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回到茶房, 將煮甘露的材料放好, 靜瑤坐在茶爐前想心事。


  以她從前的了解, 宇文銘不像是貪戀女色的人, 所以現在這樣的舉動, 很值得深究。


  她是禦前的女官, 就算果真願意跟隨宇文銘, 也絕不可能輕易出宮嫁去惠王府,皇帝願不願意放人,是個極大的難題。


  還有, 元正的時候,張恩珠明明已經向太後求了賜婚旨,倘若隻是取個普通的側妃, 何須多此一舉?所以她猜測宇文銘要娶的人, 大約身份有些特殊,換句話說, 宇文銘其實已經有了確切的目標, 而那時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 所以這個目標也絕不可能是自己。


  他明明已經要娶新人進門, 這個時候又來招惹自己, 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隻是上回的茶叫他品出了陸靜瑤的味道,所以想來彌補失去她的遺憾嗎?


  靜瑤絕不相信。


  可她雖覺得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 卻實在想不通宇文銘的打算。


  其實與那人同床共枕三年,她從未真正看清過。


  正在凝眉發愁, 忽聽見門外有人找自己, 她吩咐春生來看著茶爐,自己出去瞧。


  見找她的是福壽,她隻當禦書房裏叫茶了,豈料福壽卻遞給她一封信,笑眯眯的說,“這是方才尚宮局叫人拿過來的,說是姑娘的家信,剛從宮外遞進來,您趁熱乎,趕緊瞧瞧吧!”


  家信?靜瑤愣了愣,帶著疑惑接了過來。


  福壽在旁看見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宮裏的人收到家信難道不該高興嗎,怎麽她看起來那麽凝重?


  而靜瑤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趕緊露著笑道:“太久沒有家裏的消息,您瞧我,有些不敢相信呢!”


  福壽這才明白過來,點頭說,“那您趕緊找個地方看看吧,禦書房那大約一時半會兒用不著人,我替您盯著。”


  靜瑤趕緊道謝,拿著信走到後花園,尋了個沒人的地方,打開看了起來。


  從抬頭稱呼便能知道,寫信的是李妙淳的弟弟李尚林,他在信中說,自己入了今年的春闈,已於半月前來了京城準備,因為家中僅剩了母親,留下她不放心,便一並帶了來,現在母子倆暫時居住在客棧中。


  靜瑤心中一頓,接著往下看去,李尚林在信中問,已經幾年未見她,也甚少有她的消息,母親很是掛念,此次千裏迢迢來了京城,很想見她一麵,不知方不方便?


  她把信看完,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要與李妙淳的家人見麵嗎?

  如果可以,當然該見。


  她本來已死,卻借著李妙淳的身體得以重生,李妙淳當然是她的恩人。她也是女兒,與父母親人分隔幾年難以團聚,很明白那種滋味,眼看著原主的母親在宮外苦苦期盼,她沒有理由拒絕不見啊!

  然而除過後宮的主子,尋常宮人是難以得見家人的,但她的品級稍高些,不知有沒有可能通融?


  她決定先找個人問問……既然福壽給她帶的信,那問問他也不錯。


  於是尋了個空當,她跟福壽打聽了一下,就見福壽略有些為難,猶豫道:“若是照規矩來說,宮中隻有貴儀及以上品級的主子們,才有與家人見麵的機會,位份稍低的主子們若想與家人見麵,也得有陛下準許才可,放在宮人身上,恐怕更有些難度了。”


  說的也是,要不怎麽說宮門深似海呢,靜瑤點了點頭,知道事情難辦,神色不禁有些凝重。


  福壽悄悄覷她的臉色,適時又道:“不過凡事都有個例外,何況是您呢,倘若陛下格外開恩,姑娘自然可以與家人團聚。”


  “這……”靜瑤有些遲疑,要去求皇帝……


  見她似乎有些為難,福壽趕忙在旁開解,“其實就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倒也沒多難辦,您向陛下稟明一下,隻要皇上首肯,我來替您安排。”


  看來要想與家人團聚,就必須經過皇帝首肯,可她一時又不想去求他……靜瑤猶豫不定,先謝過福壽,回去後暗自在心中琢磨,該怎麽跟皇帝表達,獲得允許的幾率才能大一些。


  然而她拿定了主意要請旨了,宇文泓卻忙的不可開交,甚至連晚飯都是在禦書房裏用的,一個又一個的接見大臣,以至於靜瑤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算了,那就改天再說吧,反正春闈不是一天兩天就完的,李家母子沒那麽快回鄉。


  第二日情況稍好些,宇文泓終於有空在暖閣坐坐了,巳正的時候,靜瑤如往常一樣為他送了菊花甘露進來,此時暖閣裏沒有閑雜人等,宇文泓忽然想起昨晚福壽的話,忙問她,“聽說昨日你收到了家信?可有什麽事嗎?”


