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宇文泓生平頭一回對自己的母後動氣, 心間自然也是不舒服, 但方才太後的話實在叫他無法隱忍, 因此眼看太後要離開, 他也隻是將人送至門口, 再無他話。


  太後離開, 暖閣裏頭重新安靜下來, 福鼎知道皇帝方才動了怒,此時不敢亂說話,靜靜候在一旁。


  宇文泓原本還想再看些折子, 哪知心中再也無法安靜下來,勉強撐了一會兒,知道發現自己是在浪費時間, 終於不再堅持了。“啪嗒”一聲將奏本一撂, 起身說,“去棠梨宮吧。”


  福鼎一愣, 忙應聲是, 跟上他的腳步, 往棠梨宮去了。


  因為時間早, 他也索性不乘輦了, 就這麽一路步行到了棠梨宮,進門也沒讓通傳, 悄悄走了進來,想看看靜瑤在做什麽。


  他試著往裏走了幾步, 眼前忽然出現一幅畫麵, 如雲的梨花中,一位美人兒正站在樹下專心采花,神色認真,霎時間叫他想起那時在乾明宮的廊下,她仰頭看燈籠的樣子。


  倚波在旁抱著花籃,幫靜瑤的忙,目光無意一瞥,忽然瞧見一旁站著一個人,認出是誰後,嚇得臉色都變了,忙跪在地上行大禮,“奴婢參見陛下。”


  聽見倚波這麽一聲,一旁的春萍宵雨等等其他人也都看見了宇文泓,都紛紛跪下相迎,靜瑤自然也看見了他,驚訝之餘忙也過來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方才那美若畫卷的情景不再,宇文泓甚至有些自責自己此時出現,忙將她扶起,又對下跪的眾人道:“起來吧。”


  倚波幾個這才從地上立起。


  靜瑤有些奇怪,問他說,“陛下怎麽來的這麽早?不是說過來用晚膳嗎?臣妾還想采些梨花為您煮茶,還沒準備好,您就過來了。”


  他並不想同她提及方才與太後的不愉快,所以隻是說,“在乾明宮裏待著憋悶,就想出來看看。你說煮茶?梨花也可以煮茶嗎?”


  靜瑤莞爾點頭,“梨花茶清香適口潤燥涼血,是很好的飲品。”


  聽她這樣說,宇文泓不由得感歎,“朕倒從不知道,原來這梨樹除過結果,還有這麽多用處。”


  雖是在說無關痛癢的事,但他眉間一直掛著些許揮之不去的凝重,看得出來,他心情並不怎麽好。靜瑤叫宵雨拿新采的梨花去煮茶,自己則陪他在亭中坐下,問道:“陛下可是累了?不妨去睡一會兒?”


  他隻是搖搖頭,抬頭望向亭外的梨樹,沉默片刻後,忽然感歎道:“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也許高.祖爺昔日在宮中種下這些果樹,隻是想尋些安寧吧。”


  這語氣實在不像他,看來今日大約遇見什麽棘手的事了,靜瑤見他不願直言,也隻得順著他道:“陛下說的是,若果真是那樣,那能為君王一解憂愁,也算棠梨宮的榮幸了。”


  說了幾句話,宵雨就將煎好的梨花茶送了過來,靜瑤親自將杯盞奉在他手邊,溫聲道:“陛下快嚐嚐,新采的梨花才最是清香。”說著接過宵雨給自己遞來的茶盞,也想嚐嚐味道。


  然哪知才一揭開杯蓋,那混著清香的氤氳熱汽撲到臉上,竟叫她沒來由的一陣惡心。


  她急忙將茶杯放好自己平複,宵雨在旁嚇了一跳,忙上前關問,“娘娘怎麽了?”


  宇文泓聞言也過來看她,見她眉頭微蹙,心間一頓,也趕緊問,“這是怎麽了?不舒服了?”


  經過上回那碟毒點心的事,他便格外緊張起來,生怕一個不小心,又叫她糟了誰的毒手。


  然而惡心的感覺隻是一瞬,喘了兩口氣後又沒有了,靜瑤搖搖頭,不好意思道:“臣妾沒事了,剛才隻是有些惡心,這會兒又好了。”


  聽她這樣說,他這才放下心來,端起手邊新上的茶盞,也打算嚐一嚐這梨花茶是什麽滋味。


  見主子們都神色如常,宵雨稍稍放了心,而後卻在心裏悄悄泛開嘀咕了。


  她們調來棠梨宮時,陳尚宮特意交代過,說李貴儀是第一位侍寢的娘娘,極有可能會誕下皇嗣,所以叫她們一定注意娘娘的月信等事宜,以免錯過好消息。


  宵雨知道有孕的人大多都會反胃,想到這個可能,不由得悄悄在心底掐指算,這才發現,自打她們來了棠梨宮,娘娘還從未來過月信呢!

