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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了福寧宮, 一路往棠梨宮走, 彥兒終於止住了哭聲。


  等進到棠梨宮的院子裏, 小家夥表現的高興又急切, 嘴裏咿咿呀呀的說些什麽, 仿佛娘親正在殿中等他一樣。


  然而等了一陣, 卻始終不見娘親出來, 倒是引來了別人。倚波從殿後的值房裏衝了出來,等看清是彥兒,立刻上前喚道, “小殿下,您回來了?”


  太後把彥兒帶去福寧宮,隻允許近身的乳母幾兩三個宮女同行, 倚波平素跟在靜瑤身邊, 不是照顧彥兒的,加之此次又受了傷, 因此隻能同盧氏一樣, 留下來養傷看家。


  彥兒是倚波看著長大的, 雖身份高貴, 但在內心裏, 那就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一樣。一連好幾天不見,此時再見到小人兒, 又叫她一瞬間想起還在外安危未卜的阿淳,鼻子一酸, 險些流下淚來。


  小人兒不知愁滋味, 乍一見到熟悉的人,立刻咧開嘴笑了,露出幾顆小白牙。


  眼看小家夥一臉天真,倚波更加忍不住想哭。


  宮人們都是相熟的,錢氏見她手上還纏著繃帶,臉上也還有未散的淤青,忙關問道,“姑娘傷勢可好些了?”


  那天她從馬車上率先跳下來,連翻了幾個跟頭不說,還險些叫馬蹄踩斷骨頭,幸虧侍衛們眼疾手快,才護著她沒被遼人的刀劍所傷,但難以避免的叫臉上擦破了幾處皮,肩膀也受了傷。


  倚波點了點頭,“我還好,最多不過是些皮外傷。”說著一臉沮喪,傷感又自責道“若是知道主子會如今日這般,我死活也該守著她的……”


  說話間其他人也一起迎了過來,聽見倚波這樣說,同樣在養傷的盧氏忙勸道,“姑娘莫要自責,此番你可是立了功的人,若非你打頭陣,我們未必能護著小殿下平安回宮啊。”


  錢氏也在旁附和,“說的是啊,這事的罪魁禍首在於那幫歹人,姑娘能護得小殿下平安,已是不易,至於娘娘……一定會平安的。”


  靜瑤平素待宮人們不薄,錢氏此言一出,眾人也都是連聲附和。


  倚波隻是歎息,什麽功不功的,她而今隻盼著阿淳能平安便好。


  盧氏打彥兒出生起就一直帶他,此時見到小家夥,趕忙關問道,“小殿下在福寧宮裏可好?”


  這裏沒外人,錢氏歎了口氣,又壓了壓嗓門,道,“大約還是想念娘娘,時不時的總是哭。”


  而此時的彥兒在院子裏瞅了半天,眼見還是沒有娘親的影子,終於沒了耐性,又哭了起來。


  這可把眾人都急得不成,盧氏有心想抱一抱,無奈胳膊受了傷,動彈不得,隻能在旁用言語哄道,“殿下乖,不哭不哭的。”


  小家夥心裏記掛著娘親,隻要沒看到娘親,總之一切都不對,還是煩躁的厲害,誰的話也不肯聽,哭聲越來越大起來。


  棠梨宮裏一群傷員,此時俱都束手無策,正急的團團轉,忽然隻聽身後有聲音傳來,問道,“彥兒怎麽了?”


  那分明是男子的聲音,眾人俱都驚訝回頭,就見皇帝正疾步而來。


  他忽然出現,此時眾人都是怔愣,倚波最先反應過來,趕緊帶著人下跪,尊呼道,“恭迎陛下。”


  話音剛落,宇文泓已經到了眼前,一把撈起錢氏懷中的兒子,心疼的喚道,“彥兒。”


  彥兒臉上掛著淚珠,愣愣的看著忽然出現的父皇,已經幾個月未見了,父皇對於他來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尤其父皇還一臉的胡渣子,很是疲憊的樣子,與記憶中的樣子差的好遠,初時的好奇過後,小人兒複又想起了方才惦記的事,頓覺滿心委屈,又開始哭起來。


  倚波幾個怕他不耐煩,忙小心解釋道,“陛下,皇長子大約是想念娘娘了。”


  宇文泓又何嚐不知,幾個月未見兒子,走時小家夥還是笑嘻嘻的,眼下卻滿臉淚花,他心裏又何嚐不心疼?


  他試著開口哄道 ,“彥兒乖,父皇一定會把母妃帶回來,不哭了,乖乖等娘,好嗎?”


