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酒宴上皇帝與太後麵色如常, 與賓客談笑風生, 頻頻舉杯。
賓客間也是笑語晏晏, 觥籌交錯, 方才遲到的那一點風波, 早已被眾人淡忘了。
或許別人沒想什麽, 靜瑤卻覺得事情不太對。
今日晚了這麽久, 差點要錯過吉時,直覺告訴她,太後與皇帝大約發生了些什麽事。
抬眼看看座上的宇文泓, 卻是照常與別人舉杯談笑,察覺她在看自己,還對她微笑。
她也隻好回以微笑, 心想著, 等會兒散了宴找機會問問他吧。
彥兒原本上午要睡覺的,但今日難得見到新鮮場麵, 一雙黑眸不住的看來看去, 尤其還有瞻兒這個剛過一歲的小哥哥在旁, 時不時的咧開小嘴, 咯咯的笑幾聲, 硬是比平日裏晚了近一個時辰才打起哈欠。
眼看著小家夥困了,靜瑤便帶著小娃兒向皇帝太後告了辭, 回了棠梨宮。
壽宴總是免不了熱鬧,又是約莫一個時辰後, 宇文泓才回來。
靜瑤原本已經午睡, 忽然就覺得身後貼上來一具渾身酒氣的身軀,隔著衣裳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滾燙。
不必說也知道是誰,她不急著轉身,先伸手摸了摸,察覺他還穿著袞服,這才無奈的睜開眼睛,轉向他說,“陛下,臣妾服侍您更衣吧……”
話未說完,嘴卻被堵住了,他貪婪的嚐她的唇,也不顧那滿身的酒氣要把人熏暈。
狠狠欺負一通,才把人放開,終果然見她蹙起了眉,嗔道,“陛下……”
他勾唇笑,“怎麽了?”
看這幅樣子也知道又喝了不少酒,她無奈,隻好先坐起來說,“陛下若是乏了,也得先換了衣裳啊,您這樣舒服嗎?”
他乖乖應道,“好啊。”說著卻不起身,就這麽躺在床上打開手臂,笑著看她。
誰能想到這是方才還威儀非凡的一國之君,完全一副無賴的模樣麽!
她使了大力氣將人拉起來,然後親自上手幫他更衣。
她此時身穿一件海棠紅的睡裙,因為方才這一番折騰,臉泛紅暈,腮邊一縷垂發花落,更添別樣的韻味,這模樣實在引人,他本是張手而立,此時心癢的厲害,忽然將她攏進懷裏,意圖再度使壞。
她惱起來,頭擰來擰去,就是不肯給,嘴裏嗔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不要欺負人了,臣妾要給您更衣,您配合一下嘛……”
他心下覺得好笑,說,“配合的該是你啊,朕就是想親一親嘛……”
一個不肯給,一個耍無賴,兩人如此鬧了一會兒,她終是拗不過他,被牢牢抱進了懷。
不料他卻沒有欺負她,隻是靜靜抱著,而後忽然道,“阿淳……”
這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她試著應了一聲,問,“怎麽了陛下?”
他問,“記得你第一次去乾明宮的時候嗎……那時朕如果強要了你,你會怎麽對朕?”
她聞言一怔,也一下想起了那天。
那時她被太後忽然調去乾明宮,第一件差事,便是為他更衣,那時元正,他也穿了一樣的袞服,她戰戰兢兢,怕得連手幾乎都要抖起來……
昨日情景還曆曆在目,她眼下卻沒急著回答,而是先問道,“臣妾其實也想知道,倘若臣妾不願意,難道陛下當真會這麽做?”
他想了想,如實答道,“朕那時喝了酒,沒準會。”
她聞言垂下眼眸來,答說,“如果真的那樣,那臣妾現在該會很痛苦……”
他心裏一緊,忙托起她的下巴來看她的眼睛,“現在呢?難道也痛苦?”
明明一身酒氣,此時他卻滿臉認真,她不由得笑了,笑過後,也認真答說,“臣妾不是個會強顏歡笑的人,現如今這般,自然是心甘情願。但如果一開始就被陛下強迫,臣妾會覺得自己在陛下眼中根本微不足道,是隨手可以得來,又隨手可以丟棄的,心間必定會淒苦。”
話既然開了頭,她索性繼續下去,“臣妾初入乾明宮時,對陛下曾經不敬……現在想來,甚是莽撞後悔,難得陛下容忍臣妾胡鬧,臣妾感激不盡。”
他眸光漸漸暖了起來,也溫聲說,“看來朕該慶幸當時沒有衝動,否則上哪裏去找現在的阿淳?”
身為帝王,或許可以擁有很多女人,但若人人都對他虛與委蛇,又有什麽意思?
唯有這個當初氣急之下敢頂撞,敢怨懟看著他的姑娘,才是有血有肉,一腔真情。
雖然不是什麽甜言蜜語,但這番交心卻叫人溫暖備至,他正經起來,她也乖順了,兩個人相互依偎,就這麽在床前立著。
忽然想到今早的事,她試著問道,“陛下,今日您與太後遲了這麽久,是不是福寧宮裏有什麽事?”
宇文泓怔了一下,卻輕描淡寫說,“太後對前幾天的事有些意見,借機與朕談了談,不過無妨,現在已經都好了。”
她一愣,“太後借機與您談……”
她知道他在刻意掩飾,他說太後借機與他談?天,這樣想來……她心裏咯噔一聲,差不多能猜到早間是什麽情景了。
她不太放心的抬眼看他,“真的沒事了?”