  算算從娘娘晉封到現在已有月餘,那豈不是說……


  宵雨一個激靈,想到那個可能,心裏悄悄興奮起來。


  她想提醒主子這件事,但仔細一想,皇上就在一旁,萬一是虛驚一場,豈不叫陛下失望?琢磨來琢磨去拿不定主意,隻好打算等會有空了先問問倚波,她是掌事宮女,又跟娘娘關係好,她來問更好。


  宵雨於是乖乖閉上嘴,隻盡心伺候兩位主子喝茶。


  接下來似乎再無異樣了,靜瑤便也沒有多想,宇文泓沒打算提及自己的煩心事,她便也不主動問,隻跟他說起其他。不一會兒,天就漸漸暗了下來。


  眼看已是晚膳的時間,尚膳監及時送來了禦膳,靜瑤便陪著宇文泓去到飯桌前。


  因她白日裏的提醒,晚膳多了幾樣清新爽口的菜式,她近來胃口不好,正想吃些清淡的,拿眼神給倚波示意,倚波便明白了,特意舀了一勺蓮瓣豆腐放進她碗中。


  她便舉筷了,然哪知那蓮瓣豆腐尚未送進口中隻是聞見了清油的味道,方才那種惡心的滋味竟忽然重來,她匆忙丟下筷子,掩嘴嘔了起來。


  宇文泓見她這副模樣,又想到方才,立刻沒胃口了,忙下令,“傳禦醫。”連著兩次惡心,她必定是不舒服的。


  這次較剛才感覺更明顯,平複了好一會兒,直到離開飯桌聞不見飯菜的味道,這才好一些,靜瑤也不敢硬撐了,乖乖等著禦醫到來。


  從禦藥房到這裏,總有一陣路程要走,宇文泓索性連飯也不吃了,就陪著她等,今日原本心情就不算好,這會兒又遇見這樣的狀況,他隻以為她又遭了誰的毒手,眼看著慍怒重又升了起來,一張俊臉也跟著緊繃起,直叫看見的人膽戰心驚。


  雖然不舒服,但靜瑤直覺自己應是沒什麽大礙的,這陣子吃飯很注意,棠梨宮裏根本沒有什麽來曆不明的東西。她試著安撫他,開口說,“陛下,臣妾沒什麽的,您不必這樣緊張……”


  他抬手止住她說話,隻是道:“等太醫看過再說。”


  說話的功夫,隻見外頭稟報說禦醫到了,宇文泓忙叫人進來。


  魏子元進到殿中,一看宇文泓也在,忙下跪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宇文泓大手一揮,“免了,趕緊給貴儀瞧瞧,可是又遭了什麽毒手?”


  這話聽得魏子元一愣,毒手?


  倚波忙上前給他解釋,“貴儀娘娘方才吃飯時反胃,加之剛才飲茶的時候也是如此,今日已有兩次這樣的情況了。”


  魏子元這才明白過來,點了點頭,不敢耽擱,忙給靜瑤號脈。


  然魏子元靜下心來才發現,皇帝把話說的嚴重,靜瑤的脈象卻根本是另一種反應,應指圓滑,往來流利,這根本不是什麽遭了毒手,分明是……


  謹慎起見,他又問了問靜瑤的月信,這個宵雨早就有數了,答說,“娘娘自晉位以來尚未來過月信。”


  這話並不嚴謹,但宵雨與春萍也是自她晉位那天才開始服侍她的,往前就不知情了,靜瑤隻好自己答道:“上次是在二月初七。”


  二月初七至今,已有四十餘天近五十日了……魏子元在心間沉吟一下,終於可以確定,起身向宇文泓交代說,“啟稟陛下,貴儀娘娘乃是喜脈,應並未遭什麽毒手。”


  “喜脈……”


  隻見宇文泓與靜瑤異口同聲的疑問。


  魏子元忙進一步肯定道:“如果微臣沒有判斷錯誤,貴儀娘娘已經身懷龍嗣。”


  這話一出,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福鼎最先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同二人道喜,“恭喜陛下,恭喜貴儀娘娘。”沒等他說完,一旁的倚波春萍宵雨幾個也都反應了過來,趕忙跟著一道跪下賀喜,臉上俱都一派喜色。


  眼看著滿殿的宮人都跪了下來,這時候,宇文泓才終於反應過來,忙去看靜瑤。隻見他驚訝的同時忍不住一聲笑,而後嘴巴便再也合不攏了,隻是一味嗬嗬笑道:“好,好,喜事,真是喜事,賞,統統有賞!”