  記憶中熟悉的聲音入耳,彥兒又是愣了愣,睫毛還沾著淚珠,開始歪頭認真打量抱著自己的人。


  盧氏還是比較了解小人兒,壯著膽子上前勸道,“殿下,這是皇上啊,是您的父皇。”


  彥兒眨了眨眼,依然眼淚汪汪,卻暫時止住了哭聲。


  宇文泓見有效果,忙又溫聲問道,“怎麽?父皇隻是出去打了個仗,彥兒就不認識父皇了?”


  彥兒伸出小胖手,試著觸摸父皇的臉。


  被兒子柔軟稚嫩的小手觸碰,那一瞬間,宇文泓連日來焦灼的心間終於湧上一絲溫暖,他微微笑了笑,道,“父皇帶彥兒去乾明宮可好?”


  父皇腮邊的胡渣隨著說話,傳來刺刺的觸感,興許因為新鮮,隻見小人兒一咧嘴,竟然露出笑來了。


  宇文泓咽下苦澀,與彥兒輕輕抵頭,沉默一會兒,忽然吩咐周圍的人,“貴妃回宮之前,皇長子暫且在乾明宮安置,你們收拾一下東西,隨彥兒一同去吧。”


  說著注意到盧氏及倚波身上的傷勢,又補充道,“你們留下養傷,也替阿淳看好家。”


  宮人們齊聲遵是。靜瑤離開後,棠梨宮似乎也沒了生氣,眾人六神無主,此時他回來,帶來了莫大的希望。


  他抱著小人兒不放,吩咐完畢,便要轉身離開,倚波見狀,忙鬥膽開口道,“陛下,請一定把娘娘救回來吧!”


  她實在沒有把握,若遼人果真以阿淳來威脅皇帝,國家大義當前,皇帝會如何抉擇?


  卻話說出口,隻見宇文泓腳步一頓,雖未回頭,卻道出鏗鏘有力的兩個字,“放心。”


  他不輕易許諾,更何況是對一個宮女。倚波聞言大喜,忙又跪下虔誠磕頭謝恩,“奴婢謝陛下天恩。”


  雖然皇帝才回宮,但有了他的這話,倚波隱約覺得,阿淳一定會有救的。


  時間緊急,刻不容緩,宇文泓不再停留,抱著彥兒,大步去了乾明宮。


  ~~

  被關在房中已有幾日了,其間除過一日三餐,沒有人進來。


  天氣越來越冷,所幸遼人或是怕她凍死,添了個火盆進來,靜瑤實在耐不住的時候,就去烤烤火。


  為了腹中的二寶,她不敢虧待自己的身子,送來的飯菜雖然冷硬寡淡,但她逼著自己咽下,有時候坐久了,二寶在腹中蹬腿抗議,她便起身,在房中一圈一圈的踱步。


  若是放在從前遇到這樣的狀況,她一定驚慌失措,但現在她是母親,為了腹中的二寶,也為了匆忙分別的彥兒,她想努力為自己掙得生機。


  她在心裏一遍一遍的祈求,但願宮中侍衛們能盡快找到自己。


  忽然傳來一聲門響,她警惕的望去,卻見來人是蕭毓芸。自打被帶來那天,蕭毓芸同她說了幾句話後,中間一直未露麵。


  她害怕事情有什麽變化,警惕問道,“你來做什麽?”


  蕭毓芸掃了她一眼,冷笑著說,“來看看你好不好啊,聽說你們的皇帝已經連夜回京,看來,你對他果然很重要。就是不知,他會不會為了你退兵?”


  宇文泓已經回來了?


  一聽這個消息,靜瑤霎時鼻子一酸,極想落淚。


  回想他出征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回想他連連勝仗時的喜訊,卻沒想到現在仗才打了一半,他就為了她中途回來了。


  且他們果然要以自己來逼他退兵,她忍不住怒火,冷聲斥道,“堂堂遼國,居然用這種法子要挾別人,你身為公主,不覺得羞恥嗎?”


  蕭毓芸也冷聲道,“管他什麽法子,隻要保住我們遼國利益便好,我身為一國公主,從家國大義出發,何談什麽羞恥?”


  靜瑤嗤笑道,“家國大義?虧你遼人還敢說出這樣的話!你們趁我大梁與匈戎開戰時生事,燒殺掠奪我邊境無辜平民,還有臉說什麽大義?”


  “你……”


  蕭毓芸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氣急之下,甚至想上來扇她耳光。


  隻是想了想,又冷笑道 ,“好一位識大體的貴妃娘娘!你顧全大局,那麽你告訴我,倘若皇帝不肯為你撤兵,你又當怎麽做?”


