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兩個姑娘的歲數一天天的變大,雲天候是越看越著急。現在他每天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在來提親的人家裏挑挑揀揀,瞪破了眼珠子也要選出個最好的來。


  鶴望蘭的腳扭得厲害,大夫說怎麽也要在床上躺半個月不能下來,剩下的靜養時間還不算在內。這陪雲天候相姑爺的重擔就壓在了鶴葶藶的肩上。


  每日裏,她一練完了琴剛走出倚梅院,雲天候身邊的小廝總要過來一個請她去書房。雲天候也不是拿了一堆的畫冊讓她看,他就是在那喝茶聊天似的跟她旁敲側擊。


  葶姑娘看話本時喜歡什麽樣的男角兒啊?葶姑娘喜歡文的還是武的,動的還是靜的?葶姑娘…


  姑娘長姑娘短,鶴葶藶耳朵都被磨出了一層老繭,一天天煩得很。


  一到了雲天候的地界兒,她就捧了杯茶在那慢慢地啜,低眉順眼,眼觀鼻鼻觀心。雲天候問一句她就答一句,一句不超過五個字。


  擺明了一副不樂意談論又不好意思說的模樣。


  雲天候歎氣,說她不把自己的事上心。鶴葶藶也不反駁,就低著頭乖乖地應錯。


  認錯是認錯了,下次來,還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像雲天候在這費心費力地是在給家裏的粉條相塊好吃的豬肉燉。


  這比方打的不好,可她心裏是實實在在這麽想的。她不愛吃豬肉,也不想嫁人。


  因為她這心裏,總有根羽毛在刮蹭似的,癢癢的,撓著她的心尖尖。


  那根羽毛的主人她不知道名字。隻記得他又高又瘦,膚色白淨,眼神裏三分痞氣七分倨傲。可見了她,就化成了十分的溫柔。


  他會做糖畫,會賣給她荷包,會把她丟了的墜子細心地找回來,裝進漂亮的小匣子裏。也不知是她太敏感,還是她真的猜對了,她總覺得,那個人對她很上心。


  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叫江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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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園的偏房裏,粟米正端著壺茶輕聲地喚著鶴葶藶,滿臉的無奈,“姑娘,奴婢都叫了您三遍了。這盒子可有什麽好看的,快收起來,奴婢的手都舉酸了。”


  “那你便倒,誰攔著你了。”鶴葶藶皺皺眉,把輕撫著翡翠墜子的手收了回來,不高興地說她,“說我這盒子幹嘛?”


  “您還真寶貝這玩意兒。”粟米把壺放下,將茶杯從她的手心裏摳出來,再斟滿茶,“攥著這杯子都一炷香了,您不會還不知道吧?”


  桌麵上放著那日江聘給的那個楠木盒子,蓋子開著,露出裏麵的好景色。純白的鴨絨鋪了一盒底,上麵點綴著兩顆翠綠透亮的珠子,看起來分外清新養眼。


  隻是那花兒早就蔫兒了,萎成了一小團,可憐兮兮地縮在一角。


  自從那日在洗雲齋回來,鶴葶藶就再沒戴過那對兒墜子。她把那倆珠子都放進了匣子裏,沒事就拿出來摸摸看看。


  粟米笑她這是怪癖,她笑而不語。其實,這是執念。她看著這匣子,就想起了那日傻傻地看著她笑的那個人。想起他,她便也想笑了。


  可又笑不出來。因為他隻活在她的記憶裏,不知何時才會見,不知以後會不會見。


  想著這個,鶴葶藶又忽的沒了興致。她把那匣子扣起來,推到一邊去,低頭看著手邊的茶杯。


  她剛才太專注了,確實不記得手裏攥著個杯子。讓粟米笑話了。


  杯裏茶葉上下翻飛,銀綠隱翠,卷曲如螺。茶湯清澄明亮,清香撲人,滿鼻的青葉氣。


  鶴葶藶盯著茶湯看了半晌,倏地把杯子推遠。頗有些賭氣地看向粟米,“怎麽不是我的茉莉花兒?”


  “…啊?”粟米愣了一下,又笑著回她,“姨娘說這是侯爺新送過來的洞庭碧螺春,有花果香,更好喝。姑娘怎麽又小孩子脾氣了呢?”


  “洗雲齋那日的花茶也好喝的。”鶴葶藶抿抿唇,默默把杯子移回來啜了口,小聲地嘟囔,“那茶還帶著甜味兒呢。”


  “姑娘又在自個嘀咕什麽?”粟米撫著額狀似受不了似的歎了口氣,“您這是魔障了還是怎得。”


  “要你管。”鶴葶藶嘟嘟嘴,站起身來,踩著繡鞋噔噔噔地往床邊走,“就你話最多,再囉嗦告訴姨娘罰你月錢。”


  “姑娘就靠著這個嚇唬人。”粟米一點兒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跟著她往臥房裏去,然後便靠在門邊瞧著她翻床倒鋪地折騰,“呀,姑娘您這是藏什麽呢?”


  “你…”鶴葶藶氣急敗壞地把荷包往枕頭底下一塞,轉了頭就像說她兩句,沒想到竟是被突然進了門的傅姨娘給插了嘴。


  “你們做什麽呢?要罰誰?又在藏什麽?”