  他差點連話都說不順了,老天,龍嗣,他有孩子了,他終於有孩子了!

  曾困擾他多年的噩夢,什麽不.舉,無後,現如今統統煙消雲散了!

  眼看著皇帝看寶貝似的直盯著自己,靜瑤也終於相信了,她有孕了,她有孩子了……一瞬間有種想哭的感覺,兩次的生命,她終於有孩子了。


  她強忍住眼眶的熱辣,努力把眼淚給憋回去,還記得先跟他賀喜,“恭喜陛下。”


  宇文泓可算是樂開了花,這個時候,先前的那些煩惱都不見了,誰也不能體會他現在有多開心!

  他臉上忍不住的笑意,連聲誇她,“阿淳,好樣的,你真是好樣的……”


  靜瑤被他誇的有些羞,又有些好笑,可是還當這麽這多人,有話也說不出,福鼎察言觀色,忙問魏子元:“敢問禦醫,現如今貴儀娘娘的起居飲食都該注意什麽?若再有反胃惡心,該怎麽好?”


  魏子元道:“依娘娘的脈象來看,胎像還是比較穩的,現如今正當孕初期,有些惡心反胃甚至嘔吐,都屬正常。娘娘隻要保持心情舒暢,正常飲食即刻,再有就是應當注意休息,切忌勞累。”


  宇文泓一聽,忙同倚波幾個發話,“可聽見禦醫說的話了?一定要替朕照顧好貴儀。”


  “奴婢遵命。”倚波幾個忙齊齊應聲,臉上俱都掛著笑。


  現在可算是確定了,這虛驚一場原來是件天大的喜事,福鼎還惦記著主子們的飯還沒吃完,忙在一旁勸道:“陛下,貴儀娘娘現如今可不經餓,奴才看這飯菜也涼了,不如叫尚膳監重新備?”


  宇文泓聞言忙點頭,“好,重新備,備些阿淳愛吃的……就梅花香餅和七巧點心,如何?”


  他用征詢的眼神看著她,著實稱得上關懷體貼,可靜瑤卻忍不住想笑,笑他傻,每次都記著這兩樣……


  她彎起唇角道:“臣妾現在隻想吃些清淡少油的。”


  他一聽,忙點頭應下,轉頭吩咐福鼎,“去尚膳監傳話,清淡少油。”


  眼看著陛下終於有了後,福鼎心裏也美,忙應下來,出去找人去尚膳監傳話。


  不一會兒,飯菜就重新上了桌,果然大部分的菜式都極清淡,可靜瑤知道宇文泓喜歡重口,有些愧疚道:“陛下該沒胃口了吧?”


  宇文泓怎會沒胃口,一下得了這麽個好消息,現在連涼水喝著都甜,他安撫她說:“朕陪你吃,都有胃口。”


  靜瑤便點了點頭,見他如此開心,雖然沒什麽胃口,也硬撐著進了一碗飯。


  福鼎還惦記著一事,等宇文泓與靜瑤吃完,忙適時在旁提醒,“陛下,貴儀娘娘有了身孕可是天大的喜事,是不是該給福寧宮遞個信兒啊?”


  宇文泓怔了一下,稍稍思索,點頭道:“是該向太後交代一聲,叫她老人家也高興一番,那就去吧。”


  福鼎忙應下,又去到殿門外,找人給福寧宮送信。


  而屋裏頭,聽見方才的對話,靜瑤已經察覺到了異常,宇文泓是十足的孝子,照往常來說,肯定會先記著找人去跟太後遞信兒。可看剛才,他可是高興的忘了?


  然而福鼎請示後,他卻還稍猶豫了一下,這說明這母子倆之間大約發生了些什麽事。


  聯想到今下午他來時明顯低落的情緒,靜瑤想了想,趁他眼下高興,於是鬥膽問道:“陛下下午剛過來的時候,為什麽不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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