  此事由他提起也好,靜瑤便借機道:“奴婢的弟弟今年參加春闈,因不放心家母獨自在家,便一並帶來了京城,昨日來信,一是告知奴婢這件事,另外詢問奴婢,可否見一見麵,弟弟說,母親很想念奴婢。”


  宇文泓“嗯”了一聲,當即允道:“離家這麽久,你母親思念你也是人之常情,見麵不是難事,回頭叫福壽安排一下就是了。”


  難為自己憂心了一天,沒想到他這麽痛快的答應下來,靜瑤鬆了口氣,還沒謝恩,又聽他問,“李尚林今年參加春闈?”


  上回在馬車裏他問過關於李家的情況,她沒想到他竟記住了李家弟弟的名字,意外過後忙應道:“正是。”


  “李尚林……”宇文泓沉吟一下,應該沒錯了,淮南路去年鄉試第一名,沒想到竟是她的弟弟……


  他不動聲色的想了一下,道:“由淮南進京不容易,這樣吧,先叫他先安心預備考試,等考完再與你相見。”


  經他這麽一說,靜瑤也才意識到這樁,骨肉同胞幾年未見,中間又逢父親病逝,此時乍一碰麵,難免心緒不寧,回頭再影響到他的成績可就不好了,還是宇文泓想到周到,靜瑤感激他的提醒,躬身道:“奴婢遵命。”


  說完這件,宇文泓頓了頓,又問,“昨日……可還有什麽事嗎?”


  靜瑤心裏咯噔一聲,他無緣無故的問起這個……想必是知道宇文銘在夾道裏等她的事了吧?

  想想上回他發怒時的樣子,靜瑤不禁一陣頭疼,不過左右又沒什麽虧心,她便依然坦蕩道:“昨日奴婢去禦藥房取藥,回來時的路上遇見了惠王殿下,殿下提及奴婢前幾日的病情,便說了一會兒話。”


  宇文泓麵上淡淡的,心裏卻不能淡定。他知道昨日老五故意去夾道裏等她,卻不知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


  但不管說什麽,如此屢次三番的單獨見她,老五的心思已然昭彰!自己就這麽一個能動心思的女人,他都要摻一腳,可見老五多麽惡毒!


  他心裏厭惡老五,卻更怕靜瑤會被宇文銘迷惑,幸虧她坦蕩承認沒有回避,不過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又問道:“說了一會兒話……都說了些什麽?”


  靜瑤有點頭疼,該把宇文銘的原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嗎,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又生氣起來?


  然而還沒容她多想,隻見福鼎打外麵進來稟報,“陛下,文華殿大學士徐良大人以及翰林院學士吳崢大人求見。”


  春闈在即,這二人負責擬定今年的考題,想必是有了結果來匯報的,宇文泓便先把這事擱下,召了二人進來。


  考題乃是重要機密,閑雜人等不可在場,他肅正神色同靜瑤道:“先出去吧。”算是中斷了話題。


  靜瑤不敢耽擱,垂首應是,退出了暖閣。


  回到值房後她思量了一下,既然暫時見不了麵,但收到了信,應當馬上回複,一麵李家母親在外擔憂,她找出紙筆先給李家母子寫了封信,大致交代了自己的近況,又特意解釋了一番還需等候半月再相見的事。寫好信,她又把自己的例銀包了一包,與信件一起交給了福壽,拜托他送出宮去。


  那些錢,其實大部分是李妙淳自己攢下的,她原想當作盤纏,逃回青州去的,現在想了想,當時實在輕率,她也許能跑得掉,可李妙淳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到時候引得皇帝大怒,連累到李家人可怎麽辦?