他咳了一聲,“當然,今日宴間的情景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說的倒也是,方才壽宴上,太後的神色可是看不出什麽異常。
她好奇道,“那陛下是怎麽解決的?”
怎麽解決?
他心間微微有些五味雜陳,自然是他不惜向太後放出了自己此生最大的秘密……
隻是雖然可以告訴太後,他卻還是不想告訴她,他是個男人,是她的夫君,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叫她知道,自己曾經那般不堪過……
他隻是含糊道,“太後隻是一時鑽了牛角尖,朕耐下心來曉之以理,她自然就想通了。”
是嗎?
她覺得不太可信,但見他言之鑿鑿,也隻好不再追問,道,“太後不再怪罪就是最好,臣妾還擔心,若是過幾天,尚林同段三公主的事傳出來,會惹得她老人家更不高興呢。”
宇文泓想了想,歎道,“事關段三公主的姻緣,那是大理國的事,太後沒道理不高興啊,再說了,就算當真介懷,也不關你的事,你大可不必擔心。”
靜瑤隻好應了聲是。
方才正為他更衣,眼下那袞服才脫了一半,話說完了,她驚覺他還衣衫不整,立刻繼續動手。
他除過乾明宮,便隻在棠梨宮留宿,這裏自然有他的衣裳。
今日休沐,穿舒適的常服便好,她將換下的袞服擱在衣架上,正要去取那邊的常服,沒料到忽然腳下一空,驚覺自己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他卻勾唇一笑,“朕醉的厲害,走,陪朕睡一會兒。”
她咬唇,剛才明明清醒得很,現在又醉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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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準備了幾個月,太後的聖壽節終於圓滿落下了帷幕。
第二日,靜瑤照例帶彥兒去福寧宮早請。
太後逗了會兒彥兒,目光悄悄瞥向她,琢磨了一會兒,發話道,“今次高麗國派人送了幾根山參,哀家瞧著品相還不錯,等會你帶回棠梨宮去吧。”
高麗國進貢的自然是是上等山參,但除過先前懷孕的時候,太後可鮮少會賞她這麽貴重的藥材,靜瑤一怔,忙要婉拒,“這是高麗國敬獻給太後的,臣妾豈敢用?”
太後道:“哀家一時用不著,賞你就拿著,趁著年輕好好將養,爭取為陛下多生幾位皇子公主。”
靜瑤隻好先應了是,心中卻大感奇怪,從前太後可是想著法子往皇帝身邊塞人,今次這是怎麽了?
言下之意,要將生皇子的重任都交給她了?
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閑話,太後忽然想起一事,便同她交代,“前幾日鄒淑容染了風寒,便到哀家跟前來請辭,說是身體虛乏,顧不上料理宮務,哀家看著,她也不是什麽精幹的,就不指望她了,往後宮中的事,還得要你多操些心。”
鄒淑容的病靜瑤倒是也聽說了,便垂首應是,又順勢道,“臣妾聽說鄒淑容已經病了好幾日,吃藥也不見緩解,不知要不要叫王院判親自去看看?”
太後聞言皺起眉來,“這風寒能是什麽大病?還幾個禦醫都瞧不好了?”
琢磨了一會兒,索性道,“王正乙若是有空,就叫他過去看看,再叫欽天監也看看,宮裏可是有什麽不合適?哀家這幾日偏頭疼也又犯了,吃了幾帖藥,總也不見好。”
年紀大的人通常喜歡拜個神佛,有什麽事也愛往這上頭想,其實人生了病,看病吃藥就成了,欽天監又不是太醫院,能有什麽辦法呢?
不過太後既然發了話,她便也隻好應是,等從福寧宮告了辭,便叫倚波往欽天監傳話去了。
如靜瑤所料,欽天監並沒能就鄒淑容的病及太後的偏頭疼看出什麽問題來,走了個過場後,便派人去向太後回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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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宮。
在宮中,一般若沒有主子恩旨,後宮妃嬪通常是請不動王正乙來瞧病的。
而此時此刻,隔著一層帳幔,王院判正在凝眉給鄒淑容把脈。
王院判看病很認真,比尋常禦醫用的時間要長,一旁侍立的香蘭見他半天不說話,等的有些心急,終於忍不住問道,“王大人,依您之見,我們主子現在如何?”
聞言王正乙終於抬了手,答說,“淑容娘娘前些天傷寒不愈,如今演變成肺風之症,從現在起,該要按時服藥,否則繼續耗下去,想要除根會更加難。”
此話一出,帳幔裏又傳來幾聲咳,香蘭忙回話道,“娘娘都曾按時服藥,莫不是前頭幾位禦醫開的藥不太對症?”
王正乙抽了空匆忙過來,並沒有來得及看鄒淑容的醫檔,所以這個問題難答,隻是道,“娘娘最大的問題,在心,您肝氣抑鬱,氣機鬱滯,很大程度上阻礙了病愈,所以現下除過好好服藥,還該樂觀,這並不是什麽大病,想開些,會很容易病愈的。”
香蘭心裏暗歎,誰叫主子就是這樣的性子,這所謂肝氣抑鬱,還不都是自己把自己給嚇出來的……
但這話總不能說給王正乙聽,她隻等垂首應是,等著老太醫將方子寫好,親自跟著往禦藥房取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