活潑的性子,雖然沒多愛動,但也是常笑著的,日日都開朗的像朵向陽花。粟米可真是從沒見過她這樣愁眉苦臉的樣子,還要咬文嚼字地訴一些未名的苦。
她轉轉眼珠,絞盡腦汁地想著要回的話,“呐,姑娘,話可不能這樣以偏概全。嗯…子非魚,安知魚之痛?”
還真讓這半拉文盲給憋出了句文詞兒。不容易。
鶴葶藶側頭看了她一眼,倒是展眉笑了,“你甭惦記我了,我想得通。爹爹疼我,自然是不會讓夫人隨意便委屈了我的,事情沒咱們原先想的那樣糟。”
“姑娘心思通透,想開了就好。”粟米很高興,“您前些日子悶悶不樂的樣子真是嚇死了個人,姨娘都吃不香了,整日裏惦念著您。現在看您心情好了,姨娘的心裏肯定會好受些了。”
“嗯,我懂得。”聽著她說的話,鶴葶藶隻覺得心裏好像被擰了一圈似的,酸酸的回不過勁來。
她這些日子確實是著了魔似的,太不好。讓周圍的人都擔憂了。
心裏的霧散開了大半,連帶著臉上的笑也多了些,周身的沉悶也鬆快了許多。見身邊粟米探頭探腦地看著湖裏的魚兒吃食的好奇樣子,鶴葶藶忽的生出了些玩鬧的心思。
她掂了掂手上的缽盂,用手肘拐了下粟米的胳膊,“粟米,你看那兒。”
“姑娘,怎了?”聞言,粟米傻呆呆地順著她的指尖過去看。下一瞬,卻隻見一個黑影倏地從她眼前飛了過去,撲通一聲砸進了水裏。
她剛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驚叫,水裏的魚兒就像是瘋了似的往水麵外躍。一個個都張著小嘴去追飄在水麵上黑壓壓的一片魚食。
水花之大,濺濕了兩人的裙擺。
鶴葶藶拍了拍扔出缽盂時粘在手上的魚食粒,笑著跟跳腳的粟米鬧。兩個妙齡的姑娘在小亭裏你追我趕地玩起來,嬌笑聲隔了好遠都能聽得見。
“敢問那邊的二位姑娘是何人?”不遠處,傅時琇站在青石板路上,遙指著洗筆池上的小亭問身邊的小廝。
看亭中,姑娘如蝴蝶般的穿梭,裙擺在空中打著旋,長袖飄飄蕩蕩,秀發霧鬢風鬟。美哉,美哉。
淡紫色羅裙的姑娘似是鬧累了,靠在亭柱上歇息。纖手撫著心口,側臉美得如在畫中。她微微偏頭跟身旁丫鬟打扮的姑娘說著話兒,眼眸晶亮,顧盼生輝。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回流至風雪。”傅時琇手背在身後,長歎著氣念念有詞。手中折扇輕搖,一派風流佳公子的做派。
身側的小廝不知他念的是哪門子的詩,說的是哪門子的話。他隻是看著這個侯爺所謂的門生有些不知趣,心裏不大高興。
這眼珠子怎麽還不會轉了呢。在別人的府邸裏,當著府中下人的麵,直勾勾盯著人家府中的姑娘。還熟讀聖賢書標榜著自己是青年才俊呢,實在不像話。
“在府裏的,定不是外人家的姑娘。”小廝往旁走了一步擋住他的視線,臉上雖是笑著,語氣卻是不善,“公子這邊請。”
“你這…”刁奴。
傅時琇把扇子刷的一收,眉毛豎起了三分。可話出了口又想起這是別人家的府宅,自己是客,這才堪堪把後麵的兩個字給咽了回去。
他搖搖頭走向了岔向湖的另一側的青石路,一臉的隱忍像,自言自語般地念,“君子量大,君子量大,小人才氣大。不與傻瓜論短長。”
後麵跟著的小廝站住了腳,盯著他的背影鼻子都快氣歪了。
明明是你做錯事,說誰是傻瓜誰是小人呢?就你這副樣子,靠的中舉才是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