  藏的是荷包唄。去八寶寺那日江小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送出去的那個荷包。藕粉色,藥草香。


  從洗雲齋回家後,鶴葶藶就又在箱子裏把那個荷包給翻了出來,洗得幹幹淨淨的放在枕邊。睡前總要聞一聞才能安心。


  她把那荷包保護的很精心。本來那料子就好,她又日日供著捧著的,現在那上麵的水雲紋還清晰可見。摸上去滑溜溜的,一點舊跡都沒有,整個像新的一樣。


  可這些,哪兒能跟傅姨娘說。


  粟米本來是調笑著的,誰知道忽的就招來了尊大佛,趕緊挪著腳往鶴葶藶身邊蹭。


  “嗯?”傅姨娘蹙了蹙眉,又問了遍,“你倆在做什麽?”


  鶴葶藶把手伸進粟米的袖子裏輕輕掐她指尖,還暗地裏瞪了她一眼。粟米自然是會意,萬般不情願地抖了枚銅板出來給她,腳尖蹭著地,有點難過。


  那枚銅板她是留著給房大嬸讓她給自己帶串糖葫蘆的。她月錢本就不算多,讓傅姨娘左罰一次右罰一次的早就沒剩了多少。現在好了,連串糖葫蘆都買不起了。


  “姨娘,我們倆玩呢。”鶴葶藶把掌心裏的錢幣拿出來給傅姨娘看,又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地轉悠了一大通,“藏銅板,看看是在左手還是右手?”


  “…得了,別玩了,給我吧。”傅姨娘斜了她一眼,伸過手把她手心裏的東西摳走,“我來就是想跟你說一句,你爹有個原來的門生進京趕考來了,現在住在咱們府裏。你平時出門注意著點,別讓別人說了閑話。”


  別人指誰?大壞心眼侯夫人和小壞心眼大姑娘。


  “喏。”鶴葶藶點頭應是,撥開粟米可憐巴巴拽著她衣袖子的手,送傅姨娘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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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娘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整個侯府都知道。她也不像以前那麽愛笑了,練完琴後還總愛唉聲歎氣,連去幫傅姨娘侍弄花兒都提不大起勁兒來。


  雲天候也看出來她的不高興,也不天天追著她問這問那了。隻是勸著哄著讓她多笑笑,說琴是彈給別人聽的,身子卻是養給自個的。讓她放寬心,別那麽多惦記。


  人人都以為她是因為學琴時遇到了瓶頸,心裏鬱鬱,在她麵前說話做事也都拿捏了三分的小心。就連孫先生最近也都和顏悅色了很多,沒事還總給她多些時間歇息。


  可沒人知道,鶴二姑娘心裏惦記的不是什麽勞什子的琴。她想著的,是那個頂著荷花衝她傻笑著的人。


  鬧得她心尖上貓兒抓似的癢。


  鶴望蘭不知道這些。她腳好多了,卻還是不能多走動,成日裏躺著坐著,悶的她砸了不下二十個古董花瓶。


  一天砸一個,不高興時砸一對兒。


  還好侯夫人瞞著這事,雲天候不知道她糟蹋東西。要不然,怕等她傷好了還是要罰她跪祠堂。


  這日,屋裏易碎的東西都讓丫鬟悄摸摸地給收拾走了,鶴望蘭沒東西可砸,就一個人坐在床上生悶氣。


  鶴葶藶本是隨著傅姨娘過來倚梅院請安。可剛到屋,傅姨娘就被侯夫人給叫過去陪她說話了,正屋裏就剩了她一個人。


  呆著也是呆著,鶴葶藶顧著禮數,就順到來了偏房看看鶴望蘭。


  都是姐妹,平日裏就算打打鬧鬧,病了時還是想著要關切幾句。不能讓外人聽了去見了笑話,說她們侯府後院失火。


  她想的是好,可床上躺著的那人不這麽想。鶴望蘭看著慢悠悠進來的鶴葶藶,眉梢猛地一挑,一句話還沒說,嗤笑聲就從齒縫兒裏傳了出來。


  那聲音不可謂是不尖利,聽得人心裏悶悶的不舒服。鶴葶藶看了她一眼,轉身就想往外走。


  她就不該亂操這些閑心。


  “妹妹怎麽不待一會就走了?”鶴望蘭喊住她,眼角眉梢裏都是笑意,“怎麽不陪姐姐多說會話兒?”


  鶴葶藶沒回頭,聲音還是輕輕柔柔的,卻帶著明顯的冷淡和不耐煩,“姐姐身子不好,妹妹不好多叨擾。”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像鶴望蘭這樣不陰不陽不人不鬼的,還是少和她說話。


  “妹妹真是好教養,姨娘教的好。”看著她不盈一握的小細腰兒,鶴望蘭斜了一眼,把嘴撇過去,“要不然我娘也不會這麽急三火四地操心著你的婚事。”


  …婚事。


  “你什麽意思?”鶴葶藶心頭一跳,回了頭看向她,“什麽婚事?”


  “哼。”鶴望蘭身子往下一沉就又躺回了床上,把被子往脖子那一拽,愛搭不理地閉上眼,“姐姐我身子不舒服,妹妹先回去吧。瑤階,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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