  她歎了口氣,越發後怕當時,然想到如今的境況,又覺得前路艱難,逃走的這條路似乎走不通了,原主的家裏人又找了過來,肩上背起了責任,不能隻為著自己著想了。


  ~~

  昭純宮。


  前些日子得了太後允許,淑妃可召母親入宮團聚,今日便是約定的日子,因此一早開始,淑妃就在宮中翹首以盼了。


  宮外的人也著急進宮,一大早馬車就已經到了宮門外,入福寧宮向太後請過安後,衛國公夫人楊氏終於到了女兒的昭純宮。


  淑妃貴為皇妃,就算心裏頭惦念,也不敢出門親迎母親失了規矩,所以隻能在殿門口等,好在自己的宮女落英很快就將人領了進來,母女倆一見麵,楊氏先照規矩行了個禮,“臣婦給淑妃娘娘請安。”


  也有日子沒見娘了,淑妃趕忙將人親自扶起來,在殿門口客氣幾句,就關門進內說體己話去了。


  楊氏才坐好,淑妃就趕緊問,“母親,舅舅家的事怎麽樣了?”


  淑妃的舅舅既是永寧侯楊繼周,而此時提到的事,自然是楊三楊衛澤被關進刑部大牢的事了。


  這件事已經傳遍了京城,連宮人們也在悄悄議論,誰都知道這個楊衛澤是淑妃的表哥,是以淑妃臉上也非常無光,一連幾天心煩意亂。


  她出不了宮,那些謠言說的又不真切,因此隻得見母親招進來親自問一問。


  其實楊氏這幾日也一直為著此事傷神,此時女兒問了起來,還沒張嘴先歎息,“此次難辦呢!皇上親自過問,還發話不叫刑部與京兆府尹徇私,這是擺明要治阿澤的罪。”


  宮中流傳的版本太多,淑妃也不知哪個是真,因此乍聽母親這樣說,不由得心內一沉,凝眉問道,“果真是皇上親自發的話?”


  她想不通,永寧侯府與自家衛國公府一向是皇上的忠實擁護者,就算果真犯了錯,又沒出人命,何至於如此不留情麵?

  而眼看舅舅失意,連累著母親也受打擊,兩處府邸都不痛快。


  淑妃也跟著著急,問道,“舅舅跟爹竟一點辦法也沒有嗎?三表哥……會死嗎?”


  楊氏歎了一聲,“死大約不至於吧,但活罪難逃啊!阿澤從小嬌生慣養,你舅母最疼他,如今出了這麽大的事,還知不知道他能否撐得下去……”


  聽母親這樣一說,心裏雖然也憂愁,但淑妃也知道楊衛澤素日的樣子,免不了厭惡道:“早就知道會在他身上壞事,舅母也不知怎麽養的,大表哥和二表哥那麽出類拔萃,三表哥竟是這幅樣子,您從前勸她好好教養,她這是怎麽養的!”


  永寧侯府大公子早年夭折,淑妃這麽一說,叫楊氏心裏一緊,道,“別提阿耀了,倘若他還在世,咱們還憂什麽心!”楊氏眼眶泛了紅,提起死去的大侄子,忍不住覺得心疼。


  好不容易見次麵,淑妃也不願惹得母親哭,隻好緩了緩語氣,問道:“既然罪不至死,就應該好說啊,怎麽竟一點緩和也尋不到麽?”


  “說起這個……我有些事,要問問你。”楊氏收了淚,想了想,問道:“上元夜那晚,陛下可曾出過宮?”


  淑妃一愣,“母親怎麽問起這個,這與三表哥的事有什麽關係嗎?”


  楊氏看了看殿中,盡管隻有貼身的丫鬟宮女,還是覺得不放心,索性趴在女兒耳邊,低低說了起來。


  等楊氏說完,隻見淑妃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問道:“母親是說,被三表哥傷的人,會是陛下?”


  楊氏道:“你舅舅親耳聽阿澤說的,阿澤雖不像話,也不至於傻,到了這份上,豈能隨意編排這種事情?”


  淑妃凝眉思索,忽然也點頭道:“倘若果真是,那陛下親自過問,倒也說得過去了。隻是這些日子以來,並未聽說陛下受傷的消息啊?”


  楊氏倒不覺得奇怪,“現如今衣裳穿得厚,倘若傷口不深,輕易看不見大毛病,再說,若是陛下刻意隱瞞,旁人又能看出什麽?”


  這倒也是,淑妃凝眉沉吟,“可若果真就是陛下,三表哥傷了他,還會有活路嗎?”


  聞言楊氏也是一頓,是啊,倘若果真就是皇帝,那她的這個不成器的侄兒,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她又想紅眼眶,卻忽然被女兒一把攥住,驚得她趕緊向女兒看去。


  淑妃皺眉道:“倘若真是陛下,那他要護著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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