  靜瑤頓了頓,昂頭說,“陛下心中自有分寸,他如何取舍,自然是為了天下考慮。”


  蕭毓芸挑了挑眉,嘖嘖道,“真是鶼鰈情深,看來宇文銘沒有說錯,此次捉了你來,可真是沒白費功夫。”


  靜瑤眸光一凝,宇文銘?

  這果然又是宇文銘出的主意!


  這個小人,枉他身為先帝血脈,居然從不將家國大義放在心上,為了這個女人,為了自己私欲,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來!


  她憤怒斥道,“你們這幫小人!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蕭毓芸卻冷笑一聲,不理她的話,隻是說,“別急,他很快就會收到信件,到底救不救你,他說了算!讓我們拭目以待。”


  說完便轉身出了房門,離開了。


  房門被緊緊關閉,餘下靜瑤心間止不住的憤恨。


  宇文銘,自己當初究竟怎麽會愛上這個男人的!


  ~~

  宇文泓也知道自己一身風霜,回到乾明宮後,便去沐浴更衣,等到收拾幹淨再回到彥兒麵前,就見小家夥終於主動對自己笑了。


  他微微笑笑,溫聲問小家夥,“父皇刮了胡子,彥兒就又認識了,是嗎?”


  彥兒又伸手摸摸父皇已經刮淨了胡渣的臉,稚嫩的聲音試著喚道,“大……”


  怕他不懂,一旁侍立的錢氏忙道,“陛下,殿下這是在喚您呢,前些時候貴妃娘娘常教殿下叫‘爹’,殿下就是這麽叫的。”


  原來“大”是“爹”的預備音,宇文泓一聽,頃刻想起了靜瑤給自己寫的那封信,她說她在努力教小家夥叫爹……


  心間頓時難以抑製的失落,如今他回來了,她又去了哪兒?

  正在想著,忽然聽見殿外傳來腳步聲,福鼎急匆匆的走近,同他稟報稱,“陛下,接到北遼來信。”


  宇文泓一頓,忙吩咐道,“拿來。”


  福鼎忙尊是,雙手將手中信件奉上。


  這封信由北遼方麵寄出,內容不出意外,說的正是阿淳在他們手上,若想保她們母子平安,他須即刻撤軍,將先前攻占的城池退還,並且需撤回原來的地方。


  即刻撤軍,退還城池?

  宇文泓冷笑,如若答應下來,這就意味著,此次征伐的成果全部作廢,將士們幾個月的辛苦都是白吃了,而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兵士們,也白白葬送了性命。


  嗬,真把他當成了軟柿子捏!


  錢氏見他麵色不對,也知遇到了大事,主動把彥兒接了過來,退去了偏殿。


  此時殿門外又有人來通傳,卻是得了消息的安王急忙趕了過來。


  宇文泓允人進來,安王一到麵前,先是恭敬行了大禮,“臣弟恭迎陛下回宮。”


  宇文泓抬手叫他起來,說,“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安王卻深感汗顏,甚至主動又下跪請罪,“臣弟此次有所失職,竟叫遼人將貴妃娘娘劫持,臣弟自知無顏麵見陛下,請陛下降罪。”


  宇文泓麵色不佳,隻是道,“先起來吧,朕剛剛接到他們的來信。”


  安王一聽,立刻關問,“信中如何說?”


  宇文銘沉著臉,將手邊的信件遞給他看。


  安王忙接過來,快速掃過一眼,也是深覺氣惱,“如此下三濫的做法,實在令人鄙夷。隻是現在該怎麽做?可要退讓?”


  同樣成了家當了爹的人,安王能想象得到,宇文泓現今該是如何心急如焚。一麵是自己心愛的女人與未出世的孩子,一麵是數十萬名將士的辛苦奮戰,處在他這樣的境地,實在兩難。


  然宇文泓卻似已經有了主意,斬釘截鐵的道,“不可退讓,一旦叫他們如願,會致使軍心渙散不說,還會叫匈戎看到可乘之機,以後這些人紛紛效仿,朕豈不成了笑話?”


  這話說得極有道理,但乍聽之下,安王也以為他是要放棄惠貴妃了,隻是出乎意料的,卻聽他又吩咐福鼎,“召樞密使。”


  福鼎立刻下去傳人,其實得知他回京,樞密使早就候在宮外了,此時得了傳召,很快就進來了。


  樞密使給他磕頭行過大禮,便聽他發話道,“給北遼與左翼他們去信,朕會即刻打開都褐俞侖等六城糧倉,他們一日不放貴妃,朕就焚燒一日,糧倉燒盡後,朕還會屠城,朕一日見不到貴妃母子平安,就殺掉一萬人,第二日,翻倍,若他們膽敢傷貴妃一絲汗毛,朕從今往後不幹別的,不將遼人殺絕,